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林琅天出走荒州 ，千嶂山偶遇素妍（7）

　　“陈大哥，以后还要多仰仗你则是。”巧儿哂然一笑，讨巧的话语一下子逗乐了在场几人。林小子冲她一笑：“无妨。”邱明夜神色凝重，注视着前方，不无担忧地道：“还不知前方有甚未知毒物在等着。”这一句话提醒，原本喜庆的几人顿时露出沉重表情。
　　众人望向远处山峦，高耸入云的树木直插云霄，眼前阴森的灌木，犹如巨兽的口，看着便有所惧意。林小子望着前方，幽幽道：“邱大哥，未知并可怕，可怕的则是望而却步。你说是么？”明珠瞋目而视，她察觉，陈晖像是说给他们所有人听，神色一变，鼓起勇气随声附和：“就是，想那么多作甚，干就完了。”方筬心里没底，他很怕毒物，尤其虫类，他觉得，软绵绵的动物，杀伤力是最强的。谨言道：“怎么应对，用自己的命么？”明珠嗔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方筬被呛得哑口无言。
　　该怎么办？问题横在几人面前。若说放弃，又心有不甘，本来好好的队伍，硬是被刚才几句变得各怀心思。林小子看出几人心思，随即打破沉默道：“这样吧。我先行一步，探探路，看看如何。若事不可为，咱们再另想办法。”林小子以退为进，引导几人不再思考前路渺茫之感。邱明夜听他一说，随即起身道：“我跟你一起。”方筬见状起身，本想一起行动，当他回头，见两女孩瞪眼，哂然一笑，摇着折扇微笑的留下。林小子望向邱明夜见他神情坚定，好似怕他一去不返，再看向明珠、巧儿和方筬，三人沉默不语，言道：“那行。”两人纵身一跃，飞身向着山峰掠去，眨眼之间，消失在丛林中。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间穿梭，林小子的轻身功法得自长春剑仙，自然是出自名家大宗，反观邱明夜虽修为深厚，却总是拉下半截。林小子回头问道：“邱大哥，你常在这一带出入么？”邱明夜道：“我是土生土长的荒州人，父母以采药为生，自打记事起，便随我父亲进山采药以补家用，自然了解。虽则，不会修行，可江湖把式却会两下，之后结识了周桑宇，他跟我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出生。”
　　“哦，周桑宇此人陈兄并不认识，他就是刚才拦住我们去路那人。我与他得以修行，幸得数年前进入千嶂山开始的。那日，我跟他两人跟着家中长辈一行十几人进山。”
　　林小子听得明了，邱明夜口中的他指的是周桑宇，两人从小相识，一起修行，一起狩猎，结下深厚之情，可为了一个方筬，这段兄弟情谊却经不住考验。
　　“因被强大妖兽追赶，误入千嶂山深处，长辈担心我俩年幼，跑不过妖兽，便找一个洞穴，藏匿洞穴内，长辈则向着相反方向引开妖兽，我跟他两人在洞穴内等了好些天，留下的食物都吃完了，却是不见长辈们回来找我俩。
　　“又过了两日，我与他实在饿得慌，前胸贴后背，便想出去找他们，行得数里，双双迷路，分不清南北。最后，只得寻旧迹，再回洞穴内，相互依存，相互依靠。
　　“后来，我与他不敢走出洞穴，害怕妖兽追击，只得小心翼翼往洞穴内走，不知走了多久，我记得尤为真切，当时腿走痛了，这洞穴怎么也没尽头，像似无穷尽般。
　　“我与他行得数十里，走走停停，实在饿得头昏眼花，于是就跟他说，走不动了。他便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家了。’每次我说走不动之时，他便用这句鼓励我。
　　“兴许是精诚所至，天可怜见，我与他终走到洞穴尽头，映入眼帘的不是甚山珍海味，而是一具具骸骨，随意的散乱一地，分不清有几具尸骸，当时看那一幕，吓得不轻，现想来，还是一样的毛骨悚然。
　　“我见他脸色惨白，定然是害怕至极，可为了在我面前显出勇敢，他硬着头皮，蹲下身子在骸骨上翻找，他一具具翻开，然后在骸骨上，还有骸骨躺着的地方仔细的寻找着，我问他，在找甚？他说，找好东西。说完又见他弯腰捡起一枚戒指，我也不知是甚。见他真的捡到东西，兴致也是提起来，不惧地上杂乱的尸骸。
　　“我与他在骸骨手指间共寻得五枚戒指，一一打开后，琳琅满目的物什随之散落一地。我与他相视一眼，看出心中炙热，一番挣扎后，我与他把散落一地的物什收拢，觅得个天然坑洞，把尸骸全部一股脑的放进去，再挖些泥土封好。我见他对刚埋好的地方拜上一拜，不觉有他，亦是有样学样拜上一拜。”
　　说到这里，邱明夜偷偷看林小子一眼，见他脸无异色，又道：“你也知，我与那厮年幼，只知戒指是贵重之物，却不知有甚用处。于是两人平分，一人拿两枚，剩下一枚掩藏在坑洞边。做好标识，然后继续往前走。”
　　两人停下来，在丛林中徐行，时不时注意丛林深处毒虫妖兽。邱明夜突兀一问：“陈兄可猜中，我这修行法诀由来？”林小子道：“是那两枚戒指！”“对。就是我与那厮各自分得的两枚戒指。”邱明夜慎重的长叹一声。林小子不知邱兄为何叹息，想到两人既然窥视戒指，想来自是知道戒指内有甚好物。
