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清醒不如糊涂点

　　一
　　
　　林静正做晚饭，玉德媳妇儿跑来说北京的人打来了电话，让她去呢。她看看走廊下两大垛花生，叹了口气。地里还有一亩多没薅回来，还有五亩多玉米，主要荒地还种了两亩玉米，杜大伟自己得弄多长时间啊!
　　她正发愁，杜大伟也从地里回家了。她就把若云来电话和自己发愁的事告诉杜大伟。没想到杜大伟却说：“那你快去吧，我自己慢慢干。”
　　“你自己干到猴年马月。”
　　“我担心你去晚了找不到活。”
　　“活儿好找，只是这家丢了太可惜。”
　　“要不，你让他们等你两天，把花生趁有墒帮我薅回来。我自己弄玉米。”
　　“也中，我明儿给她打电话，先找个替班的去。”
　　灯光下，杜大伟偷偷看着正在压井旁洗头的林静，露出一丝坏笑。
　　第二天早早吃完饭，林静就去打了电话，若云也理解地答应等她几天，并让她安心秋收完再来，先找个替班顶一段时间。她谢过若云挂了电话，杜大伟就拉着架子车在小卖部外等她呢。看见她放下话筒给了玉德钱，就说：“人家真好，等着你干完再去。”
　　“原来你偷听电话来了?”林静有些不悦。
　　“你说哪去了，我不是喂了猪锁好门，正好走到这儿嘛。你说话那么大声，也不是偷着说哩。”杜大伟忙陪笑地表示委屈。林静一想也是，本来也没想瞒他，玉德也在门口吃饭，真话也瞒不住。所以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往地里走去。
　　二
　　
　　多少年来，林静最害怕入夜时分，尤其这两年。因为她不像其他年轻少妇一样有对性爱的渴望。在她看来性爱应是男女之间最神圣的时刻，是情感的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发生。而不是一方死缠烂打，让另一方感觉痛苦和委屈，这是以结婚为由的霸占。可这无法启齿的想法，无人诉说。农村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媒人介绍，有的相识就订亲发生性关系，带孕结婚者也司空见惯。然而其实有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也有的最先结婚后培养了感情。
　　她对此庆幸自己的清醒和自律，不至于如她们一样混沌无知。她认为性爱必须是两个人感情发展到那一步，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虽和杜大伟没有了解太多，但是因为是同学也知道他不是是个坏孩子，也算是两情相悦吧。不过后来随着两人的争吵越来越频繁，她懂得了当初无论多么相爱，也会越来越反感。杜大伟吵完闹完也总是会想方设法的哄她，但再也调动不起来她的热情。杜大伟说他清高，她也常常问自己是不是清高，或许是精神洁癖。她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女人上午挨了打，下午就没事了。还有的女人在女人堆里引以为傲的说：每天晚上都得干哪事。她有时想这是不是一种睿智呢？反正自己做不到，也学不会，一吵架一动手自己就得十天半个月不理他。
　　自从有了分居协议，还是时时提防着他，怕他突然从后边一抱。她知道单凭自己的挣扎是无济于事的，每次只能找借口智取。还好，这次他也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冒犯，而且儿子大了，他也不敢没脸没皮的霸王硬上弓。每天晚上趁他不在或等他进屋看电视了，自己再关上厨房的门快速擦身。
　　晚饭后，林静给儿子洗了脚，自己在厨房边洗脚边拿出收音机。这是她出嫁前特意买的，一直爱护有加、如获至宝，恰是她的良师也是益友，也是她打开世界看人生的一扇窗户。她爱听长篇小说连播，爱听轻音乐，爱了解各方面的知识。她还爱听伤感歌曲，当那些隽永、忧悒的歌词，伴随凄美而深沉的旋律充满胸腔的时候，她的眼中就噙满了泪花。这些歌曲咏叹故乡的美丽，亲情的离别，青春的懵懂，人生的落寞，生活的艰辛，爱情的失意。难以言说的思念之情、惆怅之情、哀怨之情、或苦中作乐中的自我渲泻，或清纯凄婉的忧愁情绪。
　　她常常听着听着为自己感到悲哀：一是年轻的时候，没有碰见过喜欢的人，没有谈过恋爱。与杜大伟虽同学三年，但男女同学从不说活，两个人也仅限于认识而已。所以那时常想：真正的爱情是不是和琼瑶小说里写的一样美妙?再则虽已自己结婚多年，但仍无法适从命运的捉弄与荒谬性，亲身的经历让她本能地感到，这样的人生似乎太无意义。人是情的产物，人之因情而生，人之因情而为人，而太多的人又为情所困，又有太多的人如同行尸走肉，不知情为何物！
