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李佩显设宴劝婚嫁 李云庄席间探虚实

　　天，已黑定下来，云贵嫂还没有来送饭。
　　今天厨房特别忙，晚饭送得晚很正常，李云庄一点也不怨，一点也不急。年节下，谁也不会饿肚子，吃过上顿，急着吃下顿。但一整天，除了吃喝拉撒，李云庄一直偎在被窝里，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只听得外面热闹。过年嘛，热闹很正常。李云庄在山上呆了十年，早习惯了清静，对外面的热闹一点也不感兴趣，不说出去看，连想都懒得想。回过来说，她想出去也出不去，外面站着两个家丁哩！当然了，她若真想出去，别说这两个家丁，即是大房子里的所有家丁，也拦当不住。此刻，李云庄很想起来活动活动锈住的筋骨。
　　下雪不冷化雪冷，阁楼的地板是木板，不凉，却透风，屋子又不能生火，格外冷。
　　李云庄撩开被子，一团冷气立刻将她围住，不是围，是拥，也不是拥，是泡，水一样泡住了她，那水不是热水，是冰水，扎骨的凉。李云庄禁不住打个冷颤，但很快适应了，毕竟是习武之人，哪能经不住这点冷。
　　练练拳脚肯定不行，一阵踢动，外面站着的家丁早知晓了，岂不全露了馅儿，何况屋子就这么巴掌大一块，也施展不开拳脚。
　　李云庄站在中间，伸伸胳膊，弯弯腰，蜷蜷腿，踢踢脚，刚弄出一点响动，一个家丁便推开门探头进来。李云庄说：“有点冷，活动一下。”
　　大概见李云庄只是在活动腿脚，那家丁只看一眼又缩了回去。
　　大过年的，没必要把自己看这么紧，却偏偏看这么紧，这里面就肯定有猫腻了。会是啥呢？李佩显说过，要托媒给自己找一个婆家，难道跟这个有关？不会呀？即使找到了，那也是好事，更没必要看紧自己······
　　李云庄正思索着，阁楼的房门又打开了，一个家丁探出头，喝一声：“饭来了！”
　　说罢，家丁退回去，另一个家丁搬着一个小方桌进来，接着进来的是端着条盘的云贵嫂，云贵嫂身后是李佩显，还有跟屁虫一样的李军营。
　　那家丁放下小方桌，来回挪动挪动，觉得放稳当了，便起身退了出去。
　　云贵嫂麻利地将条盘里的四个盘子和酒盅酒壶等放到桌上，也赶紧退了出去。
　　这时候，李佩显才说：“过年本是悠闲的时候，却要忙一大家子的吃喝，加上今儿这场大聚会，忙得我是分身乏术，想一起吃顿饭都一直没顾上，今黑儿，正好有个空，我让云贵家的弄了几个菜，咱爷孙三代仨人一起吃个饭，喝杯酒。”
　　这是李云庄住进大房子以来，第一次享受如此之高的礼遇，也将是唯一一次，本应令李云庄受宠若惊，可她心里狐疑着，一点也惊喜不起来。李云庄知道，不管怎样，面对李佩显的盛情，还得表现出欢喜来，于是，做出十分馋嘴的样子，一边伸手要去捏菜，一边不无惊喜地说：“哇塞，这么多好吃的！”
　　李军营说：“这是族长专意为你弄的，有九叔陪着，你只管敞开了喝，撕开肚皮吃！”
　　李云庄捏起一块鸡肉，填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嘟哝不清地说：“十六爷、九叔，你们快坐呀，在自己家里，客气个啥？”
　　李云庄的反客为主，令李佩显和李军营一时无措，像两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坐了下来。
　　李云庄拿起筷子，指着桌子上的盘子说：“吃菜呀，你们咋都不动筷子？”
　　李军营说：“我们吃过了，你吃吧！”
　　李云庄说：“咱寨子有句话咋说来着，哦，想起来了，过过门，吃一盆，咋能一嘴不吃，莫不是这菜里有毒？”
　　李佩显一听李云庄把话岔远了，拿起筷子说：“来来来，都拿筷子！”
　　见二人开始夹菜，李云庄掂起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说：“今儿这酒一定有啥名堂吧？一会儿喝多了酒，你们说啥我也记不住，不如趁没喝之前，说明白了，好开心地喝，十六爷你说是吗？”
　　李佩显说：“庄儿是明事理的姑娘，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需要掖着藏着，就直说吧！”
　　李军营接过话头说：“六月不搬家，腊月不提亲，你从芦山寨回来后，族长让我给你找个好婆家，我出去跑了几天，看上了三四家，娃儿长得英俊，家庭也挺殷实，想着过了破五，托个媒婆说合说合，谁知，今儿中午家族正聚餐哩，芦山寨的大当家王洪带着一杆子人来了，吃饱喝足，撂下一句话，说过罢灯节，正月十六就要来接人，把族长作难死了。”
