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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作品名称:往事如盐      作者:淮海盐夫      发布时间:2024-02-25 16:48:11      字数:5271

  龚肇康摇摇晃晃将大鲻鱼扛回了家,重重地摔在了门前。大鲻鱼在母亲的脚下又猛地跳起来翻了个身,就再也不动了。母亲一见,惊叫道:“你钓的?”龚肇康笑了笑。母亲弯下腰来,惊奇地看着地上的大鲻鱼,从鱼头看到鱼尾,然后就伸出两只手抠住大鲻鱼的鱼腮提了起来,在手上掂了掂,叫道:“雨生哎,这得有三十多斤重呢,就是旋网也打不到这么大的鲻鱼啊。娘在圩子里还是头一回见到这大的鲻鱼。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鱼汤面疙瘩,爊上一大锅,鱼饭都有了,晚上把你四个哥哥都叫家来吃饭,你爹还能喝上一杯呢。”龚肇康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血红棱柱,很犹豫地望着母亲,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母亲。
  母亲见龚肇康满脸的忧愁,以为是在为回涟城的事发愁。母亲拿着一块布,走了过来,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脸,边擦着他身上的鱼血,边说:“雨生啊,没事的,表兄弟吵架家家都有,别往心里去,你爱读书就回你小姑家好好读,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想你全胳膊全腿地好好活着就行。”
  龚肇康知道昨天夜里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并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兜里的血红棱柱应该是他送给自己的东西。可这个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送给自己?那个中年男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母亲挽起袖子蹲在门前用食刀刮着鱼鳞。龚肇康的心里很纠结,一会儿蹲在母亲的左边看看,一会儿又蹲到右边看看,像只围着草篮子的兔子。母亲停下手,低头问:“雨生你今天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有事要跟娘说?”龚肇康笑道:“娘是怎么知道的?”母亲道:“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你一抬屁股娘就知道你要屙什么屎。”龚肇康终是忍不住将昨天夜里的梦跟母亲说了。
  母亲愣住了,放下手里的食刀,盯着龚肇康看,问那个中年男人长什么样子。龚肇康便将那个中年男人的长相细细地说了一遍。母亲听后,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喃喃地说道:“我说这大冷的天怎么会钓到这么大的鲻鱼,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龚肇康惊异地看着母亲,问:“娘,你知道这个人是谁?”母亲丢下手里的食刀,慌忙地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显得手足无措,手在围裙上反复地擦拭着,手指上的鱼鳞一片一片地掉落下来。拱形的鳞片在地上摇晃着。母亲不敢去看小儿子的眼睛,只是盯着地上的鳞片,说:“你做梦尽说大胡话,娘上哪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这事你可不能跟你爹说。”龚肇康问:“为什么?”母亲一把抓住龚肇康的手,急切地说道:“你个小炮子不懂事啊你,你爹会以为你脑子烧坏了,不让你再去城里读书了。这事也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听见没?人家会把你当成大傻子看的。”龚肇康望着母亲紧张而慌乱的样子,“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龚肇康为证实自己并不是在说谎,便怯生生将兜里的血红棱柱拿出来让母亲看。母亲问:“这是什么东西?从哪来的?”龚肇康伸手将血红棱柱放进了水盆里,水盆里的水顿时变成了一盆血。母亲吓了一跳,追问道:“这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你个死小鬏子,你倒是说话呀。”龚肇康指了指水盆边上的大鲻鱼。
  
