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作品名称: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沧桑战神 发布时间:2024-02-03 09:51:51 字数:5721
吴善琦之所以敢虎口拔牙,和日本人争夺铁矿股份,他是有底气的,底气来自他那个在上海警备局当副局长的叔伯妻舅胡希平。在上海,能在警备局干公事的绝非等闲之辈,大多是流氓大亨黄金荣和杜月笙的徒子徒孙,胡希平也不例外。
吴善琦自从几年前被族长朱尊昌拒绝之后,一直怀恨在心,时刻琢磨着报仇雪恨,可是他明白,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只能依靠外力,他想到了在上海的妻舅,于是这几年他不惜千里奔波来往于大山与上海之间,希望胡希平能助他一臂之力夺回铁矿所有权,但上海距此千里之遥,胡希平也鞭长莫及。
时局变幻,波诡云谲,终于有一天,胡希平向吴善琦透漏了一个可靠的消息:在上海做寓公多年的原北洋政府失意政客王克敏已经北上,在北平组织华北自治政府,据可靠消息,王克敏已经请一个叫马汝成的人主政蒲州,而马汝成早年跟胡希平混江湖的时候多得他的帮助,有知遇之恩,所以胡希平写了一封介绍信交给吴善琦,让他找此人帮忙。
吴善琦大喜过望,他怀里揣着信从上海马不停蹄赶到蒲州城找到马汝成,此时的马汝成已经秘密接到委任书,中日双方交战,为敌国服务就是汉奸卖国贼,顶着这个骂名是随时会被人打冷枪的,所以马汝成不想见陌生人,但因为是朋友介绍,马汝成最后还是接见了他。
两人客气几句之后,吴善琦就说起山中铁矿之事,马汝成并不知道山中发现铁矿之事,他打量着这个手持朋友介绍信的中年男人,矮胖身材,脖子粗短,不仔细看还以为头是从肩膀上直接长出来似的,一瞧便知是个逐利贪鄙之徒,给马汝成的第一印象不好。
吴善琦对马汝成隐瞒了准备向日军出卖山中军事布防图的事,只说这座铁矿储量丰富,磷含量低,适合制作枪炮子弹,是一块大肥肉,绝不能让日本人独吞,咱中国人也要分一杯羹,所以前来找他,希望他能助他一臂之力,话说回来,帮他也是帮中国人嘛。
马汝成初来乍到,并不清楚当地情况,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也觉得铁矿完全落入日军之手非常可惜,但他不动声色,因为他并不十分信任眼前这个人,更何况是初次见面呢,人与人交往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而言深,凡事持重为上。
吴善琦一口气讲完他的想法,马汝成却不置可否,屋里的空气就有些沉闷,吴善琦瞄了马汝成一眼,并未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于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然后起身告辞,马汝成很客气地送到门外。
出乎吴善琦意料的是,没过几天,他就接到马汝成的口信,说他会重视这件事。虽然只有几个字,也让吴善琦欣喜若狂,这说明马汝成是支持他的,有了马汝成做靠山,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不会被日本人暗算,所以他才有勇气跑到日军指挥部与北原苍介谈判,而且狮子大开口,以占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条件出卖了山中军事布防图。
北原苍介遇刺后的几天,街里出现了一台广播车,走街串巷地反复播放新政府成立的消息,让全体市民遵守新政府法令,尽快恢复生产生活秩序。张靖云十分惊异:蒲州城陷落才多久,新政府就成立了?是谁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当汉奸了?很快就传来蒲州市新市长已经上任的消息,但并未公布姓名,张靖云暗中思忖:会是谁呢?
