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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3-18 09:55:07      字数:5334

  金殿传胪开馆私塾成了仪征县真州城的一大趣闻,甚至惊动了仪征知县。
  真州城里有大小三十几家私塾,都是久试不中落魄的秀才任塾师,仅为谋生而已。自己都没考中举人,哪来的卓越见识教导孩子们?所以,当汪棣通派人在真州城一番吆喝后,城里的百姓一听说是金殿传胪开馆,便纷纷转馆前来就学,上交束脩。龚肇康不想抢别人的饭碗,知道秀才的不易,只收了二十名学童后,就不再收了。多了教不过来,更会误人子弟。龚肇康深知普通百姓的钱来得不容易,都是血汗钱,而且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第二天,正午时分,被收录的学童们穿着板板正正的长袍,外罩黑缎子马褂,头戴圆形的黑缎帽子在学堂前集合。这时,只见仪征知县带着一众人赶了过来。龚肇康忙上前行礼,不知道知县到私塾来是何意思。知县拉着龚肇康的手笑道:“屈才了屈才了,金殿传胪做塾师成了伢子头,真是屈才了。”龚肇康道:“不才也需要养家糊口。”知县道:“说笑了,章家产业那么多那么大哪能少你一口饭吃呢,如蒙不弃,到县衙帮本县理事如何?也好为将来高就作些基础。”龚肇康看了看身边的孩子,笑道:“多谢邑尊盛情美意,只是伢子们都来了,不能言而无信,这些伢子中说不定将来就会有朝廷需要的栋梁之材,可不能耽误了。”
  知县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再劝,便送上十两银子作为贺礼,约来日再聚后,便离开了。
  龚肇康送走了知县,便依次为学童整理好衣冠,领着学童们步入学堂拜了至圣先师孔子的神位。然后,龚肇康坐了下来,学童们向龚肇康逐一献上六份礼:一束九根芹菜,寓意采芹入泮;一包九粒莲子,寓意苦心教育;一包九粒红豆,寓意红运高照;一包九枚红枣,寓意早日高中;一包九颗桂圆,寓意功德圆满;一挂九两新鲜的五花肉,表达弟子孝敬心意。
  龚肇康收下这些拜师礼后,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铜盆,学童将手放到铜盆的水中洗了洗,谓之“净手”。净手寓意为净心,去杂存精、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接着,龚肇康又拿起蘸了朱砂的毛笔,在每个学童的眉心点上一个红痣。“痣”与“智”谐音,寓意着学童从此开启智慧,目明心亮,读书写文章能一点就通。随后,龚肇康开始授课:人之初,性本善……
  窗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家长,都想看看金殿传胪教书跟别的塾师到底有什么不同。窗外时不时传来女人的议论声:章家姑爷好高哟,长的真不丑,俊呢。金殿传胪一点架子都没有,将来能当大官。龚肇康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行走在课桌间,领着孩子们读书。龚肇康看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安东县私塾里。
  汪棣通一直站在外围看着,目睹了全过程,看到了知县送来的贺礼,也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便放心回去跟章老爷禀报了。
