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四爷自从上次“诈尸还阳”之后，赵家堡村民也发现了四爷的变化。
　　原来四爷家是村里的“光棍堂”，只要他不上班，家中总会聚着一群年轻人。四爷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人很厚道，他家屋里屋外任由一群年轻人随便糟蹋，不管怎样胡闹也不会怪罪。四爷病好之后上班，村里的年轻人依然在他休班时跑到他家里打麻将或是聊天胡闹。四爷虽说还像以前那样没说过什么嗔怪的话，却没有了往日的热情。以前他一天到晚总是笑口常开，一副天真率直的老小孩模样，除去发怒的时候，平时就像个笑弥勒。不管年轻人出什么洋相四爷都要参与，经常像小孩儿一样和一伙年轻人滚在一起。现在无论大家闹得如何高兴，四爷却两眼发直躲在一边，痴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有人开玩笑说四爷是不是想“四奶奶”了，他连笑都不笑。这些日子他整天都是眉头紧锁，眼露凶光，好像随时要找人拼命一样。后来大家发现，四爷说话时开始变得口齿不清，每说一句话就像费了很大力气，再后来他干脆不再搭理大伙儿。
　　最怪的是在夜间。只要四爷不去上班，到了半夜他就在自己家里嚎叫！那声音不像是人的喊叫，倒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发出的哀号，让人听了从后背冒凉气！
　　对四爷的这些变化，赵家堡村民在背地里议论纷纷。有人说四爷上次实际已经死去，死后不知是什么邪恶的幽灵附在他身体之内，后来借着“诈尸”来到阳世间。大家现在看到的四爷其实已经不是从前的四爷，而是附在他身体上的邪恶幽灵在作怪。四爷在火葬场整天和死人打交道，幽灵上身很有可能，很多村民都相信这种说法。至于依附于四爷身体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到底要干什么，大家谁也猜不透。不过自打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村里再也没人敢到四爷家里串门，连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都不敢再去打麻将。村民们每天胆战心惊地偷偷观察着四爷，看这个“邪恶幽灵”会使出什么手段。
　　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这种传闻。他们说四爷一定是得了什么怪病，应该赶快送到医院里检查诊断。四爷是火葬场正式职工，治病费用单位给报销，几个从小在四爷家玩大的年轻人出于对他的情感，有一天把四爷强行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更令人大惑不解，四爷身上什么病也没有。又有人提出去找住在虎踞山上的黄虎老先生给四爷诊治一下。四爷听说要去见黄虎，吓得脸色煞白，说什么也不去。几个年轻人还想和拉他去医院那样，强行把他送到黄老先生家里。谁知四爷这次可真急了眼，拉开架势要和大伙儿拼命，这件事只好作罢。
　　现在赵家堡的人每提到四爷就像说鬼一样，恐怖笼罩着这个原本很是安逸的小村庄。
　　阳光问赵天翔，黄虎老先生是否知道这件事。赵天翔说怪就怪在黄虎老先生身上。虽然大家都认为黄老先生能够驱神使鬼，但是从未听他自己说过这类话题，也不让别人在他跟前说这种事。在大家印象中，黄老先生对神鬼的事好像非常忌讳，然而这次传闻四爷被邪恶附身，竟然首先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就显得更加不正常。
　　上次四爷醉酒“死后”被火葬场的人送回赵家堡，刚开始黄老先生还抢救过四爷，给他灌下不少药液。后来几个年轻人被四爷“诈尸”吓坏，有人马上又去找黄先生。按说他当年救治过不少八路军伤员，治疗外伤应该最有把握，没想到他却用年龄大为理由推辞掉了。赵家堡人和黄老先生相处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往外推辞过病人，即便是他医治不了的疾病，他也会给病人做出详细诊断，然后建议你去医院那个科室进行治疗。那次是大家第一次碰到黄老先生连看都不看就往外推脱病人。现在请他给四爷治病，他说四爷是“邪恶”附身，自己只能给活人治病，这种涉及阴阳两界的事他无能为力。他一直没和四爷见面。
　　大家平时都把黄老先生当成半人半神看待，他说的话大部分人都会相信，所以四爷被邪恶附身的事情才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真是越查越乱。面对乱纷纷的传说，阳光反而来了精神，因为这种扑朔迷离的神鬼案件正好对了他的脾胃。