  晚上吃饭的时候,四个儿媳妇都看着母亲,母亲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母亲拍了拍围裙,说她不饿,起身到灶台烧火去了。
  平日里,只要看到桌上放着酒,女人就立刻明白这顿饭她们是不能上桌子的了,这是所有海边圩子里晒盐人家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从何年何月开始的,没处追根。四个儿媳妇虽然咒骂这种规矩,可一旦看到别人家的女人上了桌子,她们就会很猛烈地骂这些女人“没家教,没规矩”。
  四个儿媳妇谁都没有说话,端着碗远离桌子,坐在小杌子上吃饭,需要夹菜时才能站起来去桌上㧅一筷子,她们只是时不时相互看一眼而已。婆婆不上桌子,她们能理解,可这不吃饭,让她们感到很别扭,不知道是为什么,是不是跟谁生气了。父亲和自家男人都在桌上,她们没有人敢去问婆婆一句。她们在心里痛恨这种规矩,二骡子的媳妇常骂这个规矩是“狗鸡巴日的”。她们忙里忙外把饭菜忙上桌子了,却没有资格上桌子。
  一大家子围在桌子上议论着这条罕见的大鲻鱼,鱼虽大,可肉一点也不柴,还很香,鱼汤更是鲜到从来没吃过一样。父亲将一大坨鱼膘夹到龚肇康的碗里。龚肇康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用筷子指了指碗,说:“吃吧。”鱼膘是鱼身上最好吃的东西,四个哥哥就当没看见一样,知道父亲偏着小弟弟,打小就这样,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先紧着他来。大骡子问父亲道:“这鱼怎么这么鲜呢?”父亲渳了一口酒,若有所思道:“这么冷的天钓到这么大的鲻鱼,我也是头一回见,肉香,汤鲜,真是出鬼了,我是头一回遇着。别问那么多,吃就是了。”
  三骡子一直在埋头吃着鱼,一句话也不说。家里人都习惯他这样了,从小话就少,是个闷葫芦。自从他成家分出去住后,虽然住在一个圩子里,近在咫尺,可与家里人走动的并不多,每天除了父亲叫上兄弟四个一起上盐滩干活外,回来就待在自己的家里干自己的事,修补这样,拾掇那样的,是个顾家勤快的人。但他从不主动帮助家里人,也从不主动要求家里人帮他。除了逢年过节与父母和兄弟们聚一聚外,其它随份子这类事情是从不参与的,请也没用。三骡子虽然与别人话少,但是对自己的老婆却是话多,有说有笑的,还很黏她。父亲有时候在想,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跟个外人似的。
  这时,三骡子放下筷子,拿起父亲跟前的酒碗喝了一口,咧了咧嘴。父亲和大骡子对视了一下,然后都看着三骡子,觉得很奇怪。三骡子是从不喝酒的人。二骡子笑道:“老三今天喝酒了,看来这鱼真的是不错啊。”四骡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了嘴里,边嚼边说:“是娘做的好吃。我也要喝一口酒顺顺。”说着,又拿起父亲跟前的酒碗喝了一口,父亲叫道:“给老子留一点。”
  龚肇康扭头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锅膛前烧着热水。锅膛里的火映母亲的脸上,满是忧愁的心思。
  吃完晚饭,四个儿媳妇收拾好碗筷后,母亲让她们每家带一块已经留好的鱼段回去明天吃。四个儿媳妇弯着腰撅着屁股围在木桶旁为争夺木桶里鱼段的大小而吵闹不休,生怕吃亏。父亲抽着烟锅子,看着在眼前的大骡子,说:“把鱼头给老子留下,明天给你娘爊汤喝。你娘一口饭都没吃,都瞎眼了?”大骡子尴尬地站在那里。四个儿媳妇都知道父亲这是在骂她们。“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会死啊?都滚。”父亲一点也不客气将四个儿子和他们的媳妇都赶走了。
  
