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五十章

　　第四十九章
　　黄老先生喘息一下又继续说下去：“当年南方赶尸人赶尸的时候，都是在尸体前面鸣锣开道，尸体跟着锣声往前跳动。据说赶尸人入住的旅店不能再住旁人，夜间旅店里还要保持肃静，就是怕被赶的尸体受到声音惊动四下里乱跳。
　　“我师傅是南方人，他家邻居干的就是赶尸行业。干这种行业的人家祖辈相传，‘肉芙蓉’秘方决不传给外人。和咱们北方一样，他们那里也是看不起吃死人饭的，所以赶尸人家的男子不好找媳妇，姑娘不容易找婆家。当年师傅和师母住在邻居，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后师傅一定要娶师母为妻。师傅的家庭是祖传医药世家，在当地德高望重，家里人都不同意他娶一个赶尸人的女儿为妻。师傅力排家中阻力，硬是把师母娶进家门。他的岳父没有儿子，赶尸行业后继无人。他被女婿对女儿的真心相爱所感动，就把‘肉芙蓉’的种籽和配好的药液都传给了女婿。
　　“得到‘肉芙蓉’种籽和药液之后，我师傅又对这味药进行了深入研究。他在原有基础上，再加上其他名贵中草药，去除‘肉芙蓉’一部分毒性，炮制成能够医治心脏病的神奇药液。不过他认为这种药液还存在不少缺陷，毒性依然大不说，服用之后还不能达到彻底根除疾病的目的。他正准备继续往深处研究的时候，不幸被日本人抓了劳工。
　　“师傅把秘方和‘肉芙蓉’的种子传给我，曾经梦想着抗战胜利之后，我们师徒二人一块研究这种神药。等把药理全部探明，再推广到世上普济众生。不曾想师傅惨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这些年我远离尘世，潜心研究师傅留下的秘方。只是我天生愚昧，又没什么文化根基，到了该入土的年龄也没取得什么成果，看来此愿今生难了哇！”
　　说到这里，黄老先生闭上眼睛，一屋子人看着眼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静得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过了很长时间黄虎老人才睁开眼，慢慢掰开“肉芙蓉”枯萎的花瓣，从里边拿出两颗玻璃球大小、心脏形状、像血一样鲜红的东西。
　　“这就是‘肉芙蓉’的种子，名字叫作‘意’。每年我把它种到死人的心脏之中，种子就会生根发芽长出花蕾。用花蕾炮制成的是红色药液，服用后能把人心中被情所淤塞的经络打通，因情而迷的人就会清醒，起到治病作用。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服下去能够治病的叫作‘药’，不能够去病反而添病的就是‘毒’。隆武不明白这个道理，硬要把这种红色药液变成保健品。虽然你把药液进行稀释又添加不少解毒成份，但是正常人服用之后，心中的感情因素就会减少，脑子中的理性成份就会增多，造成情理失衡，这就是药物慢性中毒。慢性中毒的人自己不会察觉，反而感觉自己变得十分聪明，干起事情来得心应手，从而更加依赖药物，这也是‘醒脑开窍液’畅销的原因。
　　“然而你忽略了人的品质因素。如果一个尽善尽美之人服用你的‘醒脑开窍液’，做事情更加聪明更加理智当然是好事，只可惜世上哪有这样的尽善尽美之人。人来到世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会产生私心、贪心、嫉妒心，是道德观念使大家明辨是非，让善心、爱心、宽容心占上风，才维系了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而道德观念的根源，就是来自一个人的正常情感。人类经过几百万年进化才形成自身的情感基础，由此才产生道德标准，从而建立了人类社会。动物之所以没有人的智能，就是缺少感情方面的进化，所以动物之间会出现同类残杀，甚至把自己的子女或父母当成食物果腹。正常人服用了这种用药液勾兑出来的保健品，人的感情被压抑，动物性占了上风，为了自身利益，什么道德观念都不再考虑，剩下的就只有弱肉强食。这就是红色药液的毒性所在。”
　　说到这里，黄虎老人又把“肉芙蓉”整个从花盆中拔出来。只见枯萎的花蕾下部是一团密密麻麻的绿色细丝，像线团一样缠绕着挤满整个花盆。
　　“这些绿色花根也可以入药，那些绿色药液就是用花根炮制出来的。不过绿色药液的作用正好相反，它能够丰富人的情感，减轻人们追求世俗的狂热。绿色药液同样具有毒性。如果单独服用这种药液，人就会被感情痴迷而失去理性，做什么事全任由自己心血来潮，根本不考虑后果！
　　“当初我给安妮配制两种药液，让她交替服用，就是为了让她长期保持情智平衡，慢慢把心脏病治好，这也是一种权宜之计。安妮回家后因为没有了红色药液而只服用绿色药液，造成心被情所迷，与隆武分手后心脏病复发而死。
　　“我的后半生一直在研究这些药液，想找出只为人治病而不会让人中毒的办法，只是至今尚未找到，然而天意当绝，一切都要结束了。
　　“‘肉芙蓉’有个奇怪特性，当它成为仙草的时候，每年成熟时只结一粒种子，所以无法繁殖。不知经过多少年到了它的繁殖期，才会长出两粒或者更多的种子。繁殖期的‘肉芙蓉’只有毒性而没有治病功能，只有再意外地碰到单粒种子的‘肉芙蓉’出现，这才能重新成为治病的良药。
