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林琅天出走荒州 千嶂山偶遇素妍（10）

　　“今时我便陪你看尽这千嶂山风景，如何？”林小子认真道。邱明夜转过头，见他神色慎重，点头笑言道：“甚好。只不知这一次又是甚光景？”一别数载，再次来到熟悉之地，说不上感慨，心情沉重却有些，往日的种种，犹在目前，那一声声“夜儿、夜儿，快走，我来拖住它们”的声音似在山林间回响，久久不停歇。
　　林小子安慰道：“凡事想开些，人生在世，问心无愧则个，其他还未发生之事，担忧也是多余，邱大哥，你说呢？”显然，林小子并不知邱明夜忧郁的神情是为何，他还以为邱明夜还未从兄弟死亡的悲痛中缓解。“话虽如此，但很多事不由得不去想。”邱明夜叹息一声，没明说。
　　两人再次沉寂，看着天边，星辰并不耀眼，微弱的眨闪着，像一个少女娇羞一瞥。“邱大哥，我感觉朱姑娘对你有意思，你不考虑一下么？”林小子岔开话题，调侃道。这些时日以来，朱茗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之间在邱明夜身上徘徊，想要关切，又抹不开矜持，可只要邱明夜稍稍露出阴郁，她便蹙眉，林小子看在眼里，本想着个时间，他给邱明夜说道说道。
　　邱明夜摇头不敢奢望，他谨慎地扫视一圈一圈之后，低声道：“陈兄，休要多言。”林小子不解。这有甚，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有甚说不得的。便问道：“你对她没意思么？”邱明夜惆怅茫然间，望着千嶂山，坦露心声，苦笑道：“如此动人的女子，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我一介散修，如何配得上名门宗派，若硬要在一起，只怕惹得双方不悦，只愿她得投个好去处则是。”
　　“那不正好，中州武道会上，只要邱大哥争取得个好名次，便有大宗派抛出橄榄枝，何愁这事不成？”林小子心下了然，邱明夜自身的卑微，使得他把这份感情深深掩埋，不敢表露。邱明夜闻言，摇摆不定，又是一声叹息，道：“九州之大，天才武者何其多，凭我这散修，如何能够取得好名次。就拿陈兄来说，陈兄与我年纪相仿，但若真比个生死，我想我不会是陈兄一剑之敌。”那日林小子一剑，深深地烙印在他们几人心中，不止是方筬的恭敬，就连邱明夜也对他疏远许多。
　　那是对强者的敬重。
　　“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邱大哥的实力，我还是晓得，不说这荒州，就算是青州，也算得上青年高手。更何况我是我，这九州之大，年轻强者又有几人？”林小子笑着道，那股自信是发自内心的自信。就他所知，在青州被世人称之为剑道天才的江烨，在他们这个年纪修为也才涅槃境，邱明夜完全不遑多让。岳州陆天豪也算当世人杰，若与之相比，邱明夜完全碾压。
　　邱明夜听着林小子言语，心中顿起豪气。可不一会，这股豪气渐渐隐退，恢复于平静。他摇摇头，自家人之知自家事，虽说在荒州他邱明夜不惧青年一辈，可无坚实后盾，谁会在乎你。“陈兄是陈兄，我是我，我之实力不足他十分之一，他能有这份豪气，我便不能。”心中又是一叹。一叹身世卑微，二叹有梦难圆。
　　林小子明白散修苦衷，一无好功法，二无资源，他们要想进一步，须得用命来换。可那些个大家族大宗门子弟则不然，他们出生就有好资源好功法，还有人细心教导。“邱大哥，你说那狼王是远古异种，我给你捉了回来，你跟它签订契约，不就有一大助力了么？”林小子见他还是一脸愁容，便拿出刚带回的狼王道。邱明夜看着躺在地上的狼王，摆摆手道：“不行、不行。那是陈兄战利品，我何德何能占用。”在他看来无功不受禄。说不动心那是假的，远古异种，似乎有返祖迹象，若真能得到这头狼王，他又何惧当世英杰。
　　林小子道：“邱大哥说这话，那就见外了。我还待在队伍中作甚，明日一早，我便离开就是。”邱明夜见他如此说，便言道：“陈兄，你这不是打我脸么。”林小子见他意动，又道：“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狼王身旁，见它一副死样，林小子打算弄醒它，邱明夜连忙制止。狼王原以为会葬身巨蟒止口，哪曾想被这个人类所救，心中不是滋味。故而一直闭上双眼，恨恨地暗道：“眼不见为净。”林小子知其装死，便道：“狼王，我知你还没死，我们说的，能听懂么？”狼王依旧不岔，装死不想理这人类。