  半夜,龚肇康睡着后,母亲不敢瞒着父亲白天的事情,悄悄拿出血红棱柱给父亲看。母亲小声问道:“这东西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五色盐根?”父亲拿着血红棱柱对着灯看,血红棱柱将油灯的亮吸了进去,又散了出来,顿时一屋子的红光在跳动着。父亲眉头上的皱褶一下子就打了开来,感到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惶恐又犹疑地说道:“应该……应该是吧,听说五色盐根是带几个角呢,应该是。”母亲扭头看着满屋的红光,紧张地问:“这可怎么办?”父亲很不解地说:“这玩意儿怎么会让我们家雨生给碰上了呢?我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鲻鱼呢,原来是成精了。”母亲不吱声了,没敢把龚肇康头天夜里做梦的事情说出来。母亲一把将血红棱柱拿了过来,捂在手心里,满屋的红光瞬间就没了。母亲说:“我看还是把这玩意儿扔河里算了。”父亲一听,忙从母亲的手里将血红棱柱夺了过来,摇着头道:“这可是鲻鱼精送给我们家小鬏子的,是不是该轮到我们家发财了?要不先按过去老人说的法子试试,幸许管用。”母亲道:“要是不管用呢?会死人的。”父亲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压低了嗓子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母亲刚要说:“可……”父亲立刻打断了母亲的话:“闭上你的乌鸦嘴,可什么可,快去把香和针找出来。”
  母亲默默地望着父亲,知道父亲起了贪心,是拦不住了,便不再说什么,起身寻找东西去了。
  父亲带着母亲,提着气死风的马灯悄悄离开了家,来到盐河边,点起了三炷香插在河岸上。父亲和母亲跪在河边低声地祷告着什么,然后用针戳破了手指,将鲜血滴进了盐河里。父亲和母亲站在河边看着河水,一点反应都没有。母亲问父亲:“这管用吗?”父亲四下看了看,低声说:“心意尽到了,就看天意了。回吧,免得让人看见。”母亲嘟嚷道:“深更半夜的,鬼都不到河边来。”父亲拉着母亲的手上了河岸。
  然而,此时父亲和母亲并不知道,在黑暗处,他们的儿子三骡子正趴在河岸的一丛盐蒿里静静地看着。三骡子看到父母这样的举动,心里就大概知道弟弟龚肇康下午手上拿的是什么了。五色盐根的传说在盐场的圩子里就像海边吹来的风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大人们当神话来讲,小鬏子当故事来听,一直讲到死,也一直听到死,不管是添油加醋的演绎,还是实在的说辞,什么真真假假的枝枝节节的都记得清楚。
  
  翌日凌晨,父亲点上灯,推了推身旁的母亲,让她起来做饭,他要带龚肇康去坐船回涟城。
  父亲推了母亲几下,可母亲一点反应都没有,父亲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别睡了,快起来做饭吧,雨生今天回涟城去呢。”只见母亲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父亲见了,心里咯噔一下。龚肇康从床上坐了起来,见母亲这个样子,顿时吓得哭叫起来。父亲打了一下龚肇康,叫道:“别嚎了,快去把你几个哥都叫来。”龚肇康慌忙下了床,趿着鞋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四个儿子都来了,父亲吩咐他们去做事。让大骡子二骡子去请郎中,大嫂二嫂做饭,三嫂四嫂陪着母亲。母亲坐在床上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龚肇康,一个劲地流泪。龚肇康不停地搓着母亲的手,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只知道叫娘。
  父亲吃完早饭后,便要带龚肇康上盐船去涟城。龚肇康却赖着死活不肯走了,说娘病了,等娘病好了再回去。谁知父亲抬手打龚肇康一个耳光,骂道:“混账东西,你娘就是受了点风寒,喝几碗药就没事了,考秀才考举人是天大的事,不能耽搁了。”
  父亲不想让小儿子担心害怕,小儿子是他老龚家的希望。
