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作品名称: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沧桑战神 发布时间:2024-02-04 10:02:47 字数:6192
前面再无阻力,智田带着日军一路西行,跨过明月溪,来到西山脚下。山风猎猎,他驻足在那个山洞前感慨万千,这是三年前他曾来过的地方,当时他只是一名地质矿藏勘探专家,在这里他发现了富铁矿,而现在重访故地,他已经是一名手下拥有百余名士兵的大佐了,三年时间,从专家到指挥官,从日本到中国,世事变化太快,波诡云谲,谁能想到呢。
智田曾经对自己的人生有过许多设想,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行军打仗。大学时期,他在中国诗词培训班学习,学到过王维的一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感叹诗句的意境太美,真希望能过那样闲散恬淡的生活,那时候多好啊,有唇齿留香的诗词,有美丽大方的端木百惠,有开遍枝头的樱花……而现在万里迢迢来到中国,每天行走在刀尖之上,离理想中的生活越来越远。
他爬上西山旁边的一座小山丘,登高远眺,心中盘算着以后采矿在哪里搭建工棚,在哪里建矿石传送带,在哪里建炼铁厂,在哪里修路把铁矿石和成品运到山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山岚烟云,群山茫茫苍苍,笼罩在淡淡的白雾之中,他本是个多愁善感之人,看着看着,莫名的一股孤独情绪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淹没了他思维的沙滩,他又想起了端木百惠,“此时此刻,如果她陪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啊。”智田归一心中叹道:“端木,我心爱的姑娘,你到底在哪里啊?你真得要离开我吗?”
正当智田归一站在西山脚下思念端木百惠的时候,端木百惠正和妈妈从中国东北赶往蒲州。
自从那次在医院和智田归一发生争吵后,正如智田猜测的那样,端木百惠赌气出院回到了家乡爱知县,她心想智田一定会来解释道歉,然后两人重归于好,可是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这让她终日心神不宁:“难道他真得生气了,要跟我分手吗?”想到这里,不禁柔肠寸断,有些后悔跟他争吵了。
妈妈看出来她的心思,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在等那个智田归一?”
端木百惠脸一红,说:“哎呀,妈妈,谁要等他!”
妈妈又笑了,收拾了桌上的碗碟到厨房里,很快厨房便响起“哗哗”的水流声和“叮叮当当”的碗碟碰撞声。
“端木,把茶几上的那个盘子给我送过来。”
“哎。”端木答应道,可是却没有动身,仍坐在餐桌旁边出神。
妈妈等了一会儿,只好自己到餐厅拿走了盘子,叹息道:“要是实在想他,就回名古屋找他去,反正现在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端木百惠点点头,第二天,她坐火车回到了名古屋,一下车,她先赶往智田归一的学校,在宿舍和教室找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在学校花圃那里,她遇到了智田归一的同学,因为智田的关系,她也认识这位同学,于是向他打听智田归一的下落,那位同学告诉她,一周前智田归一就参军入伍并去往中国了,端木百惠听后呆了半晌,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他有没有交待什么或者留下一封信给我?”端木百惠不甘心,问道。
那位同学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被她急切的神情吓到,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破灭了,那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做什么?端木百惠怅然若失地走出校园,下午就买车票回到了爱知县。
可是,她不相信智田会因为一次争吵和她分手,不相信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觉得他一定会给她写信的,“他现在刚到中国,一定很忙,所以才没有时间写信给她的。”她心中安慰自己说。反正已经毕业不用再去学校,她就在家里等着,等着智田的来信,可是春去秋来,樱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始终没有等来智田的来信。
