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燃气公司的巡视员

　　拱形气魄的大门，迎门月牙形的荷花池，粉红艳丽的荷花和翠绿的叶子，水中游来荡去的鱼儿，绿树环绕的道路、凉亭，造型新颖的高楼……啊，天龙小区比花园还美。
　　可是，一场血腥的谋杀案正在这座美丽得像花园一样的小区悄悄上演……
　　一燃气公司的巡检员
　　刚刚吃完饭，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赵淑香忽然听见敲门声，赶紧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擦干，小跑着来到门口。不过她没立刻给开门，问应了声，听对方说是天然气公司巡查员，来入户检查天然气使用安全与否。赵淑香从门镜里看到外面的小伙子长得挺好的，脸上没有邪恶之气，这才开门。妹妹淑兰吃完早饭去早市买菜了，她一个人在家不敢随随便便给陌生人开门。
　　门开了，一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儿立在眼前。
　　“阿姨您好，我是燃气公司巡检员。”小伙说，从印着“燃气公司”四个大白字的挎包里掏出工作证递到赵淑香面前，“唐宋。”
　　“很有文化味儿的名字，一看就知道你父母是文化人。后面再加上‘八大家’，全中国就再也找不到与你重名的了。”赵淑香调侃了一句。
　　“一听就知道阿姨是个文化人。不过您说错了，我父母不是文化人是文盲人。说起我爹给我起的这名字，还要归功天意。我前边有六个姐姐，父母盼儿子都快把眼睛盼瞎了，五十岁上我才姗姗来迟。父母说这是他们修好积德了，所以老天爷才送给他们儿子。因此给我起名叫唐送，送人的送。派出所管报户口的女警官觉得这个送太难听，就和我爸商量说改成宋朝的宋，女警官说这个宋字好，连着‘八大家’呢！我爸爸又不懂什么八大家，还以为有八家的孩子都和我同名呢！心想女警官改得真好，万一我儿子要是得了要命的病，阎王爷派来索命小鬼儿没准儿就把别家孩子的性命索去了。我这个名字蒙了不少人，好多人一看名字都以为我父母是知识分子，您今天也同样被蒙了。”小伙子停了一下，“其实说我这个名字有文化味的人才是真正的文化人，没文化的人谁知道唐宋八大家呀？阿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个文化人，对吧？”唐宋虽然说得流利，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都是瞎话，没一句是真的。
　　“你猜错了，我是捡垃圾的，哪儿有什么文化呀！”赵淑香说，心里很喜欢这个长相英俊又会说话的年轻巡检员，说你快进来吧，既然巡检，肯定得去好多家，别耽误你时间了。
　　唐宋进来后，赵淑香直接把他带进厨房，打开煤气灶底下的柜橱门：“你看，线路和开关都在这儿，你检查吧！”
　　唐宋从“燃气公司”背包里拿出一把很小的尖嘴钳，双膝跪地，把头伸进炉灶底下，用钳子这儿敲两下那儿敲两下，然后起身告诉赵淑香：“线路和开关没泄露，很安全，没一点儿问题。”说罢又从工作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阿姨，这是我们燃气公司新印发的燃气使用手册，用户人手一份。您看，是不是到客厅我给您讲解一下？”
　　“好啊！”妹妹不在，赵淑香感到挺寂寞的，巴不得逮个人多聊几句天呢，何况长相这么帅又会说话的小伙子呢！