  傍晚,龚肇康将收上来的部分束脩交给了章渠璈。章渠璈望着放在桌上的一小口袋的铜板,笑道:“你给我做什么?这是你挣来的。”龚肇康笑道:“这是刚收上来的一部分,二十个学童一年估计能有二十五两银子左右吧,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府上的吃喝用度都是你出的,这钱虽是少了些,可总比没有的强,算是一点心意吧。”章渠瑶冲着哥哥眨巴眨巴眼睛,道:“哥,你也不要嫌少,我们一家三口也不能老是在娘家白吃白喝是不是?”章渠瑶说完,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章渠璈会意,起身拍了一下手,笑道:“也行,记得肇康说过,肯下苦的人有饭吃,那肇康的这份辛苦我就收下了。”龚肇康释怀道:“本该如此。”
  章老爷的书房。章老爷望着桌上的一袋子铜钱,说:“看来姑爷是个守规矩的人,哪像你整天……”章渠璈道:“我又怎么了?”章老爷道:“整天游手好闲,装神弄鬼……”章渠璈道:“爹,你是答应过我的,说中了进士就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爹是不是打算反悔了?”章老爷道:“你不是想外出求仙问道吗?爹不拦你,你前脚走,爹后脚就跳江去,从此就没得人再管你了,现在你妹子也嫁人了,你可以甩甩屁股走人了。”章渠璈急道:“爹你又来跟我玩这一套,烦死了……”章老爷指着章渠璈的鼻子吼道:“老子是当真的,老子死了你就清静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章渠璈知道父亲是真急眼了,于是,软了下来说:“你是我老子,算你狠……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老子……”章老爷道:“你说什呢?再说句把我瞧瞧,这是你的命好,投胎投到老子这样的家里来……”
  章老爷见儿子气走了,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嘬了一口,嘟嚷道:“还治不了你个小炮子呢。”
  
  一日下午,汪棣通提着一条有胳膊粗的江鳗来找龚肇康,说:“这是大少爷让我送来的,大少爷刚才要去扬州会友,在江边码头上看见大蒲扇钓到的,说姑爷喜欢吃鱼,就买下来叫我赶紧送来。姑爷,你看是红烧还是清蒸?”
  大江鳗的头被一根绳子扎着,张着嘴,脊黑腹白,身子一时左卷一时右卷地挣扎着,显得很痛苦,身上的黏液不停地往下滴着。龚肇康道:“这么大江鳗真是少见,还是红烧了吧。”汪棣通笑道:“那就听姑爷的,红烧着吃。”龚肇康知道汪棣通平时在章家管家就很抠,听章家的下人们说,他对自己家里人也是一样的,很少吃肉。这条江鳗看上去能有五六斤重,他和章渠瑶一顿是吃不完的,于是提议到他家去吃。龚肇康道:“我和大小姐也吃不了这么多,汪总管晚上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府上叨扰一下,在府上吃如何?一来府上我还从来没去拜访过,二来也顺便跟秉卓聊聊他的文章,伢子写的有进步呢。”汪棣通听了很是意外,忙道:“方便方便,姑爷能光临寒舍,真是没有想到,承蒙姑爷看得起,那我现在就回去让贱内准备一下。”这是汪棣通求之不得的事情。龚肇康笑道:“烧条鱼有什么好准备的?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汪棣通道:“我知道姑爷在府上不缺吃的,主要是我家中平时也不备菜,略备一下……略备一下。”
  
  晚上,汪棣通家的饭桌上竟有四道鱼菜,红烧江鳗、清蒸翘嘴鱼、莼菜烩鲈鱼、蒜瓣黄颡鱼,又炒了几个素菜,摆了满满一桌子。龚肇康一看,知道汪棣通是用心了。
  汪棣通夹了一块烧得红通通的江鳗段放进龚肇康的碗里。龚肇康很是期待地慢慢咀嚼着,咸鲜得很,江鳗的皮肉被烧得黏胶胶香喷喷的。龚肇康边吃边不住地点头,鼻子还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汪棣通笑着看了一眼身边有些不安的老婆。