　　林小子见状，恼怒道：“既然死了，留着有甚用，还不如做顿美餐，已解果腹之欲。”也不再废话，拔出剑，向狼王头上砍去。邱明夜连忙上前阻止道：“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林小子眼中闪过狡黠道：“我看它是死了，要不咱们刮了，吃全狼宴得了。”
　　狼王听得这人言语，猛地睁开双眼，怒目圆瞪，像在说：“你家狼爷爷还没死呢。”林小子见得它睁开眼，轮着眼球，极度仇恨的看着他，于是道：“你瞪我也是无用，刚下我跟邱大哥之言，你听到否？”狼王转眼看向邱明夜，露出不屑神情。林小子见状，心道：“哦呵，这家伙还藐视实力不如它之人。”
　　林小子冷声道：“刚才之言，我不说二遍，行则点下头，不行那就只好送你一程。”狼王挣扎一下，没能站起来，只因受伤颇重，刚才林小子最后一击，将它震得五脏受损，于是认命点头。它要是有丁点不满，眼前这人类定会要它之命，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有一日，这个仇得报回来。林小子才不管狼王心思，在他眼里，一日败，则日日败，没翻身之理。于是，笑道：“这就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你是兽类，但道理我想你是懂的。”
　　见狼王同意，林小子则对邱明夜道：“邱大哥，你跟它签订契约，如此，它将会是你今后的一大助力。”邱明夜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林小子，莫名的感动在心底升腾，眼中擒泪道：“陈兄，大恩不言谢，若是以后用得着兄弟之处，尽管开口，兄弟我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小子拍了拍邱明夜肩膀，慎重道：“邱大哥，严重了。咱们是兄弟，就应该互帮互助，不是么？”邱明夜用力的点点头。感谢的话再咽喉中说不出来。
　　“可是这契约如何签订？”
　　看着躺在地上的狼王，邱明夜一筹莫展，低沉地问。林小子哪知这些，他自己都没签订过契约，如何懂得？正发愁时，脑中传来一段文字，一个女声在他脑海响起：“这是跟妖兽签订契约的契文，你传给他。”林小子默念道：“多谢神仙姐姐。”真是想甚来甚，心里还在高兴。狼王逼出一丝灵魂，融进邱明夜脑际，跟邱明夜灵魂主动签订平等契约。
　　邱明夜收到狼王一丝灵魂后，便盘腿席地而坐，手中结印，印法繁复，林小子对印他从白衣女子那得来的契文，一一对照，感觉不似。须臾过后，那狼王的一丝灵魂回归本体，重又闭上双眼，像似之前般装死，只有邱明夜知其原因，是狼王在自我修复受损五脏。
　　邱明夜脸色一喜，缓缓睁开双眼，惊喜道：“陈兄，成了。”林小子惊愕当场，什么鬼？这就完成了。便问：“签的甚契约？”邱明夜道：“平等契约。”林小子闻言，诧异的看了一眼狼王，眼中寒芒乍现。狼王感到心悸，睁开眼，看到林小子冷厉的眼神，颤抖身子，往邱明夜身边靠了靠。
　　林小子脑海中的契文是主仆契文，一旦签订，若邱大哥身死，则狼王也会毙命。他本想让邱明夜签订此等契约的，但这狼王太鸡贼了，先一步跟他签了平等契约。林小子也只好作罢，淡然道：“也行，签了就签了吧。”
　　邱明夜喜得一大助力，自是用心照料，在狼王身边一番查看，又跟它灵魂对话几句，知其伤势后，取出疗伤丹喂上狼王几颗。林小子看在眼里，不说话，静静地走到一旁，打坐修行。
　　一夜无话。
　　次晨，方筬起来，见邱明夜在照顾狼王，便是上前询问：“邱大哥，你这是作甚？”他原以为陈兄离开抓来的狼，要作为今时大餐，可见邱明夜样子，便已了然。邱明夜一宿未眠，依旧精神抖擞，听出是方筬问他，头也不回道：“这狼王是我的契约伙伴了。”说时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方筬看了看狼王，又看了看邱明夜，惊讶道：“真的？！”朱茗恰好出来，闻言上前问：“邱大哥，你说的是真的？”邱明夜一脸兴奋道：“这还有假么。”两人只见他伸手抚摸狼头，狼王瞪他一眼，却也没发飙。
　　“恭喜你，邱大哥。”朱茗为邱明夜能够收服一只妖兽而兴奋。且在邱明夜面前她收起了大大咧咧的脾性，像个邻家小妹般温柔恬静。林小子睁开眼，感觉怪怪地。不知是奇怪朱茗收敛心性，还是奇怪邱明夜得一助力而怪，总之感觉有些东西消失了一般。
　　几个大老粗根本不明白女孩的心思，原本朱茗是圆嘟嘟的，可爱且大大咧咧，凡事不计较，总喜欢绕着邱明夜眼前转；而今脱去伪装，做回原来的自己，却收住了那份没心没肺，而表现为恬静，这些时日以来，她总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邱明夜，没有之前那般在他眼前晃悠。