还没有琢磨清楚,他的祸事就临头了。
那天,刺杀北原苍介失败后,恼羞成怒的北原苍介一边布置进攻大山准备,一面在全城搜捕抗日分子。庆宝和春景走后没几天,几名日军就来到张靖云家里抓捕庆宝,到了这里却扑了个空。没抓到庆宝,张靖云作为重要嫌疑人被带到日军指挥部。
张靖云一进屋子就看见了皮笑肉不笑的北原苍介,他坐在桌子后面,一幅胜利者的样子。他见张靖云被带了进来,便说:“老同学,没想到我们刚说再见,就真得再一次见到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庆幸,我能活着见到你真是个奇迹,请坐。”北原苍介用胳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没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你遇刺了,不过不要紧,官大的总是最后死,你哪能一出场就报销呢?别着急,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大难不死,必有下回。”
“呵呵,看起来你是盼着我死,好了,咱们说点正经的,我想知道你那个来路不明的侄子去哪了?”北原苍介半躺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盯着张靖云。
“你是怀疑他?怎么可能,他只是个孩子,回家了。”
北原苍介“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睛像装了车辐,撑得圆圆的,像一只猫头鹰一样盯着张靖云:“这么巧,我遇刺他回家,我记得出门的时候他还在你家厢房里坐着看书呢。”
“世界上巧合的事多着呢,单凭一个巧合就推断他是个刺客,未免太荒唐了吧,那咱们多年不见,竟在这里相遇,难道是有人特意安排?”张靖云说。
北原苍介瞪了他一会儿便站起来,皱着眉头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军靴碰到地面上,“橐橐”地响,张靖云独自坐在桌边,看似悠闲的用手指扣打桌面,内心却波翻浪涌,他拿不准北原苍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没人说话,屋里的空气像是冻结了一般凝固不动,一种深深的窒息感从某个角落弥散开来。
过了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日本兵,他和北原苍介耳语了一阵,然后又走出去了。北原苍介转头笑着对张靖云说:“靖云君,我请你去看一出好戏。”
张靖云听他如此说话,心脏像案板上的活鱼一样激烈地跳了一下,“难道他们抓到了庆宝,亦或是麻可敌?”虽这样想,但脸上却波澜不惊,冷冷地说道:“我可没兴趣。”
“请吧。”北原苍介话虽然客气,可是语气中藏着一种阴狠的决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去不去由不得张靖云。张靖云瞪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跟他走出屋门。
他们走出院门,上了一辆车,车窗被黑布罩的严严实实,看不到外面的情景,车子七拐八拐,约莫十几分钟后停了下来,张靖云走下车,抬头一看原来车子停在了蒲州国立中学的门口!写着蒲州国立中学的门牌被摘掉了,换成日军驻蒲州指挥所的木牌,看着昔日熟悉的学校竟然变成了日军的指挥所,张靖云悲从中来,感觉十分难过。
两人走进校园,转了一个弯,前面就是操场了,北原苍介朝前指了指,张靖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大吃一惊,操场上黑鸦鸦的全是被日本兵抓来的市民,足有几百人之多,日军在周围架好了机枪,北面的士兵站成一排,步枪上的刺刀在太阳下闪着寒光,被抓的人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整个操场鸦雀无声,弥漫着一种恐怖肃杀的气氛。张靖云迅速地扫了一眼前排,并没有发现庆宝和麻可敌的身影,他稍稍放下心来。
“这些都是抓来的抗日分子。”北原苍介得意地对张靖云说,“这次你还能说他们是无辜的吗?”
张靖云愤怒至极,一把揪住北原苍介的衣领:“快把他们放了!不许你们滥杀无辜!慢说他们不是抗日分子,既使是,他们也是我们的英雄,你们侵略我们还有理了吗?你要明白,在中国,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两名日本兵马上过来,大骂:“八嘎!”,凶狠地把张靖云拽开,北原苍介摆摆手,那两个日本后退了下去,他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想对张靖云说:“哼,现在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随你怎么闹,还能逃出我的手心?”话到嘴边却变成:“靖云君,我们是老同学了,你怎么能这样粗鲁!”
“过去是同学,现在是敌人!我也是抗日分子,你把我也抓了吧。”张靖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眼睛继续在人群中搜寻庆宝和麻可敌,还是没有发现,他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日军没有抓到他们,可是,这群被抓的市民怎么办?还能像上次那样被释放吗?上次虽然袭击了日军的指挥部,但并没有造成日军重大损失,而这次据说打死了不少日本兵,北原苍介也差一点毙命,他还会轻易放走这些无辜的人吗?