　　
　　三
　　
　　她看得出来，杜大伟对自己的作为一直在忍耐，也可能他以为治王玉梅就是在治他，也算是吧!而杜大伟那天只埋头干活，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表现出不高兴。这些天把他治的也够呛了，如果再和他僵持，他就快没耐心吧？她泡着脚想着。因为又下过一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明显感觉又降温了，一阵阵寒意随小风袭来，她随即打了两个喷嚏。
　　“静，你别感冒了。”杜大伟从房间出来。
　　她装作没听见，就听杜大伟随即问阳阳要她的拖鞋，并跑过来手里拿了拖鞋，放在地上，站着看她。
　　“我给你洗脚吧，我看见了你手上有个血泡。”杜大伟说。要是从前，她肯定高兴。而现在她有点不自在，甚至感觉有点害羞。她还不知道怎么说，杜大伟已满脸堆笑地蹲下来，伸出大手就抓住了她柔嫩的小脚。
　　“嘿嘿，我就喜欢你的脚，我记得你生向阳的时候，天天给你洗脚，哎这几年，对不起你。”杜大伟很少有这么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林静听着有点不像他的声音。她记得快生向阳时弯不下腰，每晚都是他为自己洗脚，三天洗一次头。有一次，那是生下向阳第五天刚从乡医院回到家。妈妈在伺候她做月子，正给她洗脚，孩子哭了，就让她多泡会儿，去抱孩子。后来泡好了，杜大伟给揉搓了一下，擦擦干，抱她上床的。说实在的，夫妻十年浪漫的时刻不太多，所以她才记得那么清楚，每每想起也总是有种丝丝温柔和甜蜜在心头。
　　“好了，我自己擦。”她轻声说。然而杜大伟像没听见一样，给她擦干了就顺势想去抱她。
　　“哎哟，我肚子下午都在隐隐隐约约的疼，这会儿感觉是月经来了。我以前的卫生巾还有吗?”
　　“你……”杜大伟的脸腾一下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林静不抬头看他，只坐在板凳上弓着腰，用双手捂住肚子。
　　“我把你把床上看看，好啵?”杜大伟又弯腰小声问道。见她不说话，就蹲下来，慢慢扒开她的手，轻轻为她揉肚子。林静记得以前自己也有月经痛的毛病，没钱买药，杜大伟就给她揉揉，可能是缓解了精神紧张，不知不觉也就不疼了。有了儿子以后，这几年也就不疼了，除非自己以此为借口婉拒他。
　　
　　四
　　
　　每一个女人，都有一颗浪漫的心，尤其是知识女性，只不过那种浪漫之心比较含蓄和传统。每当这时候，林静常常感到杜大伟是深爱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种错觉，也可能此刻自己已经忘记伤害不再记恨。当杜大伟抱起她的时候，她想反对，想叫阳阳却也没过于表示反感。她好像忘了当时生气时对他的恶心，甚至对那张床、对那间屋子的厌恶。
　　她很想问问杜大伟，为什么有时翻脸那么快？如果在脾气上来的时候，想想两个人好的时候，还有什么伤感情的话能说出口呢？不管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关了灯不都是一样吗？为什么要背负着坏名誉也去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
　　她想着想着，眼睛又默默流出了泪。杜大伟在黑暗中万般温柔拥抱着她，触碰到她的脸和泪水时，就轻声说：“别生气了，我错了，以后只和你睡。”
　　大概，他不说这句话还好点，听到这句话的林静眼泪更止不住。她又开始恶心，甚至感到痛苦，她想推开杜大伟，一刻都不想再忍受这种凌辱。但是杜大伟死死抱着她，并说：“我只抱着你，决不强奸你。”而她还是觉得非常委屈，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流下来，这就是婚姻的底线，他触碰了底线，两个人的关系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这将会给她的心中留下一生的疙瘩。两个人以前打过无数次，都可以为了孩子维持下去。然而现在，她明明白白感受到永远不可能了。等杜大伟睡着了，她便生气地推开他，回到儿子的房间。
　　
　　五
　　
