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岳隆武只能怨自己的运气不佳。想找钟子岫帮忙开发好不容易才研制出来的保健品，董事会上却没有通过，安妮最近也常和他闹别扭。
　　安妮在城里上大学已经将近四年时间，对城市生活从心理上却一直没有适应，依然留恋着家乡的农村生活。她讨厌城市夜晚的灯光，说晚上睡觉关上灯比家里开着灯的光线还要明亮；她讨厌满马路的汽车，说走路时那些汽车总是让人提心吊胆。她还讨厌肯德鸡、麦当劳，说这些昂贵的洋食品怎么也比不上烧饼夹肉的味道好。她更讨厌城市中的居民楼，说这种房子活像是农村养鸡场的鸡笼。岳隆武的母亲最和她说得来。两个女人到了一块不是咒骂城市生活紧张拥挤，就是嘲笑城市人小气，很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意味。岳隆武的母亲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年龄大了再搬到城里居住，某些方面感到不适还可以理解；安妮是现代青年，又接受了高等教育，头脑中还存在这些古怪想法，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岳隆武的母亲最看不惯现代青年的生活方式，也惧怕很多城市家庭存在的婆媳紧张关系，所以对安妮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很是满意。刚开始安妮和母亲说些对城市生活不满意的话，岳隆武还以为是她乖巧，故意哄老太太高兴。等到和安妮确立了恋爱关系，岳隆武才逐渐明白，这些竟然都是她的真心想法。安妮这种不合时宜的观念经常受到岳隆武嘲笑，他说她是时代队伍中掉队的逃兵，满脑袋封建残余，甚至叫她“出土文物”。安妮自然不会心平气和地接受岳隆武嘲弄，她像农村的任性小女孩那样对岳隆武进行反击，两个人经常为一些小事怄气。
　　怄气归怄气，其实岳隆武还是真心喜欢安妮。别看安妮一些观念上陈旧，生活上可一点不落伍。她和每个现代青年一样，喜欢流行歌曲，喜欢最新潮的手机和最新款式的服装。她甚至走在岳隆武前面，把汽车驾照都已经拿下来。
　　别看岳隆武喜欢城市的时尚生活，骨子里有些观念比安妮还要陈旧。大概是受父亲岳仲水影响太深的缘故，在婚姻问题上，他向往自己今后的生活伴侣是那种小鸟依人式的女孩儿。在他的想象中，将来组建的家庭还应该是那种传统形式，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创业，女人在家相夫教子。未来的妻子应该和母亲一样，做一辈子任劳任怨的家庭主妇，只有这样的家庭生活才能和谐幸福。现在能够安于这种生活的女孩子越来越少，做着富婆梦或者明星梦的女孩儿却越来越多。现代的时尚女孩儿个个都是锋芒毕露，找男人不但想在经济上得到稳固的依靠，还想依靠男人干出一番事业，很多女孩儿找男人是想找个事业上的阶梯。
　　岳隆武和他父亲一样，很多想法都非常现实。当初他看上安妮，除了她的美貌，最看重的是安妮的内敛性格。现代社会中这种女孩儿已经很少，况且父母也都非常喜欢安妮的文静，安妮几乎达到了家庭和他择偶的共同标准。至于安妮性格上的执拗岳隆武并不十分在意，哪个小女孩儿不在男朋友面前撒娇怄气？到时候谦让一下也就过去了。
　　安妮必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青年，不是岳隆武想象中把自己完全交给男人的依人小鸟，她内心同样有着对理想的追求。她对岳隆武的干涉不光是在一些小事上，对那些关乎今后前途命运的大事，她有清醒的认识。她对岳隆武大学毕业之后不去考虑就业或者继续深造，而是想开发什么“保健品”的做法十分反对。安妮认为，大学生刚走出校门就去独立创业很不现实。大学四年只不过学了一点专业知识的皮毛，要想到社会上闯荡，实践经验还远远不够。不如先找个地方上班，等到对社会有了一定了解再去开创自己的事业，这样要少走很多弯路。
　　岳隆武从小受父亲岳仲水的熏陶，不但继承了父亲的智慧和胆魄，同样把父亲不服输的坚韧继承下来。他不听安妮劝阻，毕业后独自一人搞起保健品研究开发。当时安妮还在上学，岳隆武闷在家里搞了差点一年，真的把产品研制出来。
