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四爷来到一座炉门前，抬手拉下炉门旁的鼓风机开关，通红的炉门逐渐黯淡下来。他站在炉门旁等了一会，然后用手里的铁钩打开炉门，拿起一把铁耙伸进炉膛，从里边扒出雪白的骨灰。四爷把骨灰扒完，从身后台子上的一堆骨灰盒中挑出一只，用铁锹把骨灰装了进去。这是又有一个人在这里走完升天之路，将永远被装在这个小小的木盒之中。四爷装完骨灰，拿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水，来到火化车间的外间屋。
　　火化车间的外间虽然没有里边大，但也是一个不小的大厅，一副半掩的房门通到钟梦祖他们现在所处的花园。大厅里的景象更令人恐怖，地上横七竖八地放满停着尸体的尸床。这些尸体有的全身被蒙尸布盖住，有的脸部露在外边，还有的蒙尸布全被掀开。
　　钟梦祖不是没见过死尸，不过他所见的都是自己亲人死后的尸体，每次也只有一具。在明亮灯光下看到这么多陌生的尸体，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只见那些被掀开蒙尸布的尸体一个个面色蜡黄，脸上的肌肉由于失去水分已经塌陷下去，眼睛深陷到眼窝之中，满口牙齿都呲露在外边，好像是包着一层薄皮的骷髅！看着眼前的恐怖场景，钟梦祖身上冷战打得更加厉害。
　　看来四爷干这种工作已经很习惯。他走到外间大厅，在一片尸床中翻找一下编号，推起一具尸体又走回车间。他把尸床推进刚刚扒出骨灰的焚化炉，拉出尸床的时候，尸体已经留在炉子里。然后他关上炉门，又把炉门旁的鼓风机开关合上去。随着鼓风机的呼啸，那座炉门很快就变得通红。他很平静地做着这一切，那动作就像超市理货员往货架上摆放商品一样随意。
　　四爷拉着空尸床回到外间大厅，放下尸床，站在电扇下一边吹风一边用毛巾擦汗。
　　就在这时，大厅后窗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后窗的玻璃窗扇全部敞开，只关闭着纱窗。四爷听见窗户的响声走到窗前，对着窗外“啊”了两声，只见后窗上出现一个黑色人影。四爷朝人影点点头，转身走到一排铁柜跟前。这是给工人们放衣物用的那种普通铁柜，四爷打开其中一扇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他回身来到后窗前打开纱窗，把手里的塑料袋交给窗外的黑色人影。那个人影接过塑料袋，把手里的一个纸包交给四爷，一闪就不见了。四爷关好纱窗，把接过来的纸包随便扔进柜子里，然后又走到电扇底下继续吹风，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非常快，从后窗被敲响到四爷又回到电扇底下，总共也超不过几十秒时间。阳光的眼睛始终紧盯着窗外的黑色人影，等到人影在窗户外不见了，他拉起钟梦祖就朝后走。刚走两步，钟梦祖又把他拉住，并且用手朝大厅里指去。
　　阳光在钟梦祖的指点下朝大厅里看去，只见四爷又走回还敞着门的铁柜，伸手从柜子里拿出一把西瓜刀，来到一具尸体跟前。他高举起手里的刀，朝尸体胸口狠狠扎了下去！
　　四爷用刀把尸体胸膛割开一个大口子，把手伸进伤口，只见他在里边摸索一会，胳膊一用力，竟然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钟梦祖用劲捂紧嘴巴，这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四爷用刀把心脏割下来，拿在手里若无其事地走进里间。他把心脏穿在铁钩子上，打开一扇炉门，在窜出来的火苗上烤了起来。他干得非常认真，不时翻转着铁钩子，那样子就像卖羊肉串的烤肉一般。只一会功夫，铁钩子上的心脏就被烤得焦黄。四爷从铁钩子上拿下心脏，又回到外面大厅。
　　他从铁柜子里拿出一瓶啤酒，面朝墙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用桌子上的一截短钢筋撬开啤酒瓶盖，扬脖灌下一口酒，拿起刚烤好的心脏张嘴就啃。
　　只听“哇”地一声，钟梦祖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腾，张口吐了起来。
　　正在喝酒的四爷大概是听到了钟梦祖的呕吐声，他立刻回过头，两眼警觉地看着门外，随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阳光一看再也隐藏不住，干脆推开虚掩的两扇房门走了进去。
　　四爷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那颗心脏，刚站起身，猛然看见阳光出现在面前，当时被吓得目瞪口呆！他只愣了几秒钟时间，随即大叫一声，身体往后一仰，重重摔倒在地上。
　　拿在四爷手里的心脏被扔出去很远，酒瓶也被摔碎。他摔倒后全身痉挛几下，然后就直挺挺地不再动弹。
