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品名称:月儿弯弯照九州 作者:沧桑战神 发布时间:2024-01-13 12:17:47 字数:7640
楔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亿万年之前,混沌初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沉降为地,六合之间一片荒凉死寂,寥无生机。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世几劫,这一日忽从天外飞来一片黑云遮了太阳,那云如魔如靥,变幻多端,昼长一尺,夜长一丈,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它渐渐布满天空,突然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那块硕大无朋的彤云瞬间崩塌,被斯裂成无数小块,轻若棉絮,黑若涂漆,这些云开始在天上翻涌飘飞,碰撞交错,刹那间自天垂地,搅扰的天地如同黑夜一般,伴随电闪雷鸣,狂雨滂沱,倾盆大雨一直下了千百万年,自天而降的浊水在大地上肆虐奔腾,把一方平整大地冲刷切割的沟壑纵横、峰峦起伏,水自沟流向低洼之处,淹没无数土地,将原来相连的土地分割开来,这片水称之为东海,东海之西称之为九州,东海之东有一片高地尚未被水淹没,称之为东瀛。
水是生命的载体,无数生命开始在滚滚浊浪之中孕育,又过了千百万年,生命生生不息,不知在何处竟生成一只小鸟,那鸟吞服天宇之灵气,把一种籽丢于九州之东的渭水河畔,那种籽吸取黄土之精华,不久之后竟长成一棵高三百六十丈的神树,树上结籽,被风吹散,这些树种在九州大地上繁衍生殖,子生孙,孙又生子,布散于九州,于是九州大地上绿木遍植,群峰耸翠,美如仙境一般。
天上一般仙众,久居九天之外,偶感寂寥,他们持千里镜向下观瞧,竟发现天下九州平坦处土地沃美,高丘所层峦叠嶂,四季叶收叶展,花开花落,实在是美不胜收,遂聚首计议一番,竟将这九州辟做他们的后花园,供他们闲来无事下界游玩,以解寂寥之情。
这一日,仙人当中的娲皇自九天之外降临大地,来到九州仙境赏玩,她踩祥云飞越千山之上,凌波微步于万水之间,为美景所惑,每一处皆流连忘返。在此盘桓良久,闪念之间,千年已逝,她见这里除花鸟鱼虫之外,并无与自己相似之物,颇感寂寥,于是来到河边闲逛,无意之间开始抟土捏出泥人来,经她仙气一吹,那泥人先是眨眼耸鼻,继而手脚活动,到处奔跑起来,大约是仙气入体凝结成灵魂所致,他们竟然生出喜怒忧思悲恐惊的七情六欲,成为和她极为相似的真人!娲皇自是欢喜不尽,于是不分昼夜开始捏塑泥人,然后再续以仙气使他们成为真人,日复一日,泥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就不可胜数,娲皇与他们整日玩耍,甚是欢乐,却不知日久天地已生异变。
天帝因娲皇久久不归,心中郁结一口闷气,那日坐在大殿又念及此事,禁不住打了个咳声,不料这咳声转化成巨雷闪电,直奔九州而来,娲皇正玩的高兴,忽见西边天空现在一团乌云,云中有一球形闪电裂空而来,正惊异间,“轰”的一声,那巨雷正落在渭水河畔的一座高山之上,那山倾刻间被劈成两半,地火涌出,红色岩浆向东流淌,冷却之后,地形与前相比已经迥异,因此峰由雷劈成,故名雷公峰,周围山峦称雷公山,小的山峰各有命名。
娲皇知是天帝因她不归而怒,无奈之下,与众生告别,欲归九天,可是她回去之后谁来护佑这片土地呢,思之良久,她抟出一个泥巨人,袅娜仙气一经着身,那泥巨人便活灵活现起来,他向娲皇倒身便拜。娲皇手抚其顶,徐徐说道:“我下界久矣,今欲领帝命归于九天,只愁吾去之后无人护佑九州万物,特造出尔等半神半人之法身,赐名灵君,以护佑九州万物平安喜乐,尔等领命便是。”娲皇言讫,倏然不见。
灵君向天再拜,于是在九州一带行云布雨,以润泽万物,因受甘露滋润,新生物种如春笋发芽一般遍布九州大地,且各得其所。他因受娲皇仙气,寿几与天齐,百万年之后正值壮年的灵君跨过渭水,来到雷公山,雷公山上有一天然洞穴,相传当年那巨大球形闪电从此穿过,形成此洞,但因洞有有一泉,终年不枯,泉水流出洞口,从千米绝壁一泻而下,状如银河,故称银河洞。灵君见此洞颇为神奇,故定居于此,每日勤修不辍,以其真善之气护佑九州众生,不曾有丝毫懈怠。
