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作品名称: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沧桑战神 发布时间:2024-02-20 11:16:38 字数:5354
张靖云赶到病房的时候,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下北原苍介、井源初樱和端木百惠,张靖云的眼光落到了北原苍介的断肢上,左臂从肩头那里就没了,裹着厚厚的绷带,看上去触目惊心,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张大嘴巴的女人,直到北原苍介说:“靖云君,你看,井源初樱。”他这才注意到这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不是井源初樱是谁!眉梢那颗绿豆大的红痣还在那里!那双潭水般的眼睛曾经风情万种,嘴角依旧像几十年前那样微微上扬!
“我,我,这不会是幻觉吧?”张靖云以为这几天思虑过度精神出了问题,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靖云君!”井源初樱的眼睛里闪耀着泪花,她只说出三个字便噎住了,身体微微的抖动起来。旁边的北原苍介别过头去,不再看眼前的这一切,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是忘不了初恋啊,这么多年自己其实都是单相思,而现在成了残废人,还有什么资格去爱井源初樱呢,人生啊,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他有些尴尬,更有些恼怒,悄悄地爬起来,向屋外走去。
屋里就剩下张靖云、井源初樱和端木百惠了。
张靖云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伸出手来握住井源初樱的手,哆嗦着嘴唇轻轻问道:“这么多年,你过的还好吗?我食言了,对不起你啊!”井源初樱轻轻地把手抽回,说:“我等了你几十年,连一封信都没有等到,有时想着你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你还活着,还在这里见面了,难道真是老天的安排?”
“战争,战争,都是战争的安排!”
旁边的端木百惠惊呆了,母亲竟在中国碰到了她的初恋!可她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事啊,小时候她问妈妈,怎么别的小孩都有爸爸,怎么我没有爸爸呢,妈妈总是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上班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开始她信以为真,及至长大了,才知道那里妈妈在骗她,她总觉得妈妈有事瞒着她,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她不敢想下去了。
井源初樱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本厚厚的日记递给了张靖云,原来出门的时候她把多年写的日记都带上了。张靖云接过来,打开日记翻看着,看着看着,他吃了一惊:“什么,我们还有个女儿?”他的眼光看向端木百惠。
“对,就是她,她叫端木百惠,端木,看到了吗,他就是你爸爸。”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端木反倒不自在起来,自打出生就没有见过爸爸,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是个中国人,太突然了,太不真实了,她就像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刚才海面还波平如镜,转眼间却遭遇了飓风,海面上波翻涛涌,那船开始起伏不定。
张靖云对端木百惠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啊。”端木眼里泛出了泪花,多年以来积在心头的疑云消散了,多年前在小伙伴们跟前的自卑却再也无法驱除,她看着这个她应该叫爸爸的男人,心中潮声涌动,她擦了擦眼泪,转身跑了出去
见端木百惠出去了,井源初樱对张靖云说:“也不能怪你,其实你那年回国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怀孕的事,唉,都是命运作弄啊。”
张靖云想抚一抚井源初樱的头发,手在半空却停住了,现在他已有妻室,这算什么呢?旧情复燃?聂语岑和张盈盈知道了会怎么想?唉,几十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时间就像一瓶消字灵,一抹,再抹,再痛苦的事情,再纠结的往事都会被它消除的一干二净,不留一点痕迹。
庆宝等一行五人杀死吴善琦后继续向大山行进,在小逃和朱万军的引领下,巧妙避开日军防守地带,又过了一日,终于攀登进入银河洞。嫂子玉红见他两人回来,悲喜交加,抱着他们痛哭失声,大家劝慰良久方止。
朱尊昌见谢长布跟庆宝他们一起回来,问起他叔叔谢振国的事,谢长布热泪长流,说:“我叔叔几天前在开封战役中自杀了,呜呜,本来他可以突围的,但是他说军队都拼光了,还有什么脸面活着面见江东父老,不肯听劝,用军刀……”朱尊昌听了,也落下泪来,喃喃默诵着李清照的两句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他也没料到日军如此凶猛,连数倍于他的正规军都不是对手,现在外无援军,内乏兵员,光凭手中这点力量夺回铁矿真是势比登天啊。