　　领着小伙子进了客厅，赵淑香指着沙发：“唐宋你坐下，我到厨房给你沏杯茶去。”赵淑香说完这话，一眼瞥见茶几上那本打开的黑塑料皮的笔记本——她的记事本。以往记完事情，都把本子合起来放在茶几上那摞书的最底下，怕儿女们来家随手翻动。今儿个吃饭前正趴在茶几上记事，妹妹忽然喊她吃饭，忘记把记事本合上了。谁知吃完饭在厨房洗碗这会儿工夫，有客上门呢！年轻人好奇心很强，万一唐宋坐沙发上等她沏茶的工夫，随手翻她的日记呢？想过去把日记本合上吧，唐宋的大长腿把茶几与沙发之间给堵死了；绕道茶几前边去把记事本合上吧，好像有点儿太刻意防备人家唐宋了。赵淑香就有点儿后悔自己说给人家沏茶这句话，希望年轻人说“阿姨您别忙乎了不渴”，可是唐宋偏不按她的意图说。
　　“谢谢阿姨，我嗓子眼儿正渴得冒烟呢！阿姨，我愿意喝滚烫的茶，您就给我现烧水现沏茶吧！我有过敏症，喝温吞茶水浑身就起大疙瘩。”
　　“嘿，唐宋你以为你在和你老妈说话吗？也实诚得过分了！”赵淑香心里话，可是也不得不挪动脚步去厨房烧水沏茶，谁让自己多事说那句话来着。
　　赵淑香进厨房先从柜橱拿出一只茶杯洗干净放上茶叶，又麻利儿将热水瓶里的水倒进电水壶里放在底座上，接上电源按一下水壶底座开关，就听电水壶吱吱响起来。暖壶里的水是早起新烧的，这会儿怎么也得有七十多度，比直接从水管子里接水烧省时间，估摸着顶多有十分钟就能烧开。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就算唐宋看他的记事也看不了几篇。不过赵淑香还是不放心，脑袋从厨房里探出去：“唐宋你等会儿，水马上就开啊！”
　　“不着急阿姨。”小伙子答，背对着她，连头都没回，好像正弯腰欣赏她家贴在南墙上百宝阁。赵淑香放心了，百宝阁没啥不可示人的，随他看个够。
　　赵淑香匆忙端着沏好的滚烫的茶过来，放在茶几儿的杯垫上。“喝吧，滚烫的。”赵淑香说，特意看一眼茶几上的黑皮笔记本，原来笔记本是合着的没打开，估计是自己记错了。
　　“您也喜欢追星啊，我看见你家百宝阁里还有大明星痦美人的剧照呢！”小伙子端起茶杯吹了吹，呷了一口，“好香啊，龙井茉莉茶。”
　　“我也是老追星族，不过我喜欢追死去的明星。就你刚才说的痦美人吧，当年那是多红啊，打开电视就是她。听人家说可能死了，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听说还年轻着呢！”
　　“我记着葛优有一句著名的话，说人这辈子该挣多少钱都是有数的，挣够了数，就该走了。痦美人死了，说明她的钱挣够数了。当然，坊间也有传说她没死，说是卷了她男朋友所有钱财跑路了。”
　　“这可就不对了。虽然女明星的生活个别糜烂透顶，只要男人有钱有地位，跟谁都睡，跟谁都可以做男女朋友，但是卷人家钱财逃跑也不对，不想跟对方继续交往就拜拜呗！俗话说，鸟飞万丈都有影，再密的篱笆也透风。我想被卷了钱财的男朋友也不会善罢甘休，没准儿正在找他呢！万一找着了，可怎么面对呀！”
　　“听说那男的的确是在找他，而且还悬赏了，谁帮他找着痦美人就给一百万。找不着给他提供信息的，根据信息的价值，最低一千元，最高十万。我的一位北漂朋友从他那儿得三万了。”唐宋说，“我刚才看您家门外有个大纸箱子，里边都是易拉罐和饮料瓶子什么的。我想您要是给痦美人男朋友提供她的线索，恐怕比您捡一万个纸箱子的易拉罐和饮料瓶子的钱多得多。”
　　“你说得没错。不瞒你说，我天天翻垃圾桶，经常翻出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有的还直接帮助警察破过案呢！”
　　“是吗？阿姨您说说让我听听。”
　　“都在这小本子上记着呢!”老妇说，拿起黑皮笔记本。刚一翻开，她就觉得不对劲儿，第一页的上面她加了一根自己灰白的头发，现在没了。又继续翻了几页，发现夹着的头发至少缺了三根。毫无疑问，小伙子肯定动我这笔记本了。噢，想起来了，自己从厨房探出头和他说话时，他假装看百宝阁连身都没转一下，很可能那时他正在捧着我的记事本看，自然不能转身了。