他正想着,忽然看见日本兵押过来两个人,张靖云吃了一惊,难道是庆宝和麻可敌?那两人被五花大绑,浑身血痕,衣衫全被打烂了,贴在身上像一块块碎纸片,说是走,其实就跟拖行差不多。片刻之间,日本兵把两人拖到他和北原苍介跟前,这下张靖云看清了,不是,他暗中长吁了一口气。那几个日本兵把两人放手一推,两人站立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北原苍介冷笑着看着这一切,转头对张靖云说:“靖云兄,这是我们抓的两个俘虏,你认识他们吗?”
张靖云摇摇头。
北原苍介又指着张靖云问那两个俘虏:“你们认识他吗?”
其中一个俘虏的嘴唇嗫嚅着好像在说什么,但因为距离较远听不清,北原苍介只好蹲下来,把耳朵凑到那人嘴边去听,不料那人猛一探头,死死咬住了北原苍介的耳朵,痛的他呲牙咧嘴地哇哇大叫起来,同时用胳膊肘死命的连续击打那人的背部,可是那俘虏怒目圆睁,由于太过用力,整个头部抖个不停,能看出来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咬,非把北原苍介的耳朵咬掉不可!
事发突然,旁边的士兵一时没反应过来,都呆在那里,几秒钟之后,一个士兵才反应过来,连窜几步,把手枪顶到这名俘虏头上,随即扣动扳机,“啪”的一声响,鲜血和脑浆迸出,溅了北原苍介一脸,子弹巨大的冲击力使俘虏的头部猛的磕到地上,站在前排的人看的清楚,他嘴里还叼着北原苍介的半只耳朵,至死没有松口。
北原苍介的耳朵被枪声震的嗡嗡直响,他捂着耳朵跳起来,另一只手抢过士兵的手枪,又冲那俘虏的尸首打了两枪,方才解恨,这时有医护兵过来,拿纱布给北原苍介裹上,张靖云看到剩下的半只耳朵还在不停的滴血。
本来北原苍介想让刺客中的两名俘虏现身,强迫他们胡乱指认几名所谓的同伙,以便为他下面的杀戮找到借口,万万没想到反被咬掉半只耳朵!气急败坏的北原苍介由于剧痛和愤怒,脸孔已经扭曲变形,变得狰狞可怖,再加上糊了满脸的鲜血和脑浆,看上去活像从地底下面钻出来的魔鬼!他的耐心已经完全耗尽,“唰”的一下抽出武士刀,高高举起,呀呀怪叫着猛跑两步,恶狠狠地朝剩下的那名俘虏劈头砍去,一道寒光闪过,鲜血飞迸,俘虏身首异处!
