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上午天刚刚有点儿放晴，地面还没有完全干，下午一大片黑云又从西方飘了过来，天空顿时又昏暗下来。
　　快到下班时间，常磊见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拿起电话给戚美华拨了过去，让戚美华下班在兴国街的加油站等他，他有事要说。
　　戚美华在电话里冷冷地道：“不用，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常磊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已经做了还怕什么，我想你已经决定了，要不你也不能给我打电话，你说吧。”
　　常磊在电话里咳嗦一声，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美华，那天你不是在饭店看见了吗，我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你了，我喜欢上慧儿了，就是那个服务员。”
　　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和思索，戚美华已然彻底知道常磊是个见异思迁的冷血人，自己要是把一辈子托付给这样的一个人，那今后的一切真的不可预测。
　　戚美华想明白了，就算常磊现在要和她重归于好，她也不能同意了，于是她平静地说道：“小磊，你不用说了，我同意咱俩分手，我也不会到你家告状，这个你放心，只是那个农村女孩子很单纯，希望你不要欺骗她的感情，没别的事我撂电话了。”说完就把电话撂下了。
　　没过几秒钟电话又响了起来，戚美华拿起电话，还是常磊打来的。戚美华问：“你还有什么事儿？”
　　常磊道：“你咋跟你家说？”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不是说了吗，我不会上你家告状，你还是想一想你怎么跟我常婶交代吧。”
　　可能是良心有所不安，常磊带点儿歉意地道：“美华，我对不起你，你骂我吧。”
　　“说这些还有用吗？”戚美华撂下电话。
　　常磊没有想到戚美华这么痛快地就答应分手了，这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外，本来他已经做好让戚美华连哭带骂，甚至可能还要锤他几下的思想准备，那样他的心或许还能好受点儿，哪知道戚美华不仅没有责骂他，就连怨恨他的意思都没有，这让他的心里既尴尬又失落，感觉自己有点儿太高看自己了。
　　常磊放下电话，脸上慢慢地露出轻松的笑容，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
　　常磊推开不醉不归的门，喊了一声慧儿，慧儿在里边答应了一声，常磊随手把门关上。
　　就在门关到一半的时候，又有一个瘦小枯干戴着棒球帽的人紧随其后，用手挡了一下还没关上的门跟了进来。
　　这人把帽檐拉得很低，悄悄地在拐角的位置坐下。
　　还不到晚上饭口时间，店里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吃面，慧儿在柜台上低头叠纸巾。
　　常磊进来问道：“慧儿，大海叔和小婶儿呢？”
　　慧儿抬头见是常磊，脸一红，道：“大海叔在后厨，小婶儿在外边呢。”
　　“我怎么没看见。”常磊说完，走到门口推开门，见凤玲正在别家门口和人说话，就喊了一声。
　　凤铃回过头见是常磊，又和那人说了两句话转身回来。
　　常磊急慌慌地牵着凤玲的胳膊拉开门。
　　凤玲一边跟着常磊走，一边问：“神叨叨的啥事儿啊？”
　　“好事儿。”常磊答道。
　　进了屋，凤玲见常磊脸上放光，就开玩笑地问：“咋的了，捡着金元宝了？”
　　常磊兴奋地道：“比捡着金元宝还高兴。”
　　“到底啥事儿，你快说。”
　　“慧儿，你也过来，有好消息告诉你们。”常磊有些忘形。
　　“你说吧，我能听见。”慧儿回答。
　　常磊兴奋地道：“我对象和我黄了，这回咱俩……”说到这，他看了一眼吃面的老头老太没再往下说。
　　慧儿忽然从墙上的镜子里看见拐弯处好像有个人，连忙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哥啥时候进来的，想吃点啥？”
　　那人低着头好像看着什么，听到慧儿问，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把头左右晃了一下，压着嗓子道：“等一会再说，你先忙，我一会儿喊你。”
　　慧儿有点儿奇怪地看了看这个人，道：“行，你一会儿想吃啥告诉我。”说完回到凤玲的身边看着常磊。
　　正在低头吃面的老头听到常磊刚才说的话，用不大的声音对老太太道：“怪了，对象黄了还这么高兴。”
　　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常磊，对老头道：“那个歌咋唱的来着……对了，有人只听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是这么唱的吧？”
　　老头点点头，道：“这年头真是怪了，结婚费劲，离婚痛快，你看人家对象黄了比娶媳妇还高兴，呵呵。”
　　老太太也笑了。
　　常磊看了看老头和老太，对凤玲和慧儿示意一下，走到里面的柜台旁边，风铃和慧儿跟了过去。
　　常磊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心情，压低嗓音把刚才和戚美华通话的内容，对凤玲和慧儿说了一遍。
　　凤玲听完常磊说的话，看了一眼慧儿，把脸子一撂，冷冷地对常磊道：“你对象和你黄了你咋还高兴呢，再说了，我们慧儿什么时候说同意和你搞对象了。”
　　常磊一愣，他没想道凤玲会这样说，他好像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子呆住了。
　　慧儿也瞪着奇怪的眼神儿看着凤玲，她没明白凤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玲扫了一眼常磊，心里道，看来这小子对慧儿是真心的，不过我还得震忽他一下，有些事儿必须要说清楚，不能让他小瞧了慧儿，再说还有春生和慧儿的事儿没解决呢。