  龚肇康待一口鱼肉吃下后,放下筷子笑道:“嫂子的手艺真是不孬,入味了,好吃。”汪棣通忙对儿子说道:“还不给先生再夹一段。”汪秉卓听了,忙起身又夹了一段江鳗放进了龚肇康的碗里。可龚肇康并没有去吃江鳗,而是用汤匙舀了一勺莼菜烩鲈鱼的汤品了起来,谁知一口汤进嘴,龚肇康瞪着眼睛看着汪棣通的老婆,说道:“嫂子,这莼菜烩鲈鱼比章家的厨子做的还要好吃呢。”汪棣通忙道:“哪能跟老爷家的厨子相比呢?姑爷过奖了。”龚肇康并没有搭理汪棣通,而是转头问汪秉卓道:“这道菜可是仪征名菜,唐宋八大家里的欧阳修诗文可曾读过?”汪秉卓腼腆地站了起来,说道:“读过一些,先生,写莼菜鲈鱼的,就是欧阳修的那首《初出真州泛大江作》里的一句诗,莼菜鲈鱼方有味,远来犹喜及秋风。”龚肇康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我今天是来你家打秋风了。”汪棣通忙道:“姑爷这样说,真是愧煞我了。”
  汪棣通见龚肇康如此称赞,顿时感到这道菜准备得是多么及时和重要,这是他特意为龚肇康精心准备的一道“有来头”的菜。这条鲈鱼是花了十个铜板买的,虽然有些儿心疼,但汪棣通知道钱一定要花在刀刃上,现在看来心思没有枉费。汪棣通的老婆也看着龚肇康笑了,这道菜能得到章家姑爷的称赞,比什么都金贵。她在饭前,就听到丈夫跟儿子讲了这道菜的来历,让儿子一定要记住了。
  莼菜是跟莲藕一起长在荷塘里的,可它既不是莲也不是藕,长的又嫩又细,煮出的汤鲜醇丝滑,像是挂了芡一样。火候合适时,吃在嘴里黏黏的,像藕粉羹,清香味十足,做的好,莼菜和汤里会有鲈鱼特有的香味儿环绕在鼻腔里,鱼肉也会有莼菜的清香味儿;可一旦火候不到或过了,不但鲈鱼的香味进不了莼菜汤里,粘稠的汤也会跟着澥了。眼前这位先生身份很特殊,既是丈夫东家的姑爷,又是儿子的恩师,虽然莼菜烩鲈鱼家里以前也做过,可鲈鱼一年最多也就能吃上一二回,尝个鲜而已。当她听说是章家姑爷,金殿传胪要来家吃饭时,就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把握能做得好,于是又跑了几家邻居家请教了莼菜烩鲈鱼最好吃的做法与火候的把握。现在这道菜先生吃了问了,儿子也顺利地答上来了,还有丈夫一脸满意的样子,感觉所有的辛苦没有白费。
  
  晚饭后,龚肇康认真点评了汪秉卓两篇文章,汪家父子都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听着,随后,龚肇康又布置了两题文章让汪秉卓去写,就告辞了。
  出了巷子,北门街道上的店铺都已挂上了灯笼,圆的、桶的、方的,各式不一,门和窗都敞开着。
  汪棣通一路陪着龚肇康。二人的心情都很好。龚肇康夸汪秉卓进步不小,汪棣通笑道:“真是让姑爷费心了,犬子愚钝,全仗姑爷点拨。”龚肇康好奇地问:“听说汪总管以前也是个读书人,还是童生,为什么不继续考呢?”汪棣通笑道:“哪像姑爷这样是文曲星下凡啊,我也是考了几年考不中,才放弃的,不怕姑爷笑话,我得吃饭啊,再考下去,一家人就都得饿死了。”龚肇康道:“我听渠璈讲,后来你不是到仪征县衙里做了钱谷师爷,怎么又不干了到章家来了?”汪棣通尴尬地笑了笑,说:“一朝君王一朝臣,县衙换了大老爷,他自然要用自己的人,再说钱谷师爷就是管着大老爷的钱袋子,哪能轻易交给别人呢?”龚肇康点了点头。汪棣通道:“后来承蒙章老爷看得起,就聘我进了章府做事了。”龚肇康又点了点头。
  街道两边亮着的灯笼光映在他们的脸上,红彤彤的。一家店前泼街的水汪在青石板上,倒映着他们的长衫。汪棣通苦笑道:“读书与做事是两码事,特别是在衙门里做事,根本不一样的,以后姑爷高就了就会知道的。”龚肇康笑问:“怎么个不一样法?”汪棣通道:“姑爷是忠厚之人,我就班门弄斧说两句。读书是立志树德,而做事却不是,是人情世故,这里面的学问不比读书容易,将来姑爷肯定是要进衙门做官的,姑爷你要面对的不是一群不懂事的伢子,而是个个都长着七窍玲珑心的官吏们。”龚肇康很有兴趣地听着。汪棣通笑道:“我在仪征县衙里待了有三年,见了不少人,也经历了不少事,每个当官的肚子里都有花花肠子,个个弯弯绕,对上是一副嘴脸,对下又变成了另一副嘴脸,没点人情世故的本事还真应付不了这些人。”