北原苍介劈死俘虏后转过身来,以武士刀柱地,盯着张靖云发出一阵磔磔怪笑,糁人的笑声让张靖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周身发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北原苍介这是疯了吗?他正想着北原苍介下一步会怎么做的时候,突然,北原苍介慢慢地把武士刀举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张靖云惊愕地瞪着北原苍介,而北原苍介也不错眼珠的瞪着他,待距他还有两步距离的时候,北原苍介“呀”的一声大叫,挥刀朝他劈来,北原苍介真得疯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可是奇怪的是在死亡即将来临之时,张靖云内心却变得无比平静,像无风的水面波澜不惊,他丝毫没有躲避,只是闭上眼睛,等着武士刀落下。
武士刀却在中途转了方向,劈向了站在人群前面的一名老者,“咔嚓”!刀刃剁开骨头的声音破空而来,武士刀劈开老人的锁骨,从颈根延入胸腔,几乎把头削掉,老人甚至来不及惊叫便重重栽倒,血流匝地,人群爆出一声惊恐的呼叫。张靖云睁开眼睛,看到了电光火石间发生的惨剧。
“快说,你那个莫名其妙的侄子哪里去了?看见没有,如果你不说,他们都得死!连你和你的家人都得死,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北原苍介用刀指着张靖云狂吠起来,鲜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的尘土里,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张靖云冷冷地看着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北原苍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命令士兵从人群中揪出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强迫这些人排成一排跪下,由于极度惊吓,这些人已经呆住了,似乎灵魂已经飞出躯壳,变成了一个个木头人,他们神情木然的乖乖地跪在地上,把头垂下来,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看到这一幕,张靖云感到莫名的屈辱和悲愤,他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后面凄惨的一幕。
士兵们在这十人后面也排成一排,用枪顶住他们的后脑勺,北原苍介见张靖云不答话,武士刀一举,枪响了,枪声很脆,像一阵短促的鞭炮声,十个人瞬间扑倒在地,变成了十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说不说?”北原苍介又向张靖云吼道。
张靖云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北原苍介咬牙切齿地让日本兵再从人群中挑出十个人来,当士兵鹰隼一样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的时候,人们都低着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着,生怕被他们选中。
过了片刻选中目标后,士兵开始冲进去抓人,人群一阵骚动,整体看上去就像羊圈里突然跑进来几只猎犬而受惊的羊群,他们向后着缩成紧紧的一堆,哭声,哀求声,日本兵的叫骂声,殴打声,各种声音纠缠在一起,操场正在变成屠宰场。
不管人们怎样的恐惧、哀求和哭泣,都没有用,一阵骚动过后,像上次一样,日本兵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从人群里揪出来十个人,又让十个人被强迫跪成一排,士兵用枪顶上他们的后脑勺,就等北原苍介一声令下,将这十人也变成一具具尸体。北原苍介转头看张靖云,见他依然闭着眼睛,于是又要气急败坏地举起武士刀,正当他手腕要翻转的时候,忽然一名日本兵跑过来,到他跟前停住了,向他敬了个礼,然后用日语说了句什么。
北原苍介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靖云一眼,向学校的水房跑去,在那里洗掉脸上的血污,似乎人的灵魂又装回了他的大脑,擦掉脸上的水珠,他又恢复了人的样子,随行士兵把他的武士刀也擦拭干净,递给他插入刀鞘,他匆匆回到住所,扔掉被喷溅上血迹的军装,换了一身干净军装,走出了校门。
校门外面,新任蒲州市市长马汝成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原来马汝成二十年前曾在蒲州城国立中学读书,张靖云是他的老师,马汝成是绝顶聪明之人,他有一特长就是对数据过目不忘,在学生当中成绩十分突出,这也让惜才的张靖云关注到他,于是两人亦师亦友,久而久之,两人之间就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后来马汝成虽然到外地求学,但两人关系良好,这么多年以来他们还一直保持联系。他听说自己的恩师被日军抓走,所以才匆匆赶来。
北原苍介对着马汝成深鞠一躬,虽然他并不想这样做,但是上峰曾有指示:“自治政府始成,务必与新政府保持良好合作关系,以利大日本帝国在华北推行睦邻友好政策,切勿以小不忍而乱大谋也。”马汝成没有还礼,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张靖云被你抓了?”
北原苍介说:“马市长,他可能牵连到近日的刺杀案,所以我把他叫过来询问。”
“他是我的老师,我了解他,也敢担保,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希望你马上释放他!”
“请到屋里谈,屋里谈。”北原苍介连连说道。
两人一起走进校园,走进那所由学校会议室改造成的指挥室,两人在里面密谈很久,也不知谈了些什么,一直到太阳偏西,马汝成才离开。马汝成离开后不久,北原苍介就来到操场,很客气地放张靖云回家,并把所有抓来的市民也全部释放。
张靖云不知内情,被北原苍介突然转变而前后迥异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但既然毫发无伤被释放回家,也就不再多问什么,见识了北原苍介的凶残,他不再理会北原苍介假慈假悲的谦恭,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家。他刚到家,就看见了在门口迎接他的马汝成,马汝成满面笑容地从台阶上跑下来,边跑边叫道:“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