　　阳光沉思一会，决定先和四爷接触一下。
　　四爷家里没有了往日的喧闹，院里屋里都显得冷冷清清。院子里那些碧绿的瓜菓蔬菜看上去已经好多日子没人管理，蔫塌塌地没有一点生气。
　　四爷正好在家歇班。看见赵天翔领着阳光和钟梦祖走进来，他站起身迎接。果真像大家说的，四爷整个人都变了模样，要不是在他家里，走在大街上钟梦祖不一定能认出来。
　　以前四爷留着整齐的小平头，不知他多少日子没有理发，有些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脑袋上。他的面孔灰暗中透出隐隐绿色，两道浓眉在脑门上拧成黑疙瘩，两只眼睛目光阴沉，满嘴长牙呲露在嘴唇外，那副容貌看上去让人恐怖！看着四爷的狰狞面容，钟梦祖忽然想起那天夜间咬他的那具尸体，简直和眼前的四爷一摸一样，若不是已经有了检验结果，钟梦祖一定会把四爷当成咬他的人。
　　四爷站起身之后，高举两臂挥舞几下，张开大嘴，从嗓子眼里“啊”了两声，算是打过招呼。四爷的动作让钟梦祖想起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四爷的酒又喝多了吧？”阳光微笑着问四爷。
　　听见阳光提到酒，四爷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伸手递给阳光。
　　“你－喝－喝！”四爷拉长语调，一个字一个字说话，显得很滑稽。
　　“还是留着四爷您喝吧，舌头怎么这样短了？怕是没有下酒菜，把自己的舌头当作酒菜吃了吧？”
　　“我－没－醉－今－天－还－没－喝－酒。”
　　“我知道你今天还没喝酒，你是酒精慢性中毒，不喝酒舌头也照样发短，再照这样喝下去，离进火化炉就不远了。”
　　见阳光说出自己的病症，四爷一下瞪大眼睛，嗓子眼又发出“啊、啊”的声音。
　　“从今天起赶紧把酒戒掉，这样还能多活几年，把这些酒留到娶四奶奶时咱们大家一块喝行不行？”
　　虽然阳光说的是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四爷听后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阳光转身对赵天翔说，四爷的病因就是平时喝酒太多，造成酒精慢性中毒。赶紧让他把酒戒掉，不用吃药病就会慢慢好起来，若不然四爷可真的离进焚化炉不远了。
　　四爷又“啊”了几声，把头点得像鸡啄米。看到从言语上让四爷服气，阳光把话引向正题。
　　“四爷这几天上班，听没听说火葬场里又丢失了什么东西？”
　　听见阳光的问话，四爷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表情，但是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否认了阳光的问话。
　　“四爷是不是晚上值班时喝酒，没有下酒菜，把‘心’给偷吃了？”
　　因为有赵天翔在身边，阳光不便把事情说得太明显，只好用调侃的语调问四爷。谁知四爷一听这话，屁股刚沾椅子猛一下又站起身，又把两臂高举在空中摇晃，用那种拉长的语调叫喊起来：“我－没－偷－心－脏－下－酒。”
　　他的面部表情更加狰狞，看样子是要发火。赵天翔知道四爷的易怒脾气，赶紧接过话来说：“人家阳教授是和你开玩笑，一颗猪心牛心的能值几个钱，吃没吃都无所谓，看把你急的！”
　　“他－说－的－是－人－心！”
　　听四爷说出“人心”两个字，赵天翔身上战抖一下，他看了一眼阳光和钟梦祖，阳光赶紧把话接过来。
　　“什么猪心人心，我是开玩笑。四爷平时没心没肺只知道喝酒，火葬场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我－没－偷－人－的－心－脏－下－酒！”
　　四爷满脸怒容，喊叫的声音更大，手臂也挥舞得更快！赵天翔拉了一把阳光，趴在他耳边小声说：“真和您说得一样，四爷是慢性醉酒，您看他现在虽然没有喝酒，和醉鬼也没什么两样。”
　　“把黄先生请来给你看看病吧？”阳光试探着问四爷。
　　听阳光提起黄先生，四爷脸上表情立刻变得又急又怕！他越是着急越说不出话，只好快速摇动双臂，嘴里连连喊着：“不－不－不……”
　　“黄先生又不吃人，看把你吓的。人家还不是为你好，让你治好病多活几年！”赵天翔嗔怪地说道。
　　“不－不，黄－、黄－，他－吃－人，他－是－鬼－变－的！真－正－的－黄－虎－打－日－本－的－时－候－就－死－了，现－在－他－和－他－老－伴儿－都－是－鬼－、鬼－变－的！每－年－他－们－都－要－吃－人，他－们－是－靠－吃－人－活－着……”
　　四爷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话说完，听得钟梦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