　　“我这页就记了这样一件事。”老妇装作没事人似的，“2020年5月6日，晴转多云。早晨5点钟我在26楼一门的垃圾桶里捡到一只红色金线绣龙凤呈祥的钱包，钱包很小很精致，我以为里边一定装着珠宝或者贵重首饰什么的。肯定不是钱包主人有意扔的，很可能归置房间时，误把钱包和其它不要的东西混到一起扔到自家垃圾袋里，一早起急急忙忙上班，没再检查一下垃圾袋，顺手带下楼就扔垃圾桶了。我顾不得再翻剩下的垃圾桶，急急忙忙就回家。我妹妹赵淑兰还说您今儿回来得早，我早饭还没做好呢！我哪儿还顾得和她搭话呀，进到自己卧室关上门就急不可待地打开钱包。大失所望，空的。倒也不算全空，里边装着一个小纸条，上面还写着字。我把纸条揉搓一起刚想扔厕所的字纸篓里，好奇心又让我打开，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字。我看了，大吃一惊。”赵淑香停住，问小伙子，“你怎么不喝茶呀，我可是用滚开的水沏的茶呢！”
　　“用滚开水沏茶不好，把茶叶都烫熟了，营养全都烫没了。阿姨，您快说那张小字条上写的是什么呀？”赵淑香张嘴想说“刚才让我用滚开的水沏茶是你，还说不用滚开水沏茶你喝了过敏。这会儿给滚开水沏茶派了一大堆坏处的也是你。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根本不是想喝茶，就是想把我从客厅里支开，你好偷看我的笔记本”。这话当然不能说，对客人不礼貌是一回事，主要她不想戳穿他，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现在有了身孕，你把我甩了和她好了。我不想再活下去，我知道我的死在你眼里不过是死了一棵野草，所以我把这张宣誓自杀的小纸条装进你送给我的钱包里，让它们一块儿与恶臭的垃圾为伍。”
　　赵淑香说我看完这张小纸条立刻拨打110，把我的地址以及捡到那个小钱包的垃圾桶位置，都清楚明白地告诉110。我们这个小区都是二十层的高层住宅楼，每层两家，一个单元住二十户，警察要一户一户排查，也需要点儿时间。那天因为担心女孩儿的性命，我早饭都没吃下去，默默祈祷女孩儿平安。
　　一周之后，两位陌生的女子提着很多礼物敲开了我家门。一进门，两人放下礼物就跪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感谢救命恩人”。后来我才知道年纪小的女子就是被110救下的那位女孩儿，年长的是女孩儿的妈妈。女孩儿家在外地，爸爸和妈妈都是上班族，女孩儿大学毕业做了北漂之后，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用全家所有的积蓄，为女孩儿在北京分期付款买了一套两居室，女孩儿有了男朋友以后，就同居在这所住宅里。后来男孩儿傍上了一个离过婚的富姐，就把女孩儿甩了。
　　“那天我让妹妹做了六个菜，盛情款待了这对母女。临走，女孩儿的母亲掏出一张卡给我，被我谢绝了。女孩的妈妈说要不就让孩子认我做干奶奶，由您照顾，我们全家也就放心了。”
　　“女孩儿经常来您家吧？”
　　“当然，我的孙女儿嘛！”
　　“阿姨，对门是不是老没人呀？”唐宋喝了口茶，问老妇。
　　“谁说的，刚才还给我送过一盘儿搓鱼儿呢！”
　　“搓鱼儿？是不是把小鱼儿活着直接放水里煮，捞出来用手搓掉皮再吃呀？”
　　赵淑香大笑：“不是煮活鱼，这是一种面食。我听人家说是这么做的：把和好的荞麦面揪一点儿放手心里，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一捻，形成一个小卷儿，就像水中的小鱼儿一样大小，再放笼屉里蒸十多分钟，然后调好调料蘸着吃。”
　　“原来如此呀！又长知识了！”
　　“阿姨，我还要去别的家检查，就不和您多聊了。谢谢您的款待。”小伙子冲赵淑香抱一下拳。