　　“今年从开始我就发现有些不妙。以前每年只需要四爷给我弄来一颗死人心脏就能种出‘肉芙蓉’，今年四爷连着给我弄来两颗心脏都没能让种子发芽，直到第三颗心脏它才长出花蕾。没想到这是‘肉芙蓉’到了繁殖期，花蕾长到几个月的时候竟然破天荒地开放了。等到花朵凋谢，我发现花心里结下两颗种子！三颗心脏育出两颗‘意’，就成了‘三心二意’。你们想，‘三心二意’能干成什么？非但不能为人治病，反而变为一种入口即死的剧毒。”
　　黄虎老人把两颗“肉芙蓉”种子紧紧攥在手里，仰天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陷入沉思。过了好长时间，黄虎老人才再次睁开眼睛，他站起身又走进东屋，不一会拿出一个厚厚本子。
　　“这是我研究中医中药的一生所得。本想把它传给隆武，现在看他浊心未断，拿到手里恐怕有一天会成为祸害，不但会害别人，可能还会害了自己。锺离贤侄世代诗书传家，一贯以仁义诚信为本，在如今这种人心浮躁的时代，依然能够保持自尊自爱，实在是难能可贵。我把这些东西就交给你吧。”
　　听黄虎老人说想把一生的研究成果留给自己，钟梦祖赶忙站起身推辞：“这是您一生心血，正应该在家族中世代相传，我一个外姓人如何敢承接您如此重托。”
　　“贤侄有所不知，再好的药物也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药物掌握在正人君子手中可以普救众生，如果落到心性痴迷人手中就会贻害无穷。我不是不爱我的孙儿，只是他现在尚未完全从痴迷中走出来，所以不能马上交给他。如果有一天他修身养性达到真善美的境界，到那时锺离贤侄再交给他也不迟。
　　“前些日子阳教授曾经问我，为什么不把这个秘方交给国家？实际上我曾经找过很多医药界名人，但是都被他们拒绝。他们说我的‘情’与‘智’理论不符合现代科学，秘方的奇效他们更不相信，甚至说我是在搞迷信活动。我真为这些说法感到悲哀，假如现代科学能够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今后的科学还有什么发展可言？在这点上我真的很佩服日本人，过了几十年，他们的后辈人还惦记着我们祖上流传下来的精华，还要千方百计把这些东西搞到手。而我们自己却把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经验，用一句‘现代科学无法解释’就统统归于迷信行列。所谓的现代科学有多少是我们自己的研究成果？还不都是从西方引进来的。只有中医中药是咱们老祖宗经过多年实践积累的成果，哪能因为西方传来的科学不能解释就全部推翻？
　　“我常常想，我们中华民族只有到了把中医中药用自己的科学理论解释清楚，并且能够得到世界上的承认，才是我们中华民族真正强盛的时候。只是我不能看到这一天了。隆武，记住爷爷的话，要想学医，先学做人，只有把自己修炼成正人君子，才能悬壶济世，普救众生。各位，老朽要先走一步了！”
　　黄虎老人说完，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抬手就把攥在手里的两颗“意”送进嘴里！只见他一扬脖把两粒“肉芙蓉”种子咽进肚子，又一把扯下北墙上已被扯下一半的八卦图，推开东屋房门，蹒跚着走了进去。
　　等到大家明白过来冲进东屋，黄虎老人已经躺在床上老伴身边。岳隆武大喊着扑过去，然而老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再看黄虎老人身边的老伴，钟梦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躺在床上年轻美丽的妇人不见了，只剩下一具木乃伊一样的干枯尸体，原来头上长长的黑发，全成了雪一般的银丝。
　　
　　第五十章
　　
　　案件结束，山崎五郎和大顺都被依法判刑。山崎五郎刑满出狱后将被驱逐出境，永远不能再踏进中国的国门。
　　爷爷的死对岳隆武震动非常大。办完爷爷奶奶的丧事，他约钟子岫长谈了一次，不久就考上研究生，学的是中医制药专业。
　　钟梦祖还在继续整理着案情记录。和往次一样，越是整理这些东西他的心情越是郁闷，渐渐又犯了失眠的毛病。
　　这次他没有去医院看医生，拿出黄虎老人交给他的那些研究资料慢慢翻看。老人的研究实在太专业，里边的内容大部分看不懂，只能似懂非懂地找到一些药物配方。钟梦祖对照自己的病情，还真找到了对症的药方。他想自己试一下，拿着抄写的药方去药店里买药。
　　药店里负责卖中草药的中年人长相猥琐，钟梦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边给钟梦祖称药一边笑嘻嘻地问：“怎么，你要吃人肉？”
　　卖药人的一句话让钟梦祖心里一激灵！他猛然想起来，这个卖药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公园树林中想卖给他“人肉”的那个人。钟梦祖一下火了，他大声喝道：“你开什么玩笑！”
　　卖药人听见钟梦祖的呵问，马上收敛起笑容，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
　　“药方上明明写着‘人肉’，怎么会是开玩笑？”说完他用手指了一下药方。钟梦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药方上他指的地方写着，
　　“紫河车”。
　　
　　注：紫河车，婴儿胎盘，入中药，药名“紫河车”。
　　（全篇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