　　经过两个人早出晚归，勤劳苦干将近半个月，地里也都收回来并晒干了。林静把穿脏的鞋子和衣服都洗了洗，让杜大伟去给公婆帮忙。她想：等明天把玉米拉上街卖了，后天就可以走了，今天得抽空去给若云打个电话。
　　“通，通，通”厨房后墙一阵震动。林静赶忙跑出院子，去看什么动静。院墙外边，家住路那边的马容正撅着屁股挖，从她家到这边屋根已经挖了长约四米、深约一尺的沟。
　　林静上前问道：“婶，你这是干啥？”
　　马蓉头都没抬地说：“院子里的水排不出去，我修一个排水沟。”
　　“婶，你要修也行，你在路中间修，别靠我们家屋根子修呀，那水会往屋里渗的！”林静笑着对她说。
　　“你看你，大伟走这都没吭声，你管啥呀？”马容抬头轻蔑的白了一眼林静。林静感到莫名其妙，挖人家墙根她还有理了？知道她在村里吵架是出了名的，但也得论理啊。
　　“婶，你挖我们家墙根，我怎么还管不着了？”林静看对方还是吭呲吭呲地撅着屁股在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生气了。
　　“看来打的还是轻啊，你还这么给他一心。”马蓉嘴里这样说着，依然没有停下来。
　　“你们两口子没有打过架吗？你婚都离了不是复婚才回来的吗？也不是还一样在这老老实实的干吗？我在这儿一天，我就要管一天，今儿我管定了，不让你挖就是不让你挖。”林静说着就往前走两步，试图动手去夺她的铁铣。
　　马蓉是那种地道的农村泼妇，没有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但是污言秽语却有一肚子，力气也有的是。她看林静上前，从沟里忽地跳了上来，嘴里骂着，并举起铁铣就往林静头顶猛地连拍了两下。
　　林静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头上鲜血顿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吵架声也早已惊动了四邻，但都远远的看着，不敢进前。当看到林静被打晕倒在地，才涌了上来。有人劝阻还在叫骂着的马容，有人忙跑出去找杜大伟。
　　
　　六
　　
　　当林静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镇医院里。医生已经为她包扎好了头上的伤口，杜大伟在旁边黑着脸。林静给杜大伟说事情的来龙去脉，谁知杜大伟刚听了几句，就不耐烦地说：“我开始就看见她挖了，都是老邻老舍的咋说呀？你看这以后打完架了还咋见面呢？”
　　林静忍住疼，没有说话。年轻的男医生笑着说：“你们邻居送来的时候，派出所也来了，我听见民警对那个女的说不让她挖了。这证明她是不占理的，你啥还不敢说呀？”
　　杜大伟忙摆手，打断了医生的话，让他好好干活儿。
　　林静头疼欲裂，但是更疼的是心。她没想到，这个每天为小恩小惠总发火打架的男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把邻里关系看的比她的命还要重要。她觉得自己真傻，真不该说话招致别人的毒打。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跟人打过架，挨打也仅限于杜大伟一个人打过她，现在竟为这个怂包挨打。
　　医生包扎好，让办住院手续。这样就可以出示证明给派出所，医药费有打人者出。但是杜大伟坚持不让住院，并说拿点消炎药回家吃就可以了。林静坚决不听他的话，就一个人在医院住了两天。儿子放学就来医院写作业，陪妈妈。
　　医药费共三百多，回来把单子给杜大伟，让他送往派出所。派出所传唤了马蓉把钱拿来，那女人嘴里仍是不干不净地，把钱递给低着头红着脸的杜大伟手里。
　　
　　一个星期后，林静的头拆线了。她不再后悔自己做了傻事，她体谅自己的心，只要是发自内心的行为都无愧无悔。争争取正当的权益，是为儿子为这个家，不是为杜大伟。趁着周末，她带着儿子到娘家住了两天。并对一辈子没有给别人吵过架红过脸的妈妈说了，自己这一个月里给别人吵架和打架的两场事。
　　妈妈惊愕地半张着嘴听着，陌生的看了女儿一会儿，又有些半信半疑地问向阳求证。当向阳对姥姥又一遍证实，林妈妈赶紧把此事又告诉了丈夫。然后，忧心忡忡地在嘴里唠叨说：“你有点像你姥姥，不能吃亏，惹恼了小人咋办？”
　　“这就对了，我不能像您一样任人欺负。做人就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面对别人的伤害就是面对人性，咱要没事儿不找事儿，有事儿不怕事儿。”说完笑了起来，向阳也扒在妈妈背上哈哈地笑着，然而姥姥却依然紧锁着眉。