　　“不客气。当了几十年的老师，我就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待着。”赵淑香送唐宋小到门口，打开防盗门。
　　唐宋忽然想起什么：“阿姨，麻烦您带我去对门检查一下好吗？刚才来您家之前，我先敲他家的门，敲半天没人应，我还以为没人呢！你既然说有人，就帮我敲开带我进去吧！”
　　“好的。”赵淑香很爽快，敲了几下，嘴里喊着，“牡丹开门。”
　　门开了，一个女人俊俏的面庞出现门口：“阿姨您这是……”
　　“那什么，人家是燃气公司巡检员，叫唐宋，来咱们小区检查用气安全。”赵淑香说，示意唐宋，“进去吧，我就不陪你了，家中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阿姨您也进来吧，我一个人怕。”牡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儿里有一丝惊恐。
　　“好。”赵淑香回身把自家的防盗门撞上，和唐宋一块儿来到对门。
　　“阿姨，您自己到客厅坐着，我带这位巡检员去厨房看煤气。”牡丹说，指着厨房门，“进厨房吧！您的时间宝贵，尽量别耽误您。”
　　赵淑香一个人进了牡丹家的客厅，说实在的，虽然牡丹搬来快半年了，赵淑香还是第一次进她家。牡丹家的房子和她家都是一百二十平米，也都是一样的格局，但是家中的装修及摆设可就天差地别了。首先电视就比赵淑香家的大了许多，就跟一面墙似的，还不得有百八十英寸？再就是人家地上铺着地毯，墙上画着画，布艺沙发又干净又高雅，连茶几都是弯弯的月亮形状。
　　赵淑香一坐到沙发上，就被月牙儿形的茶几吸引住了，不是茶几儿上的形状，是茶几上的图案：茶几儿上的五彩云霞上居然有一张合影，一个小姑娘靠在男人肩上，小姑娘怀中抱着个女婴，男人怀里抱个两三岁的男孩儿。
　　“阿姨，您在看什么呀？”不知什么时候，牡丹和唐宋进了客厅。
　　“在琢磨茶几儿上的照片。”
　　“茶几儿上还自带照片？我也看看。”唐宋说，凑过来就要看，却被牡丹拦住：“您不是要给我燃气使用手册吗？拿出来吧！”
　　唐宋从工作包里拿出手册递给牡丹，眼睛却不停地瞟着茶几上的照片：“我还得给您讲讲用气安全知识。正好刚才在阿姨家忘了给阿姨讲了，就一块儿听听吧！”
　　“不用了，我认识字，智力也还正常。您请走吧！”牡丹伸手对外做出个“请”的手势，唐宋只得跟着牡丹走到门口。牡丹打开街门，对唐宋说，“请吧您，我就不送了。”
　　关上门，牡丹重回客厅。
　　“牡丹呀，别怪阿姨多嘴，我觉得你刚才对人家唐宋太过分了。给用户讲解一下天然气使用知识，是人家分内的工作，你为什么不让讲就把人家赶走呢？”
　　“阿姨，”牡丹挨着赵淑香坐下，“您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又有闺女儿子经常来看您，您无法理解我。我的父母都是被泰国黑帮杀死的，母亲临死前特意让我来中国北京居住，说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赵淑香注意到牡丹说这话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汪满了泪水，赵淑香本能地伸出胳膊搂一下牡丹：“姑娘不怕，有阿姨呢！”
　　牡丹头靠在赵淑香肩上，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我忘了，昨天和医院的心理医生约好了，今天要和我谈谈呢！”
　　“对不起，阿姨耽误你了。”赵淑香不傻，知道牡丹这话是随口编的。可也是，人家毕竟是泰国人，和中国的女孩儿不一样。以后自己得注意，还是尽量和牡丹少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