　　“也不知是谁先打开戒指，忘记了，好似我与那厮同时从戒指内倒出物什来。那厮拿出一本书，而我则是一颗灵石，当时不知是灵石，只觉得它亮晶晶的，有能量从石头中溢出。
　　“我那厮一股脑把戒指内物什倒出，修行法诀、掌法、剑技等分门别类放好，能溢出能量的亮晶晶的石头，放一边，还有草药，丹药放一边。盏茶后，零零总总估算一下，那亮晶晶的石头既然有两万余颗，修行法诀有两部，我跟那厮一人拿一部。
　　“至于埋藏于骸骨旁那枚，我与那厮都没想起。后学有所成，寻路径，出得千嶂山，至今没再进入，因这是噩梦。这次进千嶂山，原本商议同去取那枚戒指，看看戒指内究竟有甚。可遇到方筬这事，使得我跟那厮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林小子看出邱明夜心思，道：“邱大哥就不心急么？”邱明夜停下脚步，用手一指着绵延千里高耸于云端的山峦，笑着道：“心急有甚用，这千嶂山方圆千里，延绵起伏，加之那时年幼，过去着许久，哪里还知是那一座山峰。也许我们后进，还能先碰上，也是说不定的。”此刻他俩站在一峰顶，举目四望，峰峦层叠，古木苍然，兽吼悬于峰间，鹰隼翔于天际，两人相望无言。
　　倏地，林小子突然问起：“邱大哥，你不怕我把你杀了，独寻你所说的‘宝藏’么？”邱明夜看向林小子哂然一笑，摇头道：“陈兄，你不会。”
　　“你就笃定不会？毕竟人心隔肚皮。”
　　“你不会。这就跟我相信方筬不是杀人凶手。”
　　“我看人一向很准的。”邱明夜一脸认真又接着道。
　　林小子笑笑，表情严肃：“那可不一定。”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看人准这类言论，林小子不信。他看人准，为何周桑宇会不信任他，反而要处处置他于险地，就拿那日相遇之事来说，他周桑宇就不是甚好人。而邱明夜笃定他看人很准是一项特别技能，林小子唯有摇头，不便与之理论。
　　
　　突然，林小子拉住邱明夜衣襟，“嘘”的一个禁声手势，神情严肃的传音：“前方有动静，像是有人受伤。”说完，潜行过去，两人徐行一段，便闻得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本来遇上此等事，最好是一走了之，可两人自持修为高深，就算遇上甚危险，亦能全身而退。见得一人倒躺于树丛之中，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走近一看贯穿伤，那人凭借一身修为强撑，若不能即时包扎止血，铁定活不成。
　　那人见得林小子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眼神暗淡，心有死志。“看来是认识的人。”林小子想道。邱明夜见得受伤之人，神情紧张，箭步上前，关切地问:“阿笥，你怎么伤的？”看这伤口，像是妖兽所为，难道是适才那头犀牛？阿笥闻言，眼神涣散，不想多说，只想在一旁静静等死。
　　“阿笥，你说话呀，这究竟是为何？周桑宇为何不救你？”邱明夜心伤的怒吼，悲愤之情不像是做作。随即撕下一截衣角，小心的为其包扎。阿笥眼神逐渐聚光，看向跪在他身旁的邱明夜慌乱的神情，悲戚一笑，断断续续道：“邱明夜，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邱明夜听他一说，更加暴怒，可愤怒他也站不起来，心下更为伤心难受。哭道：“你说甚话，你我同生共死的兄弟，难道你忘了么，就算你忘了，我邱明夜也不曾忘记。”说着手上的动作并没停止。阿笥见状，想要阻止，堪堪抬起的手，还没使上力，便被邱明夜挡开。
　　“你别乱动，我这就为你包扎好，我还想跟你痛痛快快的喝酒吃肉，咱们在畅饮三百杯。你不要动。阿笥。”邱明夜看着刚包扎过的衣角瞬间被鲜血染红，他又撕下一角，想要继续包扎。“别……白费……力气……了，我这……伤……我……自己……知道，救不了了。”阿笥凄惨一笑，能在死前再次遇见邱明夜，他觉得死而无憾。“邱……邱哥，对不起。”邱明夜阻止他，悲痛哭道：“别说傻话，邱哥只要你活着，还有一口气，邱哥我便不能放弃你。”
　　阿笥惨然的挤出笑容：“这……又是……何苦……来着……”见邱明夜还在帮他包扎，心里感动，心悸之间，伤口处喷涌出血来。阿笥看着天空，流下悔恨之泪。此刻他才明白，周桑宇听信申童小人之言，将他丢弃，自生自灭。而邱明夜则是要其活着，只要有一线希望，自是全力救治。阿笥张张口，想要对邱明夜多说几句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却怎也说不出口。
　　邱明夜见他想要说甚，一边包扎一边劝阻：“你别多说话，有甚话，等好了再说。”林小子警惕地注视着深林动静，只要有不测，他便拉起邱明夜走。听得邱明夜急切的言语，悲愤的神情，更见识到邱明夜重情重义。可转眼一看，他这包扎技术，想来还是挺不过多久，这人伤及肺腑，就算有灵丹仙药，也是于事无补。