　　
　　七
　　
　　杜大伟整天忙着种麦子，回家无精打采也不多说话，但也不再阻止林静做什么了。只是时而斜视她头顶上因包扎剃掉的那片头发，有没有掩盖好。拆洗完被子，做好了爷儿俩过冬的棉衣，她自己又去了趟舅舅家。
　　林静的舅舅是县文化局的干部，对孩子们的学习比较上心。所以家庭里总比其他农户多了一些文化气息。林静喜欢姥姥家的学习氛围，小时候每到寒暑假总会来这里。村后的榛头河是和表姐妹们写作文、画画和嬉戏的地方。她最难忘的是听姥姥讲她自己的故事，对她启发很多，不止是以前的艰苦日子，而是苦日子其中学到的勇敢机智。八十三岁的姥姥出生在旧社会的大户人家，对什么问题都有自己的远见，是她最敬仰的人。姥爷早早过世，姥姥一生吃斋念佛，在村里德高望重。老人家饱经沧桑的一生和人生经验，总是让她的孙辈们受益良多。
　　林静一边帮妗子烧火做饭，一边兴致勃勃的给姥姥和妗子讲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姥姥一边听一边心疼地看她头上的伤口。还说没想到从小像林黛玉一样文静的外孙女，竟还能做出这种惊心动魄的反击。她不解地问姥姥：“为啥我妈都没为我高兴呢？”
　　“唉，你妈是因为从小被我管教太严，变得胆小怕事了，所以就懦弱没主见，长这么大没敢给任何人红过脸！”
　　“是啊，小时候我姑姑她们欺负我妈，总是我告诉你。她总是有了委屈也不给任何人说。”
　　“还好，你爸不错，看在你爸面子上也得原谅你姑们。”妗子说着把一块红烧肉夹给姥姥，让尝尝熟没熟。林静看着和睦的婆媳俩，若有所思地说：“唉，处理人际关系真是太麻烦，遇到不知感恩的人千好万好也不行。”
　　姥姥就鼓励她说：“人就是得不断的长见识，学本事，来应对一个个麻烦。你要有了本事，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林静边仔细听着，边像小时候一样点头，也暗自告诉自己：要活成像姥姥一样有个性的女人才像人。
　　
　　八
　　
　　农活儿终于都干完了，杜大伟又及时找到了水泥厂的活。而林静也忙去给若云打电话，但是没人接，心想明天就出发，去了再说吧。晚饭后她在洗头，杜大伟上前就笑嘻嘻地帮她洗，她这次没有拒绝。又烧好了热水，父子一起洗了澡，一起去看电视，林静洗漱完了又洗衣服。杜大伟帮她边晾衣服边说：“老婆大人，考验我过关了吧?明儿你一走少则也得半年，今晚圆房不过分吧?”
　　林静没支声也没反对，两人一起到儿子房间。母子俩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交待的儿子要听爸爸的话，爸爸不让做的事不做。在学校里不要和同学打架斗殴，继续好好学习。向阳调皮地歪着小脑袋说：“我都记住了。你该交代老爸了，他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
　　“这小子，你爸已被教训过了。”杜大伟拍了儿子屁股一下，笑着说。向阳两只胳膊搂着爸妈，场面温馨而幸福。一切都风平浪静，如秋日的晴空。尽管杜大伟的一些行为仍如针一样刺痛着她的心，但她愿意为了儿子再放他一马。这个忍耐可能是无期的，但她也有思想准备，大不了一生碌碌无为，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理智的应对，及时的反抗，才不至于总是受伤。
　　她留恋这样的幸福，但如果不被真正疼惜，不被重视，也心甘情愿过一种孤独寂寞的生活，甚至以那种孤独是种奢侈，是自由自在的高级享受。自己亦可修身养性，自我完善，自我陶醉，感悟豁达旷怀的心境，追求生命之旅的真谛。正可谓：女人因优秀而孤独。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让孤独成为生活的常态，才能在滚滚红尘中不迷失自己。一次次受伤，也可以一次次自我疗愈，一步步把自己修炼成勇士。有道是：倘若深情被辜负，孑然一身又何妨？
　　她一直喜欢自己有点孤傲的个性，在不被理解的世俗里，循着自己的爱好，偷偷在一点一横一撇一捺的文字里与自己的灵魂对话。在平凡的日子，守住自己的纯良，不受人诱惑，在喧嚣中保护着自己和儿子。也知道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做些无用的小事取悦自己。她不需要有人生巅峰，只希望以后的生活再没有那么多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