樱花烂漫的季节,微风吹过,花落如雨,她沐浴在缤纷的花雨之中,默默体验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意境;往前慢慢走,前面是一条小河,河水清亮,流水潺潺,无数淡粉色的花瓣顺水漂动,真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一架小桥跨过小河,端木百惠走上去,手扶栏杆,忽又想到才女李清照那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诗句,自己思念智田归一君,犹如千年前李清照思念赵明诚啊,昨天妈妈还说她都瘦了,衣服都宽松了;逢上月圆之夜,她坐在窗前,托腮凝望皎洁的月亮,又会想起张先的《一丛花令》: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悄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是啊,智田君现在在哪里呀,是在那轮明月的下面吗?白天,穷极无聊中,她拿出宣纸,想画一幅画来消磨时间,以减轻相思之苦,可是画着画着,她的眼前就闪现出那次车祸的场景,继而又忆起两人医院争吵的情景,于是就再也画不下去,她的大脑每时每刻都被智田归一占领了,真像当年在中国诗词培训班里学的那首词: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有一天,她翻开看了无数遍的《唐诗宋词》,第一篇映入眼帘的竟是晏殊的一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窗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她心中不禁叹道:“这首词简直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和处境啊。”
后来,《朝日新闻》上不断报道关东军在东北“剿匪”的战事,还有他们在满州大搞建设的“功绩”,端木百惠也买来报纸看,不过她对战争十分反感,只是想在上面寻找一些有关智田归一的蛛丝马迹,可上面全是“日满亲善”、“大东亚共荣”、满州国执政溥仪访问日本拜见天皇之类的新闻与评论,并不见有关智田归一的任何消息,也难怪,对于国家来说,智田只是一个小人物,除非阵亡或受奖才会在报纸上登出名字。
直到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展开刚买回来的报纸,一行一行的细细寻找着,忽然在报纸第四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段只有几句话的新闻报道:在华北占领区蒲州西边大山里发现了富铁矿,发现富铁矿是一个叫智田归一的工程师,日本将尽快与中国共同开发这座铁矿以造福日中两国人民,目前以智田归一为主的团队正在积极探明储量,为开发做前期准备。
看到这段新闻,端木百惠如获至宝,她从躺椅上一跃而起,手里晃动着报纸,兴奋地喊道:“妈妈,妈妈,我知道智田君在哪里啦!”说着,飞跑到妈妈跟前,举起报纸让妈妈看那段报道。
几年了,妈妈从来还没见过女儿这么高兴过,她连忙应道:“真的吗?”眯起眼睛仔细地看报纸上的那几行字,看完后,她看着一脸娇羞的女儿,说:“现在怎么办呢?”
“我要去中国找他!问问他为什么几年了都不给我写信!”端木百惠把头歪到一侧,一副纯情少女的模样。
晚上母女俩在灯下研究去往中国的路线,研究了很久,决定先进入中国东北,然后再坐火车入关,前往蒲州去寻找智田归一,因为这时候日本政府鼓励人们到东北垦荒移民,而且整个东北都在日本的控制之下,东北和新占领的华北地区无缝连接,而且这一带基本已经没有大的战事,治安较好,这条线路比从上海登陆转往蒲州的安全系数要大很多。
决定去中国寻找智田归一后,端木百惠兴奋得整夜未眠,从第二天开始,她和妈妈就开始着手准备旅途上必备的物品,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现金啦,除此之外,证件是必不可少的,另外还要带上随身衣物、牙刷牙膏、喜欢的发卡、化妆品,小镜子,画夹和画笔呢不知道中国有没有卖的,也带上,还有智田归一的相片、他送她的围巾和以前写给她的情书、心爱的中国诗词、地图……满满的两个大行李箱!妈妈说:“端木,咱们是去旅行的,难道你还想把整个家都搬到中国吗?”
“妈妈,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呢。”端木百惠笑着说。
过了几天,母女两人把家托付给在爱知县的亲戚,登上了去往中国的游轮。
麻可敌在二楼腾出两间房,让庆宝和春景住进去,春景不愿吃白饭,自告奋勇说要给大家做饭吃。麻可敌听了,大大咧咧地说:“嗨,用不着,我们这群人都是一天三顿下馆子的主,从来没自己做过饭。”
春景说:“那是我没来,我来了你们准不想下馆子了。”
麻可敌说:“哟嗬,人不大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做饭有多好吃!”