　　李佩显从怀里摸出一个提兜，往桌子上一放说：“这是聘礼，有银子，有珠宝，我一个都没敢动，全在里面。”
　　李云庄一听说来提亲的是王洪，便知道这是一出戏，却不动声色地问：“他说是王洪，你们就信呀，那自称王洪的人长啥样？”
　　王洪是芦山寨的土匪头子，是方圆几十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坊间多有描述，官方又多次悬赏通缉，每次都张贴他的画像，在阳河地面，不说妇孺皆知，那也是许多人都知晓的。李军营是李家寨的大总管，见多识广，哪有不知晓的道理，便令人找了一个矮矬子，大眼睛，大锛头的人装扮成王洪的样子前来提亲，时间安排在正月初二聚餐的时候，目的是让族人和亲戚都知道芦山寨的土匪头子来提亲了，谁也没有办法阻拦。
　　李云庄这么问，李军营便胸有成竹一般地说：“是个矮矬子，大眼睛，大锛头，一副凶相。”
　　李军营说得倒挺像，只怕是听人说的，未必真见过王洪此人，李云庄问：“他今天来是什么打扮？”
　　李军营说：“戴狐皮帽子，穿狼皮马甲，打豹皮裹腿，扎黑腰带，别一把带鞘短刀，还带着一杆子土匪，一个个凶煞恶神一般，吓得族人酒都不敢喝，大气也不敢出。”
　　王洪与孟喜是结拜兄弟，来提亲是有可能的，可他不会那样愚蠢。你想呀，哪个土匪头子会蠢到如此地步，前来提亲，竟把自己特意打扮成一个十足的土匪头子的模样，深怕官府不抓自己似的。李云庄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又问：“那王洪没说给谁提亲？”
　　李军营没料到李云庄会如此问，一阵愣神，说：“当然是给他自己了，哪有给庄户人家提亲的土匪？！”
　　“他说已跟你拜过堂，就差入洞房了，让你跑回来了。”李佩显随即附和，意在给李军营的说辞予以佐证，却更证实了李云在的猜测。
　　自己没跟王洪拜堂成亲，也没跟他们提过拜堂成亲，说拜堂，只是李军营的一种猜测：一个弱女子落到土匪窝里，哪有那么容易逃脱的，一定是拜过堂，放松了戒备，又喝醉了酒，才有机会逃跑。
　　现在他们这样说，足以证明那人不是王洪，即便是王洪亲自来，那也是为孟喜提亲才是，咋会说给自己提亲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撒谎。可他们为啥要撒谎呢？李云庄一时没想透，只能先稳住二人，便说：“他说的不假，是拜过堂，但那不是正儿八经的拜堂，不能算数，所以我当时没说这一点。”
　　李军营说：“算数不算数，不是我们说了算，是王洪说了算，咱李家寨惹不过芦山寨，不能拿几百口人的性命开玩笑，只能按王洪说的办！”
　　李佩显说：“你九叔说得对，咱得为整个寨子的安危着想，不能只想着自己，再说了，女人嘛，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跟了王洪，虽说不是正经人家，好赖也是一个压寨夫人，一辈子少不了吃香喝辣，也不算太委屈。”
　　李军营说：“族长说了，只要你听从安排，保住寨子，每家出钱给你置办一套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李云庄说：“这么说，你们已经答应那王洪了？”
　　李佩显说：“这也是没办法，都怨我这个族长没本事，让自己的亲人受如此大的委屈！”
　　不管来人是不是王洪，提亲是假的无疑，是他们自导自演的闹剧，很可能是李佩显与人演的双簧。那好，既然你们喜欢演戏，我就陪你们演下去，想到这儿，李云庄也确实伤心，含着眼泪说：“我的命好苦啊，在外流浪了恁多年，终于回来了，爹死了，妈没了，又碰上这档子事，老天爷，你睁睁眼看看吧，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李军营说：“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妈没了，族长说了算，事情既然定了，你就不要再想这想那，安心做好准备，等着对方来迎娶！”
　　李佩显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还有啥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们尽量满足你。”
　　李云庄说：“没有，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