　　产品研制成功之后，下一步就要开发投放市场。岳仲水死后，岳家虽说还算得上有钱人家，然而等到岳隆武把妹妹送出国留学，再想投资干事业就有些力不从心。他找到钟子岫，本想让房地产公司投资这个项目，谁知房地产公司的董事们对“保健品”不感兴趣，只好继续寻找别的门路。他把一些“健心液一号”让一些药店给代售，摆了很长时间也没卖出一瓶。现在保健品市场上各种产品摆满了货架，有谁会注意到名不见经传的“健心液一号”？后来他遇到一个名叫关牧侯的人，关牧侯在市场混了很长时间，对产品销售有切身体会。他告诉岳隆武，要想销售这些大众自掏腰包的保健品，首先要进行广告“轰炸”，有了一定的“轰炸”效果产品才能销售出去。现在的保健品、饮料、酒类和一些小食品都是采取这种销售办法。很多种商品制作成本只占总成本的百分之十以下，其他成本都是广告费用。
　　岳隆武何曾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想找房地产公司合作，就是想寻找广告资金来源。房地产公司的董事会没有通过投资“健心液一号”的议案，岳隆武也没了办法。
　　岳隆武第一次在社会上闯荡就遇到阻力，现实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安妮大学毕业了，还没找到就业单位。她提议岳隆武和她一块回家看看，让岳父、岳母见见没过门的女婿。精神有些消沉的岳隆武听从了建议，和安妮一起去了她的家乡。
　　安妮的家乡在山区，大平原上长大的岳隆武来了之后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崎岖的山路，茂密的树林和清澈的溪水，山坡上高低错落的房屋，还有星星点点散落在草地上无人放牧的牛羊，真好像走进了童话世界。
　　尤其是山村里的那份宁静。刚来时岳隆武觉得耳朵里总是空空的，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后来他才弄明白，原来是周围没有了各种噪音。以前安妮总是笑话他说话声音太大，他有时也觉得自己说话就像喊一样。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长期处在城市的噪音环境中，说话不由得就提高了声调。安妮平时说话柔声细语，也是源于长期生活在没有噪音的山村，在这里轻声细语别人就能听得很清楚。
　　早晨，安妮拉着岳隆武去爬山。
　　轻纱般的薄雾缭绕着小小的村庄和树林，远近有鸟儿婉转啼叫，路边野草顶着晶莹的露珠，草丛中开满各种颜色的野花。空气清新得令人陶醉，吸上一口，整个肺腑就像洗过清水澡那样舒服。岳隆武站在山头上，深深吸上几口混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朝着远处的群山大喊了一声。声音向四外飘荡开去，很快又传来连绵不断的迴音。
　　岳隆武对安妮喜欢农村生活有些理解了。如果是同样的生活条件，农村环境显然要比居住在城市里舒服许多。青山绿水和清新空气固然令人流连忘返，贫困却像大山一样压在村民们身上。这里没有城市中的彻夜灯火，各家各户晚间只点着15W的昏黄灯泡。虽说很多人家都有电视机，但是只能凑合着看一两个频道，手机信号也时有时无。自家种的蔬菜倒是真正没有污染过的绿色食品，然而光吃这些绿色蔬菜却缺少动物食品，村民们脸上都显出蔬菜颜色。最让村民们感到可怕的是患上严重疾病，想医治顷刻间就会倾家荡产，不医治则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岳隆武刚来不几天，村里就有人患上重病。
　　患病的人是村民程泉树的妻子，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青女人。程泉树和她结婚只有三年多时间，却连续生了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儿，由于不甘心没有儿子，女儿刚一岁多，程泉树的妻子又开始怀孕。二次怀孕让程泉树付出不小代价。因为两个孩子不够规定的间隔年龄，程泉树被计划生育部门罚了不少款。妻子二胎生的倒是个男孩儿，不管花交多少罚款，到底有了继承香火的人，程家人都沉浸喜得贵子的欣喜中。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男孩儿刚刚三四个月，突然得急病死去。程泉树妻子还没有从生孩子的虚弱中恢复过来，突然又失去经过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儿子，沉重的打击让她一下病倒。经过医院检查，确诊她心脏有先天性缺陷，感情上的大起大落诱发了这种疾病，需要住院长期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