　　想到这，凤玲欲擒故纵地放慢语气道：“常磊，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慧儿好，但是……这事儿不能急，还得……”凤铃故意停顿两下看常磊的反应。
　　常磊听了凤玲的话有些沉不住气，他使劲儿压低声音道：“我能不急嘛，我已经和戚美华摊牌了，慧儿要是不和我好，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凤玲见常磊真急了，心里暗暗得意，但是嘴里依旧道：“怎么证明你对慧儿是真心的，不是糊弄我们农村傻妞玩儿。”
　　常磊涨红了脸，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道：“小婶儿，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对慧儿是真心的，要不我能和戚美华黄了吗。”
　　那老太太正像听戏一样，用耳朵跟着这几个人，现在一听常磊说的话，立马对老头说：“老头子，咋样，咋样吧，那歌唱对了吧，你听见了吧，这是新人换旧人了，难怪这么开心。”
　　老头看着常磊骂道：“这个陈世美，真是白瞎他那身衣服了。”
　　常磊听见老头骂自己，回头狠狠地看了老头一眼，道：“你说什么呢？”
　　老头也不甘示弱地道：“说谁谁知道。”
　　常磊又使劲儿地瞪了老头一眼：“闲的你，今天没时间搭理你。”说完拉着风铃和慧儿进了后厨。
　　大海见他们三个人进来，道：“磊子来了，咋的啦？你们喊什么呢？”
　　凤铃看了大海一眼道：“忙你的。”然后对常磊道：“我知道你喜欢慧儿，但是你还不知道吧，慧儿在老家是定了娃娃亲的。”
　　常磊更急了：“娃娃亲是包办婚姻，是犯法的，不算数。”
　　“那得看慧儿愿意不愿意，最关键的还有慧儿她爸妈同意不同意。”
　　“那我就让慧儿把亲退了。”常磊乱了方寸。
　　“呦呦，看你说的，你上下嘴唇一碰慧儿就听你的了，在农村退婚是件大事儿。”
　　“退婚就像对象黄了一样呗，能有多大事啊，再说了，城里不比农村强百倍啊，慧儿你说是不是。”常磊最后这一句是对着慧儿说的。
　　慧儿张皇失措地看着常磊没作答。
　　“多大事？在你们城里可能不算事儿，在农村退婚是让人笑掉大牙的，你和人家退婚，是你自己有问题呀，还是人家有毛病，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哪有退婚的，再说了，女方提出来退婚，那彩礼钱得退给男方，还多大事儿，你说这事儿还小吗！”
　　凤玲的话就像机关枪射出的子弹一样，，把常磊打得晕头转向，什么退婚退彩礼的，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此刻他完全乱了阵脚。
　　见常磊不说话，凤玲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你不就是觉得慧儿嫁给你是烧高香了吗。”
　　常磊这时有点儿缓过劲儿来了，他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默默地看着凤玲没再辩解。
　　凤玲见常磊不搭腔，便对大海使了个眼色。
　　大海这会儿似乎听明白了凤玲的企图，见凤玲向他使眼色，知道风铃是让他再加一把火，于是他慢声细语不慌不忙地插嘴道：“我看这事儿啊，是得和慧儿她家好好商量商量。”
　　常磊一听大海说话，便问道：“大海叔，那你说咋办？”
　　大海看着常磊故意道：“你和慧儿的事儿，挺难啊！”
　　慧儿不明白凤玲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见常磊急了，心里一软就想上前说话，结果被凤玲挡住了。
　　常磊听大海说他和慧儿的事儿挺难办，就又急了，道：“哎呀，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难法啊。”
　　“啊，是这么回事啊。”大海挠挠头道，“难在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事啊，我们那敢做这主啊，人家慧儿有爸有妈的，哪轮得上我们做主啊。”
　　“那咋整啊，慧儿你说咋办？”常磊彻底乱了阵脚。
　　凤玲见常磊快急疯了，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又插嘴道：“先别说咋整，常磊，我问你，你能真心对慧儿好吗，可别到时候嫌我们农村人土气，慧儿在你们城里人的眼里是一个屯妮儿，但是在我们心里可是仙女，你要寻思明白，到时候可别害了慧儿。”
　　“不能，绝对不能，要是那样我天打五雷轰。”常磊赌天发誓道。
　　“好，还有你爸妈能同意你和一个农村姑娘处对象不，要是不能，你就趁早拉倒吧，可别再忽悠慧儿了。”
　　“这你放心，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儿子，他们听我的。”其实常磊心里也没底，他家里还不知道他已经和戚美华黄了，要是知道了免不了还有一阵腥风血雨，但是他必须先要和慧儿确定关系，然后再慢慢做父母的工作。
　　“如果真能这样，我回去给你找慧儿的爸妈去说，不过……”凤玲知道马上就要达到她预期的目的了，便又停下话来吸引常磊的注意。
　　常磊果然着急，赶紧问道：“啥事儿你就说吧，小婶儿。”
　　“那我就直说了，慧儿要是同意和你处对象，那她家收人家的彩礼钱怎么办，她家哪能有那么多钱退给人家。”
　　慧儿迷糊地看着凤玲问道：“退彩礼？退什么彩礼？”
　　凤玲拉了慧儿一把，道：“退彩礼这事儿不用你管。”
　　常磊也看着慧儿道：“对，慧儿你不用管了，我回去跟哥们们张张嘴，帮我凑凑，对了，得多少钱啊？”
　　“少说也得两三千吧。”风铃故意往多了说。
　　“嗯，是不少，不过也不多，毕竟人家等了这么多年，那行，我回去张罗钱，争取今晚就给你送过来，拜托婶儿费费心，回去多多帮忙，以后必有答谢。”说完喊了一声，“慧儿，我先走了，晚上再来。”
　　常磊从后厨出来，特意往刚才那老头老太坐的地方看了看，老头老太不知啥时候已经走了，常磊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常磊推开门，一阵风夹着雨点儿吹进来，他哆嗦一下，回头喊道：“慧儿，把雨伞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