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 天伦之乐

　　五点钟，赵淑香起来穿好衣服，弯腰在熟睡的外孙女李芊芊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亲。芊芊在幼儿园全托，昨儿个星期五，赵淑香按惯例把孩子接回自己家。周六周日，女儿和女婿有工夫就接没工夫就不接。如果不接，赵淑香周一再把孩子送幼儿园。
　　刚一出卧室，她就听见厨房里有动静，知道妹妹已经在里边干活了。姐儿俩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进厨房，一个做早餐，一个收拾水果。俩人的早饭很简单，每人一碗胡萝卜棒子面粥，一个煮鸡蛋。
　　收拾水果比做早饭要麻烦些，把白天要吃的各种水果洗净削好之后，还要切成小块儿，分别放进碟盘碗里，再放上几根牙签。赵淑香比妹妹大几岁，好几年前就换了满嘴假牙。妹妹虽然是真牙，但是大部分的牙都松动了，前边有一颗半截门牙早跟门帘子一样晃悠晃悠的。赵淑香想带她到医院把松动的牙固定住，可她没既没身份证也没医疗卡，没法去医院。私人牙医太贵又不保险，赵淑兰的牙就一直没看。赵淑香尽量把妹妹吃的水果切得又薄又小放碗里，旁边再放个吃饭的小勺，让妹妹用勺子擓着吃。吃干果譬如花生米核桃之类的，赵淑香索性擀碎了给妹妹吃。
　　赵淑香进厨房，看见煮粥和煮鸡蛋的小锅都在炉灶上，揭开盖儿一看，粥和鸡蛋都煮好了；再一看，柜子上的几只碟盘碗里，也都已经摆了切好的水果，妹妹背对着她正在北边窗户前的案板上切韭菜。
　　“姐你起来了？没吵醒芊芊吧？”赵淑兰回头问。
　　“这小丫头昨儿晚尽疯闹了，这会儿睡得香着呢！”赵淑香说，“淑兰，你几点钟就起来了，把早饭和水果都弄好了？”
　　“我寻思今儿个欣欣两口子来接芊芊，他们都点名说爱吃我做的猪肉韭菜馅儿烙盒子，又没时间，我不如早早动手把馅儿拌好了，把面和好了，他们一进门就做，省他们没时间等着。”
　　“都让你惯得没样，吃啥饭都点名你做。”赵淑香说，就打开碗橱拿出两只碗动手盛粥，“趁芊芊还没醒，咱们先吃吧！一会儿这小妖怪还不定闹什么妖呢！”
　　“好，姐姐。”
　　片刻，姐儿俩走出厨房，坐在餐厅长条饭桌前开始吃饭——一人一碗玉米面胡萝卜丝粥，一个鸡蛋。
　　姐儿俩吃着饭，赵淑香就向妹妹讲述昨天去小孙家的见闻。说看小孙平日穿戴老是挺时髦的，还以为都是她丈夫老妖给买的呢，敢情都是人家给她的旧衣裳改的，小孙的手可真巧，有这么一个手巧的主妇，别说家里人得益，连街坊邻居都得益，常有熟人请小孙帮助做针线活。
　　赵淑兰自打进赵家，天天听赵淑香说小孙，这是他开天辟地头一回听姐姐表扬小孙。之前姐姐嘴里说的都是小孙负面：小孙在牌桌上又讲她和丈夫老妖床上的事典型的二百五；小孙今天穿和年轻人一样的露脐装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小孙今儿说话连着带俩“他妈的”被张琪好生训斥一顿……赵淑兰没和姐姐的牌友们一块儿来过牌，对其他人都没啥印象，唯独对小孙，印象太深了，就是因为姐姐在家里老说小孙。姐姐虽然说的都是小孙的负面，但是到听者赵淑兰的耳朵里都成正面，赵淑兰觉得做女人就应该像小孙这样，男人才喜欢。像姐姐这样规规矩矩谈吐文明的老寡妇，在男人眼里顶没意思。老妖有这么个老婆天天陪在枕边真有福气。一想起老妖，赵淑兰脑子里机灵下子，姐姐既然这么讨厌小孙，为什么昨天要去小孙家吃饭呢？而且吃完饭又待了这么长好时间？姐姐好写小说，而且尤其好写侦探小说，听说写小说得有素材，是不是小孙邀请姐姐去，是向赵淑香提供点儿什么呢？这个二百五的女人，既然把老妖和她在床上睡觉的事都跟大家讲，还有什么事她不敢抖落的？万一小孙把她丈夫的事都抖落出来，那他……
　　“姐呀，你昨儿个在小孙家待了这么长时间，小孙都和你说了什么呀？和我讲讲行吗，我可想听了。”赵淑兰嘴儿叫得特别甜，那样子还有几分故意儿撒娇的意思。
　　“没啥，就家长里短的那点事呗！”赵淑香是个有原则的人，自己答应给小孙保密，就不想和任何人说。
　　“老妖也在吧？听姐姐说小孙丈夫老妖是开出租的，出租司机天天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肚子里的故事特多。老妖没给您讲新鲜故事吗？”赵淑兰不甘心，又把问话转移到老妖身上。
　　赵淑香把粥碗放在桌子上，定定地端详着赵淑兰：“你对出租司机这么了解，该不是我妹夫是开出租的吧？你好好想想？”
　　赵淑兰认真想了想：“我实在想不起来，我觉得我一生下来就一直跟着姐姐过呀！可为什么我没见着过姐夫呢？我姐夫去世了吗？我姐夫去世时，欣欣和向荣结婚了吗？”嘿，没引出赵淑兰家的线索，到被她反问一大堆话。
　　“二姨您又在说我和弟弟，是不是想我们啦？”门开了，女儿李欣欣走进来，手里提着大嘟噜小嘟噜的东西。
　　“今儿咋这么早就来了？怎么就你一人，芊芊爸爸长春咋没来呀？”两位老太太站起来一叠连声发问。