  龚肇康来到母亲的床前,拉着母亲的手,哭着问:“娘你到底是怎么了嘛,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母亲用力地握紧龚肇康的手,张着嘴,盯着他看,像是要把小儿子吸到眼里一样。母亲的眼角流着泪。龚肇康看到了母亲眼里满是哀伤与不舍。母亲嘴里的舌头在动着,却说不出话来。这时,父亲走了过来,站在龚肇康的身后。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挣脱开手,朝小儿子动了动手指,示意他离开。龚肇康回过头来,冲着父亲大叫道:“娘都这样了,我不去读书了。”父亲怒视着龚肇康,抬手就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然后,一把将他像提拎小鸡一样提起来夹在了腋下,走出了屋子。
  龚肇康就这样被父亲连拖带拽出了圩子。在父亲这样庞然大物面前,龚肇康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父亲带上了一小袋子都有一尺长的三抱鳓鱼和海英菜干子,这是要送给姑母的。三抱鳓鱼就是经过三次盐腌三次发酵而成的咸鳓鱼,色泽金黄,久放不坏,是圩子腌制的所有咸鱼里最香最好吃的。三抱鳓鱼上锅蒸了后,有股子鲜美和醇厚醲酿的酒香味儿,叫人陶醉,连鱼刺都被发酵得酥烂碎软,让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三抱鳓鱼在圩子里,要么用来招待客人,要么逢年过节时用,平时是舍不得吃的。
  龚肇康跟在父亲的身后,走一步就龇一下牙。父亲心疼看了小儿子一眼,知道他的脚还没好,然后就蹲了下来。龚肇康知道父亲这是要背他,他迟疑了一下后,还是顺从地趴在了父亲的背上。
  父亲从前胸的布兜里取出一条咸鳓鱼递给了龚肇康,说:“早饭你也没吃,要是不怕咸你就嚼嚼。”龚肇康接过咸鳓鱼,问:“娘昨天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突然生病了呢?”父亲对母亲的突然生病感觉并不好,父亲真的希望是昨天夜里受了风寒。他想起了圩子里关于五色盐根的各种传说,心里也是阵阵发虚。父亲安慰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娘真的没事的,你就放心吧。爹顺便到城里再去给你娘买点药回来,一包下去,准好。”说着,就大声笑了起来。父亲这是装给小儿子看的。
  龚肇康嚼着咸鳓鱼干,感觉并不咸,闻起来有点腥臭味儿,吃着却很香,还带着一丝甘甜的回味。龚肇康靠在父亲宽厚的背上,感觉很踏实很温暖,现在娘又生病了,他真的不想再回涟城了。龚肇康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道:“娘病了,我还回什么涟城?”父亲看出了小儿子的心思,说道:“你娘死不了,都告诉过你了,就是受了风寒,晒盐人没那么娇贵。你读书这么些年了,眼看着锅马上就要开了,就差最后这一把火了,老龚家的人没有缩头的王八。”龚肇康听出了父亲的意思,是鼓励也是在拒绝。龚肇康道:“大表哥要是打我怎么办?”父亲坚定而又冰冷地说道:“那就不用再忍了,打回去!”龚肇康很沮丧很软弱地说:“我打不过他。”父亲道:“老龚家没有孬种东西,打不过也要打回去,得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盐船到了涟城北门码头后,父亲又一路背着龚肇康去了姑母家。路上,父亲说:“鱼腌过了耐吃,人腌过了耐活。”龚肇康不懂,父亲说:“人来世上走一趟,哪没个七灾八难的?世道就是盐,人不用盐腌一腌,上哪知道活着不容易?你娘病了的事不要跟你小姑说,听见没?她好盘心事,家里家外的事就够她忙活的了。还有,那个你从鱼肚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也不要跟别人说。”龚肇康问:“那是个什么东西?”父亲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认识,大概是哪个当官帽子上的红顶子吧。”龚肇康问:“红顶子怎么会在鱼肚子里呢?”父亲道:“那么大的鲻鱼,肯定是从海里游进盐河的,当官的船在海上翻了,红顶子让大鲻鱼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父亲觉得这个理由是能说得通的。龚肇康道:“红顶子是宝石,能卖些银子呢,要收好了。”父亲道:“放心,藏床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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