光阴荏苒,一晃又是万年,虽灵君日日修炼,但仍渐感体衰,只因当年娲皇的那口仙气仍在体几缭绕不去,故他亦能勉强支撑,但法力已大不如前,水涝旱蝗之天灾尚有余力与之搏斗,但人间征伐杀戮之气却难以化解。这一日,他正在洞中修炼,忽见东海隐隐窜出一片黑气,那黑气日长,渐渐覆了东海上的岛屿,不久之后,那股黑气转往九州,在九州大地上缠绵不去,他望之良久,叹息道:“由此气可以推断,三千年之后,东瀛必有人建国,久后定犯九州,掀起滔天巨浪,生灵遭受涂炭之苦,耐我年老体衰,无法再肩负娲皇所付重托,护佑九州生灵,看来命中合该九州有此一劫。”
果然,之后九州历夏商周,春秋战国,到了秦朝始皇时,有一方士名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因风顺水,恰至东瀛,在那里建立日本国,不复西归,此时灵君已在世三百六十五万年零三百六十五岁,这一日,他忽觉全身疲惫,精神恍惚,昏昏然跌倒于地,他最后看了一眼东方,东瀛黑云已成压城之势,已不可逆转。
时光流转,九州已是民国时期,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一
民国时期,雷公山深处的山窝子里,有几个村落,其中最大的村庄,有一千多口子人,村里人绝大多数都姓牛,因此叫牛家庄,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梨园村,因为庄外的山坡上、山岙里、平地上长着无数的沙梨树,这些沙梨树有野生的,有栽种的,许多沙梨树竟有合抱之粗,树冠遮天蔽日,村里最老的老人也不知它们活了多少岁。村庄就掩映在梨树林里,梨树林很大,从山下到山上,一片连着一片,漫山遍野,莽莽苍苍,一眼望不到边,春天梨花盛开,宛若雪云垂落,深秋梨叶经霜,恰似红霞蒸腾,景色美不胜收。
在牛家庄西头,住着一个叫牛万家的地主,祖上积了荫德,留给他梨园百亩,到牛万家这一辈儿已经积下不少财富,有钱有闲的他最得意的事莫过于娶了一妻二妾,到他四十六岁的时候,三个女人已经先后为他诞下四男三女。大儿子根宝,二儿子庆宝,大女儿春景,皆是正妻刘氏所生,小妾佩环生下一儿一女,分别叫群宝和春兰,三房伶儿生下一女一儿,分别叫秋景和全宝,一时间,牛家可谓财兴人旺,十分风光。
可是再风光的人也有苦恼,这不,眼看到了摘梨的季节,每年到这个时候牛万家都会发愁怎样把沙梨卖到山外去,现如今,枝头沙梨果累缀,朱万家看着看着,又生出满怀愁绪,忍不住叹了口气。牛家庄四面环山,出入山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每年摘下的沙梨大部分都卖到了当地,卖不了的只好烂掉,只有很少的梨雇佣马帮驮到山外,再从山外换回一些棉花、茶叶和洋布。山高路远,这样一来一回,卖不了几篓梨,还要支付许多工钱,好几次都蚀了本,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呀。
要是修一条路就好了,有了路,就能走马车,不但梨可以多卖,吃不完的粮食也可以卖,另外,山里人用的茶叶、棉花、洋布、洋油、眼镜、针头线脑等东西还可以用马车运进来,这一出一进赚得还能少!可是修路要族长同意才行,据说劝族长修路的人不下十个,可族长就是不同意,大家都十分纳罕,按理说路通了,家家受益啊,
按照家谱“宸尊万宝”的排序,现任族长属“尊”字辈,叫牛尊昌,他生于清光绪年间,一生没有娶妻,至今孤身一人,听人说他年轻时参加过甲午战争,战争结束被遣散回家,回家后衣食无着,仗着一身好武艺闯荡江湖近二十余年,后来岁数大了再回家乡,家乡有人传言他曾在距此地崇家铺一带的山上占山为匪。十年前族长逝世,其他“宸”字辈的人或死或病,新族长需在“尊”字辈里挑选,因牛尊昌行事果断,公正无私,颇孚众望,不管他在外做过什么事,但在家乡仗义疏财怜老惜贫,口碑极好,所以被推选为新族长,据说,大山里有村落的历史大约三百年,他是有此制度以来的第十二任族长。
在这座大山里,谁当了牛家的族长,也兼任村公所的所长,同时兼管其他外姓人事务,据说,这不成文的规矩已经沿袭数百年了,无人知晓其中原因。大山里面,政府鞭长莫及,村民选的族长就是最高行政长官,掌管大山里面一切公共事务。
想修路的人当中,有一个非常迫切的,这个人叫吴善琦,外号“算盘吴”,是邻村吴家庄的,此人精于算计,不肯吃亏,在山里人缘并不好。三年前,因为他精于算计,还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三年前,梨花盛开的季节,从大山外面来了几个人,他们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村民见他们面生,就很好奇,问他们,说是进山游玩的,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他们白天在大山里来跑来跑去,走河沟,钻山洞,用随身带的小锤子,敲敲这,打打那,晚上住在帐蓬里,渴了饿了就用三根棍子把锅吊起来烧水做饭,这群人整整在大山里游荡了一个多月,一直到树上的梨长到枣子大小时才离开,听人们说,这群人走的时候捡了一些黑不溜秋的石头,山里人都笑话:“这群人真是的,连石头都没见过,沉甸甸的,带那玩意干啥!”
