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和第三百九十九章

　　第三百九十八章
　　
　　是年冬月，太上王司马明华病重。
　　每日退朝之后，楚王司马浩云都在病榻前侍候。
　　“王儿，孤王想坐起来。”
　　“是，父王。”司马浩云上前小心地把父亲扶起来，让他靠着床头坐着，自己侧坐在一旁扶着他。孙总管马上放了两个大靠枕在太上王的身侧，支撑着他虚弱的身体。
　　太上王轻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孙总管明白他是要与儿子独处，便躬身应道：“是，太上王，奴才在外面侍候。”于是便带了其他人都退出去了。
　　司马浩云侧身坐在床头，伸出一臂，小心地扶着父亲，让父亲靠在他的身上。因为虚弱的太上王并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坐稳。
　　太上王温和地看着儿子，这是他第二次与儿子如此靠近。
　　“王儿，父王这些年……”他欲言又止。他要说什么呢？说他这些年来的日夜忧虑？说他这些年来的“幕后操纵”？叮嘱儿子要做一个理智冷静的君王？
　　司马浩云等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请父王教诲。”
　　太上王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王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你如今已是楚国真正的君主了！”
　　“父王，儿子仍需要您的指导！希望父王早日康复！”
　　“王儿的那个女人，越来越不像孤的儿媳妇了！”太上王笑了笑。
　　司马浩云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父王，素儿一直都是孝敬您和母后的好媳妇。”
　　“嗯，有时候，孤却觉得她更像是孤的儿子。”
　　司马浩云愣了愣，不知道父亲这是何意。
　　太上王又说道：“孤更希望她只是一个乖巧的儿媳妇，希望她是王儿的乖巧的妻子！”
　　司马浩云心中一惊，连忙说道：“父王，素儿一直都是一个乖巧的儿媳妇和乖巧的妻子。”
　　太上王严肃地看着儿子：“事到如今，王儿还能说她仅是一个乖巧的女人吗？”
　　“父王，素儿本是一个懒懒散散、怕麻烦的、不想管事的小女子，最近的事情，都是儿子无能，害她要为夫君操心！儿子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她为我担心了！请父王放心！”
　　太上王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孤王倒是更希望她不是孤的儿媳妇，那样，她就可以成为王儿的左膀右臂了！如今，让她呆在后宫里，确实有些可惜了！”
　　司马浩云默然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下去。素儿的才能是毫无疑问的，但她也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大楚的王后。
　　太上王又说道：“不过，王儿以后也不必担心你的母后了，相信你的媳妇会帮你处理好的。”
　　“是，父王，素儿一定会好好孝敬母后的。”司马浩云也只能这样回答了。他当然明白太上王的言外之意。
　　沉默了一会儿，太上王忽然说道：“王儿，凤子乔已告老回乡了，但孤的后事，孤要子乔来主理。你明日就下诏，令子乔回京吧。”
　　司马浩云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父王春秋正盛，定能早日康复，请父王不必忧心！”
　　太上王温和地看着儿子，说道：“王儿不必担心，父王知道的。只是孤的陵寝是子乔于十年前主理建造的，他知道孤的意思。由他来主理孤的后事，孤放心。”
　　“是，父王，儿子一定照办，请父王放心！”司马浩云的内心很不安。虽然太医早已向他报告过，太上王的身体不一定能撑得过去，但是，他不想听到父亲自己亲口说这样的话。
　　“王儿，你的陵寝也该开始建造了。”
　　“是，父王，儿子计划在东陵选一处儿媳妇也喜欢的地方，作为儿子夫妇百年之后的归处。也许，就在父王的附近，陪伴父王和母后。”
　　太上王深深地看着儿子，严肃地说道：“王儿，你必须答应父王一件事。”
　　“父王请说。”
　　“若是将来，你的媳妇先你而去，你一定不能丢下楚国和你的儿子们，随她而去！”太上王严肃地看着儿子。
　　司马浩云呆住了：“父王……”
　　“王儿，你一定要答应父王，否则，父王于泉下无法瞑目！”
　　司马浩云呆了半晌，说道：“父王，儿子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王儿，你一定要守着楚国和你的儿子！”
　　“是，父王，儿子答应你！”
　　太上王静静地看着儿子，良久，轻声说道：“那就好！王儿，让珑儿进来吧，孤要与孙儿说几句话。”
　　“是，父王。”
　　珑儿被带了进来。
　　“珑儿给祖爷爷请安！愿祖爷爷早日康复！”珑儿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好珑儿，来，过来爷爷这边。”太上王微笑道。
　　珑儿走到床前。
　　“王儿，你先去吧，孤要与孙儿说几句。”