　　“还没吃早饭吧？二姨这就给你烙盒子去。”赵淑兰赶紧放下粥碗。
　　李欣欣用身子挡住要去厨房的赵淑兰：“二姨您也忒性急了吧？您先吃饭，容我放下东西喘口气儿，坐下再回答二老的问题好不好？”李欣欣把手里的几个纸盒子在靠餐厅西墙根儿放下。餐厅很大，贴西墙放着一溜各种包装的纸盒子。
　　放下东西的李欣欣长出了口气，坐餐桌两位老太太的对面：“累死我了，没想到大早晨的又是星期日，公共汽车也那么挤。”
　　“干嘛不开车来呢？”赵淑兰问。
　　“谁让你买这么多没用的东西来着？”赵淑香问。
　　“好家伙，你们姐妹两一张嘴就是俩问题，你们先把粥喝完，听我按顺序一个个回答。”李欣欣说，“首先第一个问题，这些东西不是买的。两大盒粽子是单位发的，两小盒粽子是朋友送的。单位食堂做粽子了，端午节那天随便吃。我就把单位发的和朋友送的都给老妈和老二姨带来了。”李欣欣喘口气儿，“其次，家里的车被李长春征用了，要深入一个犯罪团伙窝点儿，不能开警车，这也是他今天为什么没来的原因。最后一个问题，我今儿早晨没吃饭，就等着吃二姨的烙盒子，目前已经饿得前墙跟后墙粘连了。我估摸二姨知道我今天肯定是张着嘴饿着肚子奔二姨的烙盒子来了，馅儿早拌好了，面早和好了，就等着我一到就开烙。”李欣欣说完，冲两位老太太做个鬼脸，“老妈和老二姨，我说得对不对？”
　　“死丫头，就会耍贫嘴！”赵淑香用筷子敲一下李欣欣脑袋。
　　“欣欣你等着，二姨这就去厨房给你烙盒子去。”
　　“先把粥喝完了再去。”赵淑香拽住妹妹，“都是你给惯的。”
　　“错！我和向荣都是老妈您给惯的！我老二姨才来几天啊！”
　　“欣欣你不是专门爱吃馅儿吗，家里有好几个包子，是昨天牌友小孙送的，特香。晚上想给你二姨熥吃了，你二姨舍不得，说等你今儿来一块儿吃。”
　　“我不要吃包子，就想吃二姨的烙盒子。”李欣欣噘嘴摇头，活脱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
　　“好好，二姨这就给你做。”赵淑兰匆忙喝下碗里的粥，“欣欣你等着，十分钟包你能吃上二姨的烙盒子。”
　　餐厅里就剩下母女俩，赵淑香问闺女：“你二姨的家有线索吗？”
　　李欣欣摇头：“昨天河北三河市的警察发来个信息，说他们以前在三河好像见过这位老太太，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三河那边去年有一妇女报过老妈走失，但是DNA比对不上。”李欣欣说，“我看这样挺好的，您多个妹妹有人陪伴，我们更放心。”
　　“我也舍不得让你二姨走，可是我更希望快点儿为你二姨找到家。亲人失踪，你二姨的儿女和丈夫得多着急呀！”
　　“您说的是，我尽力为二姨寻找亲人。”
　　“我心里还放不下你弟弟一家。自从有了疫苗，美国那边的疫情好像缓解了，可是每天还有上万多甚至好几万感染新冠病毒的呢！最新病毒德尔塔传播得那么快，我真担心你弟弟一家中招。”
　　“他和您怎么说的？”
　　“向荣从来跟我只报平安，怕我看出什么端倪，朋友圈都把我屏蔽了。他和你应该说实话吧？”
　　“向荣没事，一家子都挺好的。还让我和李长春别一天到晚只知道抓犯人，忽视了老娘呢！”
　　赵淑香叹口气：“真后悔当初放他去美国。你弟要是万一在美国出点儿什么事，这不挖了我的心？我到地下也没法跟你爸爸交待呀！”赵淑香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妈！”李欣欣冲动地叫了一声，走过去将母亲搂住，脸紧贴着母亲的脸，娘儿俩的眼泪流在一起。
　　“欣欣，烙盒子熟了，到厨房来端。”二姨开门探出头。
　　“好唻，二姨。”
　　吃完烙盒子，李欣欣用餐巾纸把嘴擦干净，分别抱了一下妈妈和二姨，带着二姨装好的一塑料袋烙盒子和昨天小孙给的包子就要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芊芊来到餐厅，指着母亲说：“女警官李欣欣同志，你是姥姥家的狗，吃完就走吗？”
　　萌娃一句话，把全家乐翻了。
　　“李芊芊同志，你说的不对，女警官李欣欣不是姥姥家的狗，是妈妈家的狗吃了就走。你才是姥姥家的狗呢！好啦，妈妈家的狗有任务，立刻就走。你这只姥姥家的小狗儿，继续留在姥姥家，星期一由姥姥把你送幼儿园吧！”
　　芊芊在家，赵淑香和赵淑兰姐俩可有活干了：上午带芊芊逛东海子公园，下午带芊芊去书店为她买书，书店出来去超市给孩子买一个特大的毛绒熊和几件衣服。娘儿仨上公共汽车时，车上保安特意走下车，扶着娘儿仨上了车。
　　可能白天太累了，躺床上的赵淑香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芊芊都发出轻微的鼾声了，赵淑香还没一点儿睡意。唉，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往事争相涌进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