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小说】变迁人间01

　　
　　第一章 【盼儿偏偏又生女 麒麟送子梦成空】

　　公元一九五五年，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刚到农历二月，大地渐渐地脱去了雪白的银装，露出生机勃发的机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湿润的气息，在外劳作的人们感到肺腑都得到了滋润，乡间村落到处都呈现出一种春天的气象。只有房屋背阴坡的地方还残留着没有完全消融的冰雪，早晚还是令人觉得初春的寒冷，盼望着春天的脚步再快些，春天的气息再浓些。
　　二月十六日这天，天气格外晴朗，暖暖的春光让人们都感到心旷神怡，中新屯的大人们开始了春天的劳作，家家户户都在为春天种地准备着，进行着修犁、铡草、选种子。史家这撮破旧的草房院里显得也有了阳气，洒满了暖暖的春光，几个小姑娘正在院子里踢犍子，互相追逐着，戏闹着，增加了小院里的生机与活力。

　　【第一节 母亲的梦】
　　史二叔正在跟邻居同一个互助组的宋二舅、李大军合伙铡草，他们把草铡得细细的装在草棚子里，计划着能够满足春耕期间几匹马的饲用，免得在种地时再费事。
　　史二叔名叫史福田，中等身材，赤红面、长方脸，天生一双弯弯的眉毛下那双焖焖有神的眼睛，显得很精神，虽然是单眼皮，但看上去更有亲和力，头上经常戴着一顶深蓝色毡帽，给人一种儒雅的知识风度，虽然每日都在干着农活，但没有农民那种粗俗的举止。在屯子里的辈份较大，很多人都叫他为史二叔，也许是一种尊敬，叫常了也就成了史福田的代名。
　　史二叔从小聪明，记性超人，但因家境贫寒上不起学，只是给村里张氏人家放猪，可是他的一举一动总是打动他的干老孔掌柜的，孔掌柜的很是喜欢他那机警与悟性。看着他那聪明劲觉得不读几天书实在可惜。九岁那年春节，他给干老孔掌柜的拜过年后，干老给了他十吊压岁钱，然后告诉他拿去上学吧，得读几天书啊，不读书多可惜呀。
　　在干老孔掌柜的资助下他读了一年私塾，所以在屯子里算是一个有文化人了。土改时在村民的推荐下，曾任村里的农会主任，在建立初级社时村子里成立了几个互助组，史二叔和邻居宋二舅、李大军等五家分到了一个互助组。邻居们坚持推荐他为他们那个互助组的组长，二叔认为自己的庄稼活不过硬，一再推辞，可是邻居们就是信任他。就这样史二叔被邻居们举荐为他们的互助组组长。
　　到了春季，史二叔自然就像是头雁一样地组织同一个互助组的成员开始备耕。其他组的人有时也来问史二叔，今年种什么能丰收啊？今年灶王爷上写的是几龙支水啊？那时家家贴灶王爷，但识字的少。史二叔会把自己从灶王爷上看到的几龙支水和其他信息告诉他们，同时也跟他们一起议论今年多种植大豆少种高粱或多种谷子等等。
　　史二叔近日的心情特别的好，因为前些日子身怀六甲的史二婶对他说，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头麒麟托着一个小孩从窗而入，把她惊醒了。二叔听了连连说：“好梦，好梦！”
　　二婶的这个梦给二叔带来了希望。史二叔今年三十四岁，膝下有了三个女儿，琴儿、惠儿、盈儿，盼儿子盼得红眼，村子里像史二叔这个岁数的人都早已抱上儿子了，可他只有三个女儿一帮丫头片子，所以盼儿子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他觉得二婶这个梦就是个好兆头，上苍一定会赐给他一个儿子，省得在人前人后感到那么缺憾。没有男孩在人堆里觉得像跛腿似的，有时真感到矮人三分，为此二叔心中产生过几许烦燥，很多时觉得做什么都没劲气。妻子的梦让他在心中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因此他干起活来格外有力量，往日的烦躁也无影无踪了。二叔叮嘱邻居宋二舅和李大军等：“今年的草要铡得细一些，马吃也省劲，那几匹马得玩儿艺了……”。
　　这时，史二婶从那间破旧的草房中走出来，身子显得很笨重，脸上挂着孕妇特有的羞怯与腼腆，刚向前走了两步就转身退回去了，然后依在半开着的门旁对史二叔说：“晌午了，吃点东西再铡吧”。史二叔把手中的草铡完，对伙伴们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们也都回去吃点东西吧，下午再继续铡。”史二叔站在门外抖落掉身上的草沫，跺了几下脚，鞋上和裤子上的灰尘与碎草沫一起滚落下来，走进屋里拽下胳膊上的凡布套袖,坐在炕上的饭桌前,端起二婶已经盛好的饭碗吃起来.窗外转来三个女儿琴儿、惠儿、盈儿在唱着：“清明前后，种瓜种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儿歌，二叔从豆饼大的玻璃窗往外看了一眼，没有像以往那样不耐烦地把她们吆喝走。而还表现出一种莫明的高兴，往嘴里填了一口小米饭，喝了一口酸菜汤后，对二婶说：“今个儿天儿真好,干活心情也痛快。”二婶左手撑着粗大的腰身也高兴地告诉二叔：“昨天西头老奶给我算过了，说一定能生个男孩子，还说了怀胎十二个月生的孩子是大命人呢，将来一定能有出息，今天我感觉有点特别，可能要生了”，“可不是咋的，人家都是怀胎十月，没听说有怀胎十二个月才生的，也真是奇怪了，那就好好准备准备吧。今年我三十四岁了，也许真该立子了。”