龚肇康若有所思道:“看来做官还是门学问。”汪棣通道:“这门学问还很大,能在衙门里不倒,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有过人的本事。”龚肇康问:“什么过人的本事?”汪棣通将手伸了出来,胳膊左右上下弯曲了几下,说:“像泥鳅,像黄鳝,像江鳗,在石头缝里,在草丛里游刃有余。”龚肇康停下脚步,看了汪棣通一眼。汪棣通也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话多了。龚肇康道:“这可不好学。”汪棣通道:“要我说呢,姑爷现在圣贤的书就不用看了,该看些实用的书了,以为日后坐衙之用。不求闻达,但求自保总还是可以的。”龚肇康问:“有这样实用的书吗?”汪棣通认真地说:“以我的理解,能知事辨事的,就读《资治通鉴》,能识事行事的,就读《鬼谷子》。”
  龚肇康边走边听着,忽然看到一家店铺挂着的灯笼上写着“洲八样菜包”的招牌。
  “洲八样”其实就是仪征沿江江滩和沙洲上长着的八种野菜:芦蒿、芦笋、野茭白、马兰头、洲芹菜、鲢鱼苔、柴菌和地藕。龚肇康心想,真是什么都可以做成馅啊。龚肇康问汪棣通道:“你吃过鱼肉馅的包子和饺子吗?”汪棣通被问得愣住了,他弄不清楚龚肇康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与刚才所谈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汪棣通看着龚肇康呆呆地摇了摇头。龚肇康笑道:“我吃过,从小就吃过,是用马鲛鱼做的,非常地鲜美。”汪棣通茫然地点着头“噢”了二声。汪棣通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此时,龚肇康的脑子里倏然地在跳跃着一件事,让他很是兴奋,也感觉踏实了许多,但此事现在只能放在心里。龚肇康道:“《资治通鉴》以前看过几册,没有通读,《鬼谷子》听说过,但从没有读过,这两部书,章老爷家都有吗?”汪棣通忙回道:“都有的,都在五院的书斋里藏着呢,《资治通鉴》是全本,二百九十四卷,一卷不差。《鬼谷子》也是全本,还是珍本呢,共二十一篇,能不能借出来就看姑爷的本事了。”龚肇康道:“我听说《鬼谷子》只有十二篇,怎么会是二十一篇呢?”汪棣通笑道:“想必姑爷也是知道的,第五进院子的所有厢房里放的都是书,章老爷虽没中举,可爱书如命,收书肯下重金,这《鬼谷子》就是花了二百两银子收得来的珍本。全扬州府没有谁家的书能跟老爷家的藏书比得了的。不过,只要大小姐开口要,我想老爷不会不借的。如果姑爷通读了这两部书,自会明白人情世故的道理和衙门里的做事方法了。个中三昧,只有回过味来才能有所体会。”龚肇康道:“这是你在县衙做事的心得?”汪棣通笑道:“我也是回过头来看的,一看才明白。”
  龚肇康见汪棣通说得如此确凿,当晚回到章家,便让章渠瑶跟章老爷去借书。没想到章老爷竟痛快地答应了,说:“知道未雨绸缪终是好事,书就是用来开智的,再说这还是借给自家的姑爷,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别弄破了弄脏了就行,看完了记得还回来啊。”章渠瑶笑道:“爹你真是抠死了,不就一摞破书嘛,我还就不还了呢。”章老爷哭笑不得,指着闺女道:“不还就不还了,随你……当嫁妆了……”
  第二天,汪棣通就将《资治通鉴》和《鬼谷子》两部书搬进了龚肇康的书房。
  此后,龚肇康便常与汪棣通一起聊着这两部书。汪棣通也常把他遇到过的事情与书上故事或道理进行对比,让龚肇康受益匪浅。在称呼上,龚肇康也渐渐随着章渠璈的叫法,称汪棣通为汪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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