春景哼了一声说:“那你就请等着瞧吧。”
铁血青年团成立之后,庆宝决心将这个组织打造成一支铁血之师,他向麻可敌建议,根据这些人的性格和特长,安排相应的职务,一个组织能走的长久,非有宗旨和纪律不可,否则就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只有广度没有强度,所以他又仿照国内外建党原则,拟定铁血青年团的宗旨和目标,最后宣布几条纪律,让这个新生的组织少一些江湖气息,多一些正规氛围。这些工作在麻可敌的支持下,做的倒也顺利,经他这样摆弄,这个原本松散的抗日小团体初步变成了有组织有纪律的抗日队伍,麻可敌连连感慨:“做这事还得是读书人哪,我们哪能想出这么多道道!”
这些人在麻可敌的带领下,在城墙根底下的芦苇荡中偷偷练习枪法、刀法,庆宝深知孤木不成林的道理,要想克敌制胜,非有外力支援不可,而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外援便是张靖云了,虽然麻可敌说他也是在打拳卖艺的时候认识的张靖云,但庆宝总觉得张靖云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远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庆宝在这里蜇伏了几日,渐渐的,他发现街上巡逻的日本兵见少,看来搜捕抗日分子的风头正在过去。这一天早上,他忽然没来由觉得心神不宁,好像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似的,于是他跟麻可敌说:“老麻,我想去见见张靖云。”
麻可敌说:“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那你小心点,别让日本兵发现。”
“嗯。”
庆宝走下楼,打开门刚要迈步,突然发现门外面站着一人,那人头戴礼帽,架一副墨镜,上唇留着一溜浓密的胡子。庆宝有点吃惊,疑惑地问道:“先生,您找谁?”那人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们,就摘下礼帽和墨镜,又抬手撕掉粘在上唇的胡子,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张靖云!
庆宝惊喜地叫道:“靖云叔,这么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张靖云把食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示意庆宝不要说话,然后拉住他往楼上走去。
那日,张靖云从北原苍介那里回到家,他的学生马汝成已经先他一步在家里等候了,张靖云看到多年未见的马汝成十分惊喜:“哎呀,汝成,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抓住他的手用力的摇了几下。马汝成笑着向后退了一步,给张靖云深深地鞠了一躬,问道:“恩师一向可好?”
“好,好!”
张靖云请马汝成坐下,师生二人先是寒暄了一阵儿,相互询问对方的近况,这时盈盈过来给两人续上茶水,马汝成看了看笑道:“这是盈盈吧,我出国的时候刚上小学,现在都成大姑娘了,怎么,现在是不是都上高中啦?”
盈盈叹口气说:“嗨,日本侵华,咱们都快亡国了,再说,日本兵现在都把我们学校当成指挥部了,到哪里上学去呀。”
马汝成笑容僵在了脸上,这才想起他上午去的地方是一所学校,他转过头对张靖云说:“恩师,我这次拜访你,也是为了蒲州的教育而来的,教育是百年大计,我们不能让人才断层啊。”
“可现在是敌占区,在日寇的铁蹄之下,焉有教育自由,听说在东北他们搞的都是皇民化教育,企图在文化上同化我们,从根本上泯灭青年学生的反抗意识,做他们的顺民,欲亡其国,先亡其文啊。”
“哎,恩师,我们可以阳奉阴违,或者可以建地下学校,希望你能出面继续办教育,办私立学校,可以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按我们的想法教学,我尽力保护你们。”马汝成说。
“你保护我们?”张靖云疑惑地问道。
马汝成这才把他已经担任蒲州市市长的消息告诉了张靖云,张靖云听后默默无语。他确实没有想到他的学生会投敌,当了人们所不耻的汉奸,可是,他相信自己的学生,他聪明睿智,爱学上进,不是软骨头,不是卖国求荣的人,他投敌自有他的考虑,而马汝成说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他并不赞成马汝成的做法,他认为马汝成小看日本人了,他在日本留学多年,深知日本这个民族的恶狼本性,凶狠狡诈,做事不计后果,毫无底线,温良恭俭让已刻进骨头的中国人很难是他们的对手。
张靖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这样做顶着千古骂名,值得吗?”