　　“巧儿能走么？”林小子没见巧儿出现，问朱茗。朱茗这才想起，顾巧儿行动不便，说还要休息一天，才能走动。于是替她道：“还不行，还得休息一天。”林小子望向顾巧儿的帐篷，若有所思。
　　邱明夜道：“陈兄，要不我们再休息几日，待得伤好之后，我们再出发。你看如何？”他们几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只有林小子脱力，没受多大伤害。林小子沉吟道：“也只好如此。”
　　“那行，你们在此养伤，我去前边看看探探路。”林小子不打算休息，他打算向前方探探路。方筬见林小子起身，跟着道：“陈兄，我跟你一起。”他向着林小子眨眨眼，像是也看出甚似的。林小子道：“好。”
　　林小子在前小心潜行，神识向四周探查，这一次，林小子相当谨慎，时不时的拿出地图，在图上标注，哪里危险，哪里安全。方筬见林小子如此谨慎，也是收敛气息，默默地跟随。他们俩探得一段之后，见没甚危险，方筬八卦道：“我感觉朱姑娘对邱大哥有意思。陈兄，你觉得呢？”林小子道：“我早看出来了。”
　　“你也看出来。我就说嘛，平时朱姑娘看邱大哥的眼神都不对。那日，邱大哥离队，说是要找一个高手入伙，去了许久，便是朱姑娘提议，要我去寻。如此关心邱大哥安危，说不喜欢，我都不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方筬听林小子说知道，这不把话匣子打开，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
　　林小子略一思沉，道：“每次邱大哥在前面走，她必跟其后，而且，她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仔细想来，还真是，水灵灵的眼珠子，看邱大哥的眼神是痴迷的。”方筬经林小子提醒，也回忆道。
　　“陈兄，你有喜欢之人么？”方筬犹是转移目标，在他看来，陈兄如此天才，应是有喜欢之人。“我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总之，没见着她，有点想念；见着了，又不知说甚。”林小子回忆着那段跟鲁沈晨的快乐时光道。
　　“那姑娘是哪里人？”
　　“青州的。”
　　“原来是你老家呀，是青梅竹马么？”
　　“不是。那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一个世外桃源。”
　　“那为何不呆在一起，你却独自来到荒州？”
　　“迫不得已。”
　　在他们一问一答间，俩人又探查方圆十里，发现没甚问题之后，便返回。到得他们临时驻地还有一里地之时，突然听得打斗之声传来，他俩对视一眼，暗道：“不好。”两人纵身一跃，几个腾挪，便来到临时驻地，只见有七人正在围攻朱茗和邱明夜。
　　林小子不由分说，拔剑冲进战圈，一招“破云式”打出，挡住杀向朱茗的长剑。那人见有人英雄救美，气不打一处出，狠出几招，剑剑刁钻很辣，似要取人性命。林小子哪里受着气，剑招一变，犹如游龙惊凤，又似鹰隼狠厉，迫使那人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那人见久攻不下，虚晃一剑跳出圈外，神色不善地呵斥道：“阁下何人？休要多管闲事。”
　　林小子冷笑一声，收剑望将去，却是认得他们衣服上的标志，眉色一皱道：“御天宗。”那人闻言对手一口叫出他们宗门，以为是朋友，和声道：“你认识我等？”其他六人听得那人说有人认识，哪里还有心思缠斗，纷纷收剑，聚集在为首那人身旁，盯着林小子看去。其中一人不认得林小子，出声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他们御天宗在各个州都有分舵，且如他们这般行走于世间的师兄弟多得数不胜数，偶有知情者，也不是不可能。
　　林小子收剑道：“我认得你们，是因你们服饰上的标志。”为首那人傲然道：“你见过我们其他师兄弟？”林小子点头道：“不错。那人自称姓程。”另一人听他一说，脸上顿时笑起来，言道：“他说的是程师兄。”其余几人看向他，像是确认一般。见他重重地点头，几人这才收剑，拱手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打不相识。大兄弟，对不住。”
　　林小子摆摆手道：“你们是看上那头狼了？”为首那人哂然一笑，认真道：“不错，那狼是远古异种，难得一见。原本打算跟他交换，他不肯，这不，就打起来了么。既然是认识的朋友，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了。”他说得轻飘飘，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说毕，一抱拳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林小子抱拳回礼。