庆宝集国仇家恨于一身,他擦干眼泪,银牙咬碎,发誓要与日寇血拼到底。他见族长听了谢长布的话之后边走边念叨,还面露愁容,知他对当前形势的忧虑,便上前说道:“族长,不要发愁,我在蒲州城的时候听说雷公岭西边的山沟里有共产党的军队哩,叫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他们一直在山里打游击,实在不行,咱们可以投奔他们,山里的溪水漂不起大船,汇合到大江大河里才有力量。”
“哦,有这回事。”朱尊昌问。
“嗯,千真万确,有这回事,当时我还捡了一张报纸,上面还报道了平型关大捷呢,就是今年秋天的时候跟日本兵打的,说不定他们也很厉害。”
“那敢情好,好,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充其量就是民兵团,也不懂兵法,也没有受过正规训练,非融入大江大河不可。”朱尊昌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一丝亮光,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既使投奔他们,咱们也得跟日军干一仗,为咱村死难的村民报仇啊,要不,他们在地下死不瞑目。”
“好!有志气,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就看出你小子有血性,这样,剩下的这十几个有枪的民兵,由你和朱万军率领,和日军干一仗,胜或者败,咱们都离开银河洞往西撤,到那里寻找第八路军,你们放心打仗,我做你的后盾。小子,你跟我来”
庆宝不知族长何意,跟着族长向山洞深处走去,穿过一个洞,又穿过一个洞,大洞套小洞,像走在迷宫里似的,走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到底,银河洞真是奇妙啊,又走了一会儿,听到洞下面有潺潺的流水声,路越走越窄,最后两人几乎是紧贴石壁而行,脚下也开始湿滑起来,四周黑黢黢的,寒气逼人。族长对身后的庆宝说,小心,别跌下去,下面是一条暗河,掉下去可就不知被冲到哪里了。庆宝忍不住问族长:“族长,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四周回声嗡嗡。
族长说:“你只管跟着我往前走就是了。”
庆宝只得跟在族长身后继续前行,凭感觉是在往下走,黑暗中拐了无数个弯之后,下面的流水声消失了,忽然庆宝感到有一股清新的风从前面吹来,有风就有洞口,而且和外面相通!庆宝刹那间明白了,族长是发现了一条通往山外的密道。
不一会儿,庆宝感觉他们又开始向上走,风越来越大,脚下的坡也越来越陡,前面出现在一方拳头大小的亮光,是洞口!最后的陡坡距洞口约有一人多高,庆宝来到族长前面,双手扶住,身子一窜就上到了陡坡上面,洞口十分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庆宝噌着石壁钻了出来。
外面一片眩白,在洞里太久,他的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光明,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原来这个洞口开在一片密林之中,周围怪石嶙峋,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射进来,林中半明半暗,鸟雀之声不绝入耳,真是个清幽之所!
庆宝向周围看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出了这个洞口来到山西地界,这里虽然也沟壑纵横,但比起雷公岭就小巫见大巫了,从这里可以一直向西,去寻找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他十分欣喜,百姓们有救了。
他决心最后和日军血战一场,若能幸存,也从这里撤到山西,与日本鬼子打一个持久战。思忖一会儿,他回到洞中向朱尊昌说了洞外的情况,让族长从现在起就把百姓陆续转移出来,到西侧的山沟里等他们,约好第二天中午在这里再见,若到中午再见不到庆宝他们回来,就不用再等他们了。
朱尊昌抓住庆宝的手说:“好孩子,你们放心去打,但一定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回来呀。”庆宝点点头。
北原苍介很快就出院了,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和井源初樱儿女情长的事,他要铁血复仇,发誓铲平蒲州城和雷公岭大山里的敌对分子,他在蒲州城展开大搜捕,日军每抓一名嫌疑犯,就严刑逼供,强迫他招出至少三个同伙,招出的三个所谓同伙,每人必须再招出三人……这样以来,没几天,整个蒲州城的青壮人都被投入监狱,很快,监狱便人满为患,北原苍介便把一部分所谓的死硬分子送往东北,那里有一座人间炼狱,七三一部队!各种丧尽天良的人体试验就在那里进行。
他还计划亲自入驻铁矿厂,亲自指挥剿灭残余民兵团的战斗。
北原苍介抓捕嫌疑人连学校也不放过,蒲州国立中学不少正在上课的学生被日后宪兵当场抓走,弄得大家人心惶惶,这让张靖云大为愤慨,于是他找到北原苍介,要求立即停止抓捕行动。
自从北原苍介重新见到张靖云那天起,经历了这么多次事情,他和张靖云已经貌合神离,尤其是最近张靖云重新当上蒲州国立中学校长后的所作所为更让他憋了一肚子火,他认为既使现阶段是过渡期,既使不对蒲州城的学生进行亲日教育,至少也不能进行抗日宣传,但据暗探汇报,张靖云不止一次地在课堂上说日本的坏话,说日本要奴役中国,我们要奋起抗争,不做亡国奴之类的话。这次又来劝阻他停止杀戮,真是不识抬举!他又想到井源初樱,只要张靖云活着,井源初樱的心思就会放到张靖云那里,一想到心爱的女人的心里装着别的男人,他心里就不自在,只有让张靖云彻底消失,她才可能投入他的怀抱,当然现在是一只胳膊的怀抱,想到这,他杀心顿起。