　　“是，父王。”司马浩云轻轻放开扶着父亲肩膀的手，又拿过两只大枕头垫在他的腰下，以作辅助支撑。然后，司马浩云躬身拜了两拜，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珑儿，近来都没来给爷爷请安呢。”
　　“祖爷爷，珑儿怕打扰了您休息。”珑儿低着头，轻声说道。
　　太上王温和地看着孙子，说道：“好孩子，你别怪你爹爹，在这世上，你爹爹比任何人都爱你的娘亲。”
　　珑儿抬起了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好孩子，来，坐到爷爷身边吧，让爷爷好好看着你。”
　　珑儿依言坐在爷爷的身边。太上王勉力抬起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孙子的头，柔声说道：“好孩子！爷爷真的很想看到你长大呀！爷爷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教你呢！”
　　“祖爷爷，等您病好了，就可以教珑儿了。”
　　太上王笑了笑，说道：“珑儿，爷爷看到你的娘亲，就会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是你的婆婆，她是爷爷心中很重要的人。她一直都在等着爷爷去看她呢，爷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了！爷爷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祖爷爷，那位婆婆住在哪里？珑儿去接她过来看望您吧。”珑儿很认真地说道。
　　太上王静静地看着孙子，半晌，才轻声说道：“好孩子，必须得爷爷亲自去见她才行，否则，她会不高兴的。”
　　珑儿说道：“嗯，那请爷爷早日康复了，珑儿陪爷爷一起去吧。”
　　太上王笑了，轻轻握着珑儿的小手，说道：“珑儿，帮爷爷一个忙，帮爷爷好好照顾你的爹爹，好吗？”
　　珑儿重重地点头：“好的，祖爷爷。”
　　“千万莫要让他因为你娘亲……”太上王停了下来，对一个不到九岁的孩子说他的母亲可能寿缘不长的话实在不太合适。
　　“请祖爷爷放心，珑儿一定好好听爹爹的话。”
　　“好孩子，你爹爹的话自然是要听的，不过，若他要做一些对他自己不好的事，一定要拦住他，知道吗？这才是孝道。”
　　珑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的，祖爷爷。”
　　太上王轻轻地喘气，他今天说的话有些太多了。但是，若他不尽快说出来，他担心自己再也说不了了。
　　“祖爷爷，您要歇息吧？珑儿叫人进来扶您躺下吧？”珑儿担心地看着爷爷。
　　太上王轻轻摇头，低声道：“不妨事，爷爷还有话与你说。”他喘息了一会儿，慢慢平复了一些，挣扎着从贴身的中衣里解下一样物件，他抓在手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递给珑儿。
　　“好孩子，爷爷把这个宝贝交给你。记着，一定要好好保管，绝不能交给任何人，就算是你娘亲也是不能给的，知道吗？爷爷没有交给你爹爹，只交给你。”
　　珑儿接在手上，那是一条很细的银色链子，链子上吊着一支和他的手指差不多大小的白玉雕成的小柱子，柱身上还有一些小突起。
　　“珑儿，记着，这是爷爷的宝库之钥，只有它才能打开。等你长大了，遇到十分为难的事情，实在无法解决之时，就用它打开那个宝库，知道吗？”太上王严肃地说道。
　　珑儿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来，把链子戴在身上，一定要贴身戴着，绝对不能离开你的身边。”太上王看着孙子把链子戴上，又塞进衣领最里层，才松了口气。他又说道，“今日爷爷与你说的话，你不能与任何人说，就算是你的爹爹和娘亲问及，也绝不能说，知道吗？”
　　“知道了，祖爷爷，珑儿一定记着您的话。”珑儿很认真地说道。
　　太上王宽慰地笑了。他知道珑儿的性情，只要是珑儿应下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就和其父一样。
　　“好孩子，爷爷的书房，以后就归你用了。里面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你可要好好使用啊！”太上王语重心长地说。那里有许多重要的典籍，有很多治国的机要，他曾想过亲自教导孙子的许多知识。
　　“是，祖爷爷，谢谢祖爷爷所赐！”珑儿不知道，他的储君之路已经开始了。
　　三日后，太上王驾崩。全国举哀。
　　凤子乔被急召回京，为太上王主持丧葬之仪。
　　当那巨大的玉石王椁被送入陵寝深处，那沉重的陵门徐徐关上，属于司马明华的时代终止了，而司马浩云的时代也正式拉开了维幕。
　　夜深人静，司马浩云独自一人立于小园中，淡淡的月色下，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石阶上。
　　阎素素捧着一件长衣轻轻走了过去，轻轻披在他的身上。他回过身来，轻轻抱着她，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在想什么呢？”她柔声问。
　　“嗯，在想，以前的事情，以前父王的许多事情，现在，也慢慢地明白了。”