　　邱明夜见他们走后，箭步到林小子身旁，骂骂咧咧的气愤道：“这帮龟孙子，上来一言不合就开打。”林小子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思沉默，那方向，也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不知会不会还会见面，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些作甚。于是，看向邱明夜、朱茗两人道：“御天宗是跟妖兽打交道的门派，亦正亦邪。不去管他。你们有没有受伤？”朱茗这时走过来，站在邱明夜身侧道：“伤到是没伤着，只是气不过。”她也恨恨地碎了一地。
　　林小子笑道：“无妨，还会有见面之时。到时他们若是不讲理，干掉就是了。”邱明夜突然想道：“他们会不会也是为了九尾狐的幼崽来的？”几人闻言，心思沉默下来，御天宗他们没听说过，看林小子之意，他是认识的，难道……不可能，可他几次外出，又作何解释，邱明夜慕然的看着林小子，暗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朱茗同时望向林小子，言道：“我觉得有可能。”她说出这话之时，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做好战斗准备。林小子见她神情紧张，再看她右手悄悄地握住长鞭，心里一寒道：“邱大哥，你在怀疑我？”他没理会朱茗紧张的情绪，而是反问邱明夜。
　　邱明夜道：“陈兄，恕我直言，我不得不怀疑你。”方筬一看这势头不对，站在中间道：“陈兄、邱大哥，你们这是想干嘛？”他不解，为何好好的，却突然对陈兄起了敌意。
　　“你问问他，为何每次都要外出，是不是通风报信去了。”朱茗见邱明夜为难，冷声质问。方筬道：“就为这！”“难道还不够么？”朱茗失望地看着林小子。方筬看着他俩，愤然道：“你们不想想，陈兄每次出去探路，是不是有人跟随，难道跟随的人也是奸人么？”
　　“还有犀牛那一次，要不是陈兄力挽狂澜，我们早就死在犀牛的脚下，还会在这里对峙？就在刚刚，朱姑娘，我问你，陈兄刚刚是不是救下你，你就这么报答人家的恩情么？”
　　“我们这一路来，哪一次不是陈兄在扛着所有，你们扪心自问一下，是也不是？不就是御天宗么，有什么了不起的，遇上了干就是了，在这里疑神疑鬼。”
　　
　　“邱大哥，你不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的大度呢。被狗吃了。你再想想，这狼王是你抓住的么，如果说陈兄是御天宗这人，或者是出卖之人，他会把狼王给你？你好好想想吧。”
　　见方筬越说越来劲，林小子不去理会他们，而是径直地来到狼王身边。“说不得以后真的会对上。”林小子暗叹。他不去纠结会不会遇上，也没纠结邱明夜为何会对他产生怀疑，总之，在他眼里，这一次合作完之后，他们便各走各路，兴许以后都不会再见面，纠结这些有甚用呢。目前最主要的还是把伤养好，才是正理。林小子望向狼王，见它还是一副开水不怕烫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狼王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是睁开眼四下望去，见得是林小子冷冷地看着它，心里一阵发寒。
　　这就是签订平等契约的坏处，当主人的实力不是它对手之时，它是爱搭不理的。想出手就出手，不想就躺着，爱咋地咋地。林小子欲上上前教训它一番。狼王感知到危险，害怕的绕过他，屁颠屁颠的跑到邱明夜身旁，邱明夜俯下身子，抚摸着狼王头，很是爱怜。
　　林小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顾巧儿这时撩开帐篷帘子，柔声问道：“你们没有受伤吧？”朱茗几步上前，到她跟前，关切的言道：“没事。你怎么样？”顾巧儿歉意一笑，道：“没事。”说完之后，他坚定的走到林小子身前，眼神真挚的看着林小子，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陈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