　　阳光和钟梦祖跑到四爷跟前，阳光用手摸了摸四爷的心脏部位，迅速岔开两腿骑在四爷身上，用双手有节奏地按压他的胸膛。阳光头上流淌着汗水，按压了好一会也没见什么效果，只好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钟梦祖已经按照阳光的安排给刑警队打完电话，阳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拉上钟梦祖从刚才出现黑色人影的后窗跳了出去。
　　车间后边的院落很大，也是种满花草树木，不过没有前院那样齐整，树丛中放着不少杂物。阳光打开强光手电筒交给钟梦祖，低头在地上仔细搜寻起来。
　　后窗台下边有一片杂乱的脚印，从脚印大小和鞋的底纹上看，明显是两个人的足迹。阳光让钟梦祖用手电筒照着地面，在树木空隙间顺着脚印一直追到后院墙跟前。
　　后院墙是齐胸高的铁栅栏，阳光和钟梦祖很容易就翻了过去。他们又在院墙外的庄稼地里继续追踪那两行脚印，但是只走不远，眼前就出现了柏油路。坚硬的路面上已经看不见脚印，阳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拿出相机开始拍照。
　　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他们身边，刑警队的小伙子们来了。
　　
　　岳隆武走后，安妮全家人更是气急败坏，不光是父母，连嫂子都掺和进来，一家人轮流着数落她。
　　这些年社会风气虽然不好，但是“知恩图报”的情感在农村人内心尚未完全泯灭。岳仲水当年对安妮家的帮助全村人有目共睹，现在安妮突然提出和岳隆武分手，她父母感到在人前无法抬头。程泉树在安妮有病的时候的确也帮助过她家，不过那些钱都是借给她家的，安家早已经还清。在同一个村里居住，谁家有困难互相拆借一下，这在农村本来很平常，有钱之后再还给人家也就罢了，不需要记挂一辈子。而岳仲水对安家的帮助可就不同了。人家可是白白给安妮治病，白白供她上学，还白白给盖起新瓦房。就是将来做了儿女亲家，还要对人家感激不尽，哪能说散就散呢？
　　再说人家岳家是什么样家庭？虽说岳仲水已经死去，俗话说船破有底，底破有帮，就算帮糟底烂，还剩三千六百大帽钉呢。瘦死的骆驼也比兔子大，人家岳家在城里的住宅就有好几所，不用干什么营生，光是出租房屋也足够全家人轻轻松松吃喝一辈子。
　　再看程家。程泉树的妻子这次闹病一死，家里除去累累外债就剩下三间破瓦房，如果马上还债，恐怕连房子都搭进去也还不清。程泉树没上过大学，人更没有岳隆武长得帅气，身边还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如果和这样的人结婚，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岳隆武这样的高枝一般女孩儿想攀都攀不上，安妮却偏偏把人家给甩了！自己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上几年大学就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看来是大学里把人整个给教傻了！
　　安妮嫂子来得更加实际。她担心安妮和岳隆武分手之后，在房地产公司当保安的丈夫也要受到影响。嫂子急扯白脸地对安妮说，如果她哥哥从房地产公司下岗，以后就让安妮养活他们全家。
　　安妮整天被全家数落得无法安宁，又说不出理由反驳家人，只能独自垂泪。不过她已经铁了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死活要嫁给程泉树。
　　安妮家所住的小山村只有一百多户人家，谁家发生点什么事想瞒也瞒不住，安妮要嫁给程泉树的消息很快就在全村传开了。
　　知道以前程泉树和安妮曾经恋爱过的人说，安妮旧情不忘，舍弃家庭优越的岳隆武，在程泉树最困难的时候敢往火坑里跳，也算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大部分人则在背地里议论，安妮一定是书读得太多，上大学上成了书呆子。也不看看是什么时代，现在的女孩子找对象，谁不是先认准男家的财势，哪还有兰花花那样的痴情女子？
　　还没有向岳隆武提出分手的时候，安妮就把自己的想法对程泉树说过，程泉树是坚决不同意。他说安妮已经大学毕业，美好的前程就摆在眼前，嫁给岳隆武更是最佳选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命运多舛的人，谁嫁给他都会跟着倒霉一辈子。他不但劝安妮赶快打消这种念头，还偷偷找过安妮的父亲，说他不会答应安妮，不会因为自己而牺牲安妮一辈子的幸福。他告诉安妮父亲不要过于难为安妮，这件事他自有处理办法。程泉树的话让安妮父亲略微有些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