　　她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其实，父王一直都很爱惜浩云的。”
　　“嗯。”
　　“父王看到浩云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用他担心了，他应该很欣慰了。”
　　“嗯。”
　　“浩云，只要你好好地守护着楚国，只要你好好地爱惜自己，父王在天之灵就可以安心了。”
　　“嗯。”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司马浩云轻声说道：“父王指定凤子乔来主持其葬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说父王的陵寝本就是由凤子乔主理建造的，他更了解父王的意思。”
　　“嗯，这是其中之一。”
　　“哦，还有什么？”
　　“那日，我看着父王的玉椁被送进去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嗯？”
　　“素儿，凤子乔一直不肯告诉你，你的姨母葬在何处，对吧？”
　　“嗯，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特别的事情。”
　　“庐雨山庄也查不到什么。不过，如今我已知道了。”
　　“你知道了？”她诧异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看着她，低声说道：“茹妃如今正陪伴在父王身边，与父王一起合葬了。”
　　“什么？”她惊呆了。
　　“父王一直都记着茹妃。当年建陵寝之时，他一定是交待了凤子乔，待他百年之后，他要与他最心爱的女子一起合葬，而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怔怔地看着他。如果此事是真的，如果独孤太后知道了，该有多愤怒啊！太后百年之后，也会葬在太上王的陵寝之内，但是，她却是自己一个人躺在那巨大的棺椁之内，而她所痛恨的女人却紧紧依偎着她的夫君！
　　“所以，素儿，当我们祭拜父王的时候，同时也在祭拜你的姨母。父王不能让她于生前享遍荣华，却让她于身后享尽香火，也算是对得起她了。你别再责怪父王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尾声
　　
　　梧州，一个小山谷里，潺潺的溪流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根钓竿，专心致志地盯着钓竿的尽头。
　　“哈，今日有新鲜烤鱼吃了吧？”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把手中钓竿放下，回转身来，懒懒地说道：“你来了就来了，这么虚张声势的，把我的鱼都吓跑了，哪里还有烤鱼吃？”
　　来人哈哈一笑，说道：“得了吧，二哥，你在这里都逍遥了三年了，也够够的了，该出来干活了。”
　　中年男人撇了撇嘴，说道：“小翎，二哥在这里的逍遥日子可是王上金口玉言答应的，可是不能赖的。”
　　凤翎笑了，说道：“二哥，不是王上要求的，是小弟我来求你帮忙的。”
　　凤晓瞪了他一眼，说道：“得了吧，你还要二哥帮忙？”
　　凤翎说道：“二哥，你是知道的，你的两个侄儿还小，你弟媳最近又怀上了，小弟家里已是忙得不可开交了。如今小弟既无法在王后娘娘面前交代，又可能会辜负了王上，只能来求二哥出手了。”
　　凤晓眉头紧锁，说道：“小翎，不是二哥说你，你让弟媳三年生了两个，也该让她歇一歇才是，你怎么又乱来了？真是怪不得王后娘娘心疼妹妹。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收拾，别把二哥拖下水。”
　　“二哥，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怎么一点也不心疼？二嫂都答应了，说要陪你一起回京呢。”凤翎恳求道，“二哥，你只需出来，帮小弟管阅风楼一年，待弟媳这一胎满月了，小弟绝不敢再勉强二哥了。”
　　凤晓叹了一口气，说道：“记得当年在少年军中时，我们四位将军曾约定，要一起为楚国的强盛而奋发努力，立下平定天下的志向。而如今，这四个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一个虽然登上了王位，却整天只知道围着爱妻转，一个成了威名赫赫的将军，却日日挂念着别人的爱妻，一个……”
　　凤翎接口说道：“一个却头发早白，日日只知道在溪畔钓鱼，只为爱妻增添一道佳肴而努力。”
　　凤晓哈哈一笑，说道：“总比某人长进一些吧，某人只知道生孩子……”
　　凤翎沉默了，把目光投向远处。良久，轻声说道：“二哥，王后娘娘最近身体抱恙，王上……”他忽然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水面那一圈一圈的水纹。
　　凤晓脸色一变，马上站起来：“走吧。”说着已大步向前走了。
　　凤翎急忙跟上：“哥，去哪？”
　　“回京……”凤晓头也不回地说。
　　凤翎看着兄长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弯，悄悄笑了笑，然后急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