　　阿笥平息一阵，悲然一笑扯着伤口，眉角一皱，没哼一声，待得舒缓之后，道：“邱哥……兄弟……对不住……你。”话刚一说完，包扎之处又是殷红一片。邱明夜摸着眼泪，大声吼道：“叫你别说话，别说话，你咋就不听呢。”邱明夜暴怒的一掌拍在不远的松木上，一围粗大的松木被他一掌拍断。
　　阿笥笑了，临死还能听到关心之语，他已经心满意足了。“邱哥，若是……再不说……我想……我想我以后都不能……说了。”这时的阿笥语速较之前，清晰了许多，声音也提高半许。也许是邱明夜包扎起了作用，也许是回光返照，总之，阿笥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周桑宇……咳、咳、咳……这王八蛋……活该他……找不出……杀他……妻子……之人。”阿笥眼含凶光，一边咳血的说，咳出来的血，流进脖颈，殷红的血丝浸湿他衣襟。阿笥像下了很大决心，一定要说出心中的秘密。“那……申童……根本……就不是……甚……好人。那日……我见他……从……周桑宇……的……房间……出来，慌慌张张……的，便知……不是……甚……好事。”邱明夜大概明白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从戒指中拿出旧衣裳，擦拭着他脖颈上血，哽咽道：“阿笥，你别说话，我都知道。”
　　“邱哥……你……不知道……咳咳咳……”说到这，阿笥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继续道，“如果……你……知道……你就……不会……收留……他了。”邱明夜脸色凄切，哀伤不已，他在自责，没有护住兄弟安危。于是道：“阿笥，你别说了。你想要说的，我都知道。”
　　“邱哥……小心……小心……”话还没说完便是咽了气。邱明夜痛哭不已，哭着道：“阿笥，我知你想要告诉我，小心申童，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一直提防着他。这样的人，只有留在身边，时时提防，时时看管，才是最放心的。但那日周桑宇要人，他却离开，我就知道会出事，没想到第一个遭殃的却是你。”但这些话，显然阿笥是听不到了。
　　林小子见他抱着阿笥的尸首痛哭，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他已经走了，我们还是把他安葬比较好。”因为他感知到有妖兽在向这边靠拢，定然是嗅到血腥味才疯狂的跑来。邱明夜听他这一说，也是感应到危险将至，放下阿笥的尸首，颤颤巍巍的坐在尸首旁，言道：“陈兄，麻烦你了。”林小子也不说甚，就近找一块空地，刨坑，掩埋。邱明夜站在坟茔前，深深一鞠躬。
　　“阿笥救过我的命。”无来由的邱明夜说出这句话。林小子道：“所以呢，你要如何做？”邱明夜望向千嶂山，心里像是下了甚决定，言道：“我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还不知是甚所伤，如何讨回？”林小子问。“先找到周桑宇他们，我要问问他，兄弟情还讲不讲，如果不讲，这情分不要也罢。”邱明夜咬牙切齿的言道。林小子知道他心中悲愤难当，便道：“走吧，我们再向前看看，若是没甚事，我们回去叫上方筬三人。”邱明夜闻言，收拾心情，眼神深深地再次看了一眼坟茔，然后道：“也好。”就在两人离去不多时，一头猛虎来到那一摊血渍旁，连连转了几圈，也不见甚尸首，仰天狂啸，震破千障山。
　　两人再次向前探寻几里，没甚发现，便疾速往回赶，来到方筬他们身边，林小子严肃的道：“前面没甚毒物，较为安全，我们走吧。”而此时邱明夜还没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明珠、巧儿两人站起身，拍了下身上泥土，上前问：“你们真没发现甚么？”那刚刚一声虎啸，却是怎回事？她俩疑惑的看着林小子。因为回来后，邱明夜一直沉默，一句话不说，脸色阴沉，眼神忧郁，所以，她俩像是瞧出甚。林小子笑着借着犀牛的势道：“刚才那头犀牛横冲直撞的，早把这一带的弱小的妖兽赶跑了。哪有甚事。”
　　“是么。”女孩的心思细腻，一点微不足道之事，即可看出大概。但邱明夜沉默，林小子不说，她俩也是问不出所以然。方筬这时感觉到不对劲，保持沉默，他看向林小子，又看了看邱明夜，暗道：“这两人肯定有事。”平常邱大哥都是乐呵呵的乐天派，这一趟回来咋就沉默了。
　　林小子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毕竟谁又能从兄弟死亡之间一下子回个神来，除非那人是无情无义之人。显然，邱明夜不是。三人将信将疑跟在邱明夜身后，在这种情况下，邱明夜是不适合当领队了，林小子快步走上前，谨慎道：“方筬，你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