吴善琦心计颇多,他怎么看那群人也不像来游玩的,倒像是来找什么东西来的。有一天,他见那群人又上了山,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到了山间密林深处,就见他们在空地上坐下来,竟然叽哩咕噜地说起了日本话,吴善琦大吃一惊,原来是日本人!他继续躲在树后观察,就见有个日本人把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扔在地上,指指点点,嘴里叽哩哇啦说着什么,然后拿起来放到包里,又从包里翻出另一块石头……如此几次,等包里全部石头都讲完,这群人才起身往别处去了。
等他们走后,吴善琦吁出一口长气,心中疑惑,听说日本人占了中国东北,怎么关内也有日本人了?他们摆弄石头干什么,莫不是在山里发现了宝石?他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个结果。直到有一天,他去到铁匠铺后才解开了心中的迷团,那天,他去村里的铁匠铺打一把锄头,忽然发现铁匠铺里也放着几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于是他便问那铁匠,铁匠瞥了一眼说,嗨,就这啊,西山有的是,这样的石头含铁多,说不定咱们脚底下有个大铁矿哩。听了这话,他恍然大悟,原来那帮日本人是探矿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天,他就到西山去了,他顺着小溪往山上爬,距山脚不远处有个山洞,在山洞深处,他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石头,捡几块带回了家。晚上,他看着那几块石头,翻来覆去睡不着:怎样才能知道里面含多少铁呢?要是有开采价值多好啊。他媳妇的堂弟胡希平是上海警备局的副局长,上海是个大城市,好多外国人在那里建厂子,说不定那里能化验矿石呢。于是辗转把矿石送到了他那里,托他让外国机构化验一下。大约过了半年,上海那边来信了,说矿石样本含铁百分之六十,除铁之外还有少量的锰,属于低磷富铁矿。
吴善琦听后喜的在屋里来回蹦高,要发财啦!浑身的血直往上涌,我要投资!采矿!外销!然后就是钱钱钱!在他的想象中,银钱就像下雨一样往他身上落呢,叮叮当叮响个不停……家里人看他这样,以为他发了疯病。梦做的正好,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个问题:山里只有一条羊肠小路通往山外,矿石没办法外运啊,一想到此,他浑身又开始冒汗,思来想去,他决定找族长商量修路的事。
就是这次找族长修路,他把族长惹火了。
据说他在族长面前隐瞒了发现铁矿的事,想让公家出钱修路,事出反常必有妖,世上没有一堵不透风的墙,族长何许人也?吴善琦送矿石到上海化验的事,他早有耳闻,现在见此人上门谈修路,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纵使吴善琦口吐莲花不少一个瓣,磨破嘴皮,族长也没答应他,最后,他气昏了头,赌气说道:“我姓吴不姓牛,你是牛家族长,不是我吴家族长!凭什么让你管着我们?现在是民国了,还以为是大清国啊!族长那玩意儿不好使啦,好,公家不修,我自己修!”此话一出,本来好脾气的牛尊昌勃然大怒,抓起茶壶就砸了过来,一壶热茶全浇到他身上,烫出一片水泡,族长大声喝道:“你敢!给我滚出去!我告诉你,西山铁矿也不是你最先发现的,那里有铁矿,山里人,人尽皆知,铁矿属于全体山民!”。
吴善琦受到奇耻大辱,心中大愤,回到家中后欲上吊自尽,被媳妇哭哭啼啼地劝住,但仇恨的种子就此在心中种下,他咬牙切齿道:“牛尊昌啊牛尊昌,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发现铁矿的事,还有他被族长甩茶壶的事一时间在大山里传的沸沸扬扬,大家觉得族长做的对,都评吴善琦没理:哼,小人,发现铁矿,自己吃独食,还让公家出钱修路,修好了你好往外运矿石卖,大家有什么好处?小路走了几百年,再走几百年又如何?族长做的没错呀,宁可不采铁矿也不能修路,凭啥让姓吴的一家发财?按理说铁矿所在的地方是无主荒地,应归公家开采,那时候修路才有道理呢,等着吧,族长可不是糊涂人!