他看着对面张靖云因气愤而扭曲的脸,呵呵地笑了起来:“老同学,我只是把他们抓进来审问一下,排除嫌疑就立刻释放,你放心,你的学生不会少一根毫毛的,哎,对了,井源初樱刚才找你了,她以为你在我这儿呢。”
“哦,是吗?”张靖云的心跳得快了起来,井源初樱永远是张靖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碰就会痛。
“她现在回宾馆等你了,那次在病房相见之后,我还说要请老同学一起坐坐呢,故乡万里之遥,同班同学还能聚在一起,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有机会必须喝一杯,聊表心意。”
“好吧,北原君,希望你前面说的都是真心话,希望你能尽快释放那些无辜的人,希望你们的宪兵以后不要再到学校抓人,告辞!”张靖云快步走出,他急切地想见到井源初樱,除了他们沉淀多年的感情,他们还有一个女儿,爱情和亲情永远是让人牵肠挂肚的理由。
北原苍介见张靖云走出,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现出凶狠阴沉的本相,他唤过一名日本兵,对他耳语了几句,那日本兵会意,退出北原苍介的办公室,尾随张靖云而去。
张靖云走到井源初樱所在的宾馆,上楼,敲门,门开了,井源初樱出来了,见是张靖云,惊喜地叫道:“靖云君!”她没想到张靖云会来这里看她。
“听北原苍介说,你刚才找我,有事吗?”张靖云轻声问道。
井源初樱诧异道:“没有啊,我今天上午和端木一直在宾馆没出门。”她话音刚落,她余光忽然瞥见墙的拐角那里伸出一支枪口,瞄准了张靖云。“快闪开,靖云君!”她伸手推一把张靖云,正当张靖云和她一错身的工夫,枪响了,她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直直地向后跌倒,张靖云大叫一声扑倒在井源初樱身上,试图捂住她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
井源初樱喘着气对张靖云说:“我可能不行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还有端木呢,你要照顾她,她还是个孩子!靖云君,我爱你。”她抬起头在张靖云的额头吻了一下,这个抬头的动作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环抱张靖云脖子的手松开了,头一歪,停止了喘息。张靖云泪眼婆娑,抱起井源初樱向楼梯口走去。屋里的端木百惠追了出来,大声哭着叫“妈妈”,可是,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妈妈却再也不能答应她了。
张靖云抱着井源初樱的遗体来到北原苍介的办公室,嘶吼着:“北原苍介,你出来,你不是要杀我吗,我来了,快把我杀了吧!”他的声音已经喑哑,端木百惠也哭得几近昏厥,她做梦也没想到,万里迢迢来到中国寻找心上人,没想到妈妈却死于非命,这让她痛悔不已。
北原苍介隔窗看着近乎发疯的张靖云躲着不敢出来,他万万没想到,他想让部下当着井源初樱的面枪杀张靖云,不料行刺失败,没打死张靖云,竟失手打死了自己心爱的井源初樱,这让他痛不欲生,瞪圆而失神的眼睛里渗出一颗一颗的泪珠,泪珠跌下眼睑的悬崖,顺着面颊淌到了下巴上。
梦中情人死了,而且是因他而死,他却把这笔账也记到了抗日分子头上,这让他变得更加疯狂,更多的所谓的嫌疑犯被关进监狱,稍加审讯后便以莫须有的罪名枪杀了大批民众,一时间,蒲州城阴风惨惨,血流成河,死亡的阴云笼罩着城门上残破的箭楼。
以血腥手段解决掉城内威胁之后,北原苍介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山,他要彻底剿灭山中抗日力量,消除隐患,保证采矿的正常进行,为防止张靖云在后方趁机“捣乱”,他特意让手下把张靖云一家软禁,当他进山的时候,把他们也带到山里,其中也包括端木百惠,因为他已经知道,端木百惠是张靖云和井源初樱的女儿,他要把他们弄到兵凶战危的前线,他也知道,张靖云那个所谓的侄子叫庆宝,大概率就是他在剧场打了他的黑枪,前些时间有日军报告在城南发现一小撮抗日分子,大部分被消失,有一男一女爬过城墙逃走了。根据他们描述的年龄、性别,北原苍介高度怀疑那个男的就是庆宝,而且已逃入深山,这次他要一举端掉他们的老巢,报这一箭之仇。
雷公岭的山口、屏风山、沿途岗哨、铁矿厂都布下重兵,各路隘口戒备森严,北原苍介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后面的张靖云一家还有端木百惠被日军押着走向铁矿厂办公楼。
智田归一正在忙着描绘炼钢厂的图纸,他一个地质工程师,越俎代庖,干起了建筑师的活,怎样铲平朱家祖坟,怎样建起高炉,打多深的地基……一边忙一边想着,忽然就想起了吴善琦,那个狡猾的吴善琦说是回家看看,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回来,缺了这家伙还真是舍手舍脚呢。
他正想着,士兵进来报告说,北原苍介少将来了。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跑出去迎接,刚出大门,就见北原苍介领着大队人马已经来到办公楼前面,他双脚并拢,向北原苍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哈一!”北原苍介没有下马,在马上还了一个军礼,径直骑进办公楼所在的大院内。
智田归一转身跟在北原苍介的后面往里走,这时就听后面有个女声热切地叫他的名字:“智田君,智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