马汝成长叹一声,说:“唉,谋士以身入局,我以身为饵,请天下人入棋局,我当执黑,先行落子,诸君执白,请诸君落子救棋!佛佗也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解救民族危难于万一,自己受些委屈算得了什么!世上的事就像唱戏,有唱红脸的,也要有唱白脸的,纵然时人不解,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恩师请相信我的人格,虽我身处泥淖之中,会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张靖云从内心并不赞成马汝成的做法,在他心目中,民族大义和民族气节高于一切,在强敌面前,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的人生信条,已经铭刻在骨。尤其社会名流,千万双眼睛望着他,起着榜样作用,如果他们投敌变节会严重打击士气和民心,有时还会在社会上引人效仿,给其他人投敌的底气和借口。
张靖云心中感慨,思绪辘辘,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端起茶杯默默地喝茶。马汝成徐徐说道:“恩师,敌后的斗争和打仗也有相似之处,若正面进攻不能取胜,我们可以尝试迂回,从两翼包抄,甚至在城中里应外合,用巧用智,恩师且不可拿我与我跟王克敏相提并论,他是真心投敌叛国,分裂中央,那我们就要打进他的内部,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那样,让他焦头烂额痛不欲生。”
张靖云问道:“日本人是怎样找到王克敏的?”马汝成便把日本人在中国寻找代理人的过程讲了一遍。
原来寺内寿一到北京后就着手策划华北五省脱离民国中央政府的管辖,他派出喜多诚一四处活动。喜多诚一任日本驻中国大使馆的武官多年,对中国社会形势十分熟悉,且与许多军政界要人交情不浅。他开始找的是民国前总理靳云鹏,希望他出面担任华北自治政府主席,靳云鹏以“礼佛有年,不问世事”推辞;因为喜多诚一与曹汝霖交情很深,靳云鹏推辞之后他来到曹家,准备请他出山,曹汝霖不敢直接拒绝,以“家母年事已高,需尽孝为先,不宜台前露面,可于台后协助”婉拒;喜多诚一绞尽脑汁想到了在天津做寓公的吴佩孚,他让江朝宗出面劝吴佩孚出山,结果被老吴一顿臭骂赶了出来;喜多诚一实在没办法,这才想到北洋时期过气的政客王克敏,王克敏寓居上海,已经门可罗雀,终日穷极无聊,此时见日本人上门邀请,正求之不得,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兴奋中甚至还夹杂着对日本人的感恩戴德,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张靖云慨叹一声。
马汝成点点头,说:“恩师,目前有两件紧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一个是教育,一个是山中的铁矿,铁矿的事情以后我跟你慢慢讲,不过无论怎么样,请相信我,咱们一红一白,一明一暗,与日本人斗智斗勇,在两条战线上为民族抗战做点事情吧,具体怎样做,咱们以后详谈。”说罢,他站起来深鞠一躬,转身离去,张靖云没有送他,望着马汝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张靖云想,虽然他们曾经是十分要好的师生,但现在时局复杂,人们都戴上面具隐藏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很难分清敌我,往往都是貌似自己人,到最后才真相大白,有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开始投机,在中日之间做起了双面人,这么多年师生两人未曾联系,谁知他还是原来的马汝成吗?唉,人心隔肚皮啊。再说,既使他从内心深处想为国家为民族做事,但他毕竟投靠敌国,这可是叛国啊,涉及他本人和后代的千秋名节,汉奸的帽子一旦戴上可就永远摘不下来了,难道他真舍得前半生宝贵的名声?
张靖云百思不得其解,他思绪辘辘,一会分析马汝成,一会儿想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今天马汝成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也加入蒲州的伪政府,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该怎样回复他呢?加入了伪政府,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思来想去,想得脑仁疼也没有想出个圆满的办法来,但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抗日的,要想抗日,要想做成点事,光靠自己不行,要有一众志同道合的人,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麻可敌和庆宝,要请他们一起来做才行,想到此,他乔装打扮一番,来到了庆宝的藏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