大家说对了,族长第二天就在家庙里开了会,说西山有铁矿的事早有传闻,并非吴善琦首先发现,因为铁矿中心位置在无主荒地,所以大山里全体村民人人有份,由大山公所管理,现在暂时封藏,待时机合适再开采。人们都在下面鼓掌叫好。
事情过去三年,他牛万家也需要一条路往外运梨了,轮到他找族长商量修路的事,自己是大山里最大的地主,为了能说服族长,事前做了多出点血的心理准备。见族长前,牛万家先和大儿子根宝商量,根宝已娶妻生子,遇事颇有见地,有难决之事,牛万家也愿意跟他商议。
找到根宝,牛万家说了修路对自家的好处,又说想办成这事,非多出点血不可,其实这样做算长远帐也不亏:自家受益,大家受益,还落个好名声,这不是三全齐美吗?具体多出多少以后再商量。根宝虽说是个庄稼汉,但也不是走路光看脚底下的后生,他也听说过族长不让修路的事,打心眼里觉得族长肯定是岁数大了,活糊涂了。如今他听了牛万家的话,觉得父亲格局大,眼光远,修路利己利他,还可惠及子孙,为什么不修?就是多出点钱也值,于是就非常赞成他的想法,还说:“爹,要修就早修,早修早受益,最好劝族长今年摘完沙梨以后开工,那时候刚入秋,天气也凉快了。”
牛万家说:“嗯,是哩。”
得到大儿子的支持,想着自己是族长本家,论起来是叔侄关系,又不是普通农户,这样一想,对于说服族长修路,牛万家信心满满,他决定不去村公所说这件事,那里人多眼杂,最好去族长家私聊,反倒容易成功。
第二天吃过晚饭,他脚步生风地来到族长家门前,说来也怪,来前意气风发,但一走近族长家,牛万家的心还是砰砰地跳起来。
族长家在村子中心,两进两出,前门临街,后门接山。这房子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修建,后院靠山,山壁垂直若墙,壁上有两扇门,门漆成朱红色,平时大门紧锁,无人知门内有什么。山上往下看,可以看到门两侧山石缝隙中各生出一棵桑树,这桑树先向下生长,后又倔强抬头,呈不屈之状。这两棵桑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如今已枝繁叶茂,掩了洞门。
大约自上次吴善琦事件后,族长便深居简出,如老狐在洞,几乎与世隔绝,这个大院平时也是大门紧闭,只在有客来访时才打开片刻。
他轻敲族长家的门,等了一杯茶的工夫,门开了个缝,门缝里露出个脑袋,那人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牛万家,牛万家问:“叔叔在家吗?”那人并未答腔,拉开门让牛万家进来,在身后又轻轻把门关上。
族长家的院子并不宽敞,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冲大门口有一圆形巨大磐石,磐石中心稍稍凹陷,放着一口鱼缸,几条红色锦鲤在水里摇头摆尾的游动。牛万家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绕磐石,迈门槛,进到堂屋当中。方桌上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闪烁不定,冲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灯火昏暗,模样看不甚清,画像旁边有一幅岳飞的《满江红》,笔法遒劲,刚柔兼济,一望便知写字之人文化功底十分深厚: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方桌旁边,昏暗的灯影中,族长坐圈椅上,像一尊坐佛。
“哦,是万家,找我啥事啊?坐下说。”族长抿了一口茶,声音很和蔼。
牛万家双手拢在袖子里,在桌子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吸取吴善琦的教训,先说了自家的难处,然后把修路的意思说出来,末了加上他认为最关键的一句话:“叔叔,修路我受益多,我多拿钱,如果您同意修路,到时候我具体出多少钱,咱们再商量。”