　　这天午夜，史二叔和三个女儿琴儿、惠儿、盈儿都睡熟了，史二婶肚子痛得直冒汗，觉得孩子快奔生了，用手摇摇已睡得正酣的史二叔：“起来吧，给我腾个地方，我，我可能是……”史二叔一激灵起来了，问二婶：“要生了？那我去把李三姑接来。”
　　李三姑是村里接生员，全村的女人生孩子一般都是她给接生，本来她的名字叫李王氏，可是因为她在村子里住的年头多，排辈也大，很多人都称她三姑，这也就成了她的常用名，有时平辈在背后也呼她为李三姑。史二叔和史二婶当然也就称她为李三姑。说着史二叔就穿上衣服出去了。史二叔刚走出家门不远，二婶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住了，俯身下地，只听见，哇！哇！的哭声，小孩已经落地了，二婶急忙端起煤油灯看看是不是男孩，这一看不要紧，使她浑身发软，怎么又是个丫头片子啊！叹了一口长气，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一连生了四个丫头，也没顾得上刚出生孩子的冷与暖，就自己上炕靠着墙壁抹眼泪，心里想，前几天的梦不是白做了吗，还麒麟送子呢，怎么送来一个丫头片子啊？有什么用，天啊！怎么这样不成全自己呀？
　　史二叔把接生员李三姑接来，进屋一看，孩子已经落生了，而且小孩还在地上哭呢，李三姑责怪地说：“这媳妇怎么把孩子扔地上呢？”边说着捡起孩子一看，“啊！怪不得扔地上，这媳妇真是的，这小丫头也挺好的。”，说着就主动从厨房里弄来一盆温水，把孩子洗了又洗，找到史二婶事前准备好的几块旧布，把孩子包裹好放在炕上。不用问史二叔明白了一切，知道又是个丫头片子，不然妻子怎么会是这种神态，什么也没说，从炕边上把烟盒子拿过来卷了一棵旱烟，从煤油灯上对着火后深深地吸了几口，然后喷出一大口烟雾来：“哎！就这个命了，丫头就丫头吧，我认了，以后当儿子养。名字就叫小四儿吧。”听姐姐们讲，家里这个不受欢迎的“小四”就是我。
　　【第二节 金不换】
　　一
　　自从我出生后，母亲一直很沉闷，还没有满月就主动地去做家务，一天到晚只是默默地干着家务活。好像是有一种负罪感似的，因没有生男孩，总觉得对不住父亲，怕父亲因农活劳累耍脾气，所以顾不上养月子，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操持着家务。
　　自从土改以来各家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和车马，当然谁家都盼着有男丁，将来好顶起家中的脊梁，女孩子只能是承担洗衣做饭的一些家务，况且女孩子长大了必然得嫁人，所以没有男孩子的家庭当然是一大缺憾了。母亲生我半个多月就自己主动用大刀削豆饼喂马，父亲看见了就粗声粗气地说：“到炕上去呆着得了，呈什么能！”母亲也不说话还是默默地干着活，尽量替爹多承担些劳动。那时我饿了，母亲想起来就给喂喂奶，活忙起来就顾不上了，可是我自己倒也很知趣，从不爱哭，而且长得还很结实，如果饿急了，就使劲地哭几声再停停，发现没人答理，然后再用力地哭几声，生怕别人听不着，母亲有时就骂一声：“死丫头将就点吧，谁让你脱生这里来了，人家前院老李家要丫头你不去，偏投生到这儿来，我哪有工夫细侍候你呀。”母亲的活越来越繁重,又没有什么好东西来补养身子，再加上心里的压力,奶水一天比一天少,而我的胃口越来越大,母亲那点奶水已经满足不了我生长的需要,可是母亲哪有心思管我的饥与饱呢,没有精力悉心照顾我,况且像我家这样的经济条件,能喂小孩的只有把小米磨成面粉,炒熟了再做成浆糊糊来喂孩子.没有任何别的营养品，母亲的奶水我只能吃个八分饱,但是母亲没有下工夫来做那些侍候第四个女儿的索事，知道反正饿不死我的。穷家的孩子命大呀，我真的活得很结实。
　　一天，三姑妈来了，知道母亲又生一个丫头，心里也跟着不乐观，替父亲没有抱上儿子而遗憾。本来准备两件小男孩穿的小衣服也没心思带来。来到我家只想安慰一下父亲和母亲。
　　三姑妈看看刚出生十几天的我，瘦瘦的，小脸黑红的睁着两只黑黑的眼睛，便对母亲说：“还挺结实，真是天不随人愿啊，要是个小子有多好啊！听说前院老李大嫂子又生一个小子，人家盼丫头偏去了个小子，咱盼小子偏偏又来个丫头。等出满月了，咱跟他们换吧？”
　　自从我出生以来母亲也没好好地看看这个四女儿的模样，这时才想起仔细地端详端详我，觉得有一种骨肉亲情在心中流淌，便说：“那能行吗，羊肉贴不了狗肉啊。”“管他那个呢，必竞人家那是小子啊。”“不是自己的骨肉长大了能合群吗？”三姑妈听母亲这么一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气。坐在炕沿上又对母亲说：“老天真是不长眼啊，我二哥尽给大哥大嫂扶养儿子了，大哥那五个小子若不是我二哥你们给养那么大，大嫂家的日子不知过得多惨呢。凭大嫂她自己怎能养活五个小子呢，就凭我二哥和你的这份厚德老天赏也该赏一个儿子啊。”母亲说：“是我没有用，不争气，只会生丫头，你看这四个丫头已经够一张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