族长听完了牛万家的话,捋着长长的花白胡子半晌不语,不知道族长在想什么。牛家兴偷偷拿眼睛瞟他,正沉不住气的时候,族长开了口:“万家,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是,可是我这里也有难处,这路不能修啊!”牛万家听得出来,族长话虽说的柔和,但缓慢而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牛万家一腔热血慢慢凉了下来。
“为啥呀,叔叔?”牛万家小心地问道,“是咱公家承担不起修路的费用吗?”其实他心里清楚,路虽然长,如果族长组织村民以服役的方式来修,山里各个村的税收是足够的,这个事他私下里问村会计牛尊贺,牛尊贺给他交了实底。
族长沉吟着说:“是,也不是,你们算的是生意帐,我算的是长远帐,从长远来看,还是不修的好,这世上的事啊,说不好,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这话说的云山雾罩,听的牛万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怎么了这是,族长打哑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牛万家也不好意思追问,怕问了族长也不说,反而惹他不高兴,都这么大人了,是要脸面的。
这时,看门人过来递给牛万家一杯茶,牛万家欠欠身,接了。看门人是个哑巴,据说是族长在东北一个朋友的儿子,朋友见族长孤身一人,就想让这个儿子给族长做个伴,于是就把他送到牛尊昌身边。
族长没答应修路的事,屋里的气氛多多少少有点尴尬,牛万家一边慢慢啜茶,一边想着找什么话题来打破尴尬,正想着,族长忽然说话了:“万家,其实前几天我刚刚考虑沿路修几座石头房子呢,你倒先来找我修路来了。”
“修房子?”
“对,你想,乡亲们走几十里山路也没个落脚的地儿,修了房子,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牛万家听了没什么兴趣,觉得这恰如隔靴骚痒,但既然族长又提起和路沾边的事来,他正好可以借机再争取一下,于是点点头说:“也挺好,可是建房子不也得花钱不是?同样是花钱,把路修宽不更好吗?”
族长没有正面回答他,眼睛看着窗外,说:“外面不太平啊!”听了这句话,牛万家忽然有点明白族长为什么不愿意修路了,他是担心路修宽了,外面兵匪进来的时候会更容易!
对于族长这个担心,牛万家心中暗笑,于是说道:“叔叔,原来你是担心这个,现在都民国二十六年啦,零星的土匪确实有,哪里还有成伙的兵匪?咱也不能听见喇咕叫就不种地啊!”他说服族长的信心大增,以前不知道原因,说不到点子上,现在好了,知道了你的病根,我就对症下药!
族长笑笑,问他:“还记得吴善琦发现铁矿的事吗?其实,在他之前,日本间谍已经偷偷进山勘探过了,他们带走很多矿石样本,所以日本人肯定也已经清楚这里有一座富铁矿。”经族长提醒,牛万家想起来了,几年前确实有几个陌生人来过山里,当时很多村民也碰到过,觉得他们鬼鬼祟祟,但那帮人说中国话,都以为是中国人,所以都没往间谍那边想。
“你说的是三年前进山的那几个人?他们是间谍?”
“对,日本间谍,他们到处勘探资源,是为了咱中国人吗?时机成熟会来抢的!哦,不光抢,还可能杀人,怀璧其罪呀!”族长用指节重重地扣了一下桌子,“日本人在东北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往关内打,咱辛辛苦苦修路,他们一旦打进关内,这路还不是方便了人家!万家,过日子就像下棋,要多看几步!”
一语惊醒梦中人,牛万家沉默了,这哪里是喇咕叫,分明是强盗在侧了!在这节骨眼上修路,与开门揖盗无异!想到这,他忽然明白族长在路旁修房子的含意,恐怕不光是为了行人遮风避雨吧。
不过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和族长谈话后的一个星期,日本兵以搜查失踪士兵为借口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几天后攻占了北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