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人生总有转弯处

　　一
　　
　　刘阿姨在卧室里，正举着刚裱好的一幅牡丹图欣赏。门一开，林静买菜回来了。“小林，快来看，我的画裱好了。”阿姨兴冲冲地说。她急忙换了鞋，跑过去。
　　刘阿姨画的牡丹太棒了，硕大的花朵娇艳可爱，形象生动逼真，枝杆苍劲有力，色泽协调大气！林静看着，打心眼儿里敬佩着。刘阿姨不但人漂亮，有修养，又有气质，对人也好，画还画这么好。她感觉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女人，和刘阿姨比起来，觉得自惭形秽。虽然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农村女子中的佼佼者，还时常被人嫉妒，但觉得无论哪一方面自己都是一瓶不满、半瓶咣当。想到这儿，她凑近刘阿姨，笑着弱弱地说：“阿姨，您收徒弟吗？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这句话真出乎刘阿姨的意料，她经常看到小林不声不响地看书，但是从没想过她会画画。诧异地说：“你也喜欢画画?”
　　刘阿姨很感兴趣，马上拿给她一支签字笔和一张白纸让林静画。林静接过笔和纸笑着走到自己的房间，换了居家服，就在纸上画起来。刘阿姨过来边看边点头，她边画边说我画不好手，也画不好男人，所以画人只画古代女人，您别笑话我。林静画一个古典美女，然后又在右上角从上至下写上：窈窕淑女四个字。刘阿姨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嘿，还真像模像样的，哈哈，就差个印章了。”林静羞红了脸，拿起来给刘阿姨，等待大师的斧正。
　　刘阿姨高兴地拿着这张小画去了纪叔叔的房间，看着叔叔把房门关上，林静就去做饭了。她做好了饭，敲敲门叫他们吃饭，两人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也没有再提画的事。林静也知道不能勉为其难，自己本来就是来打工的，更不能有太多奢望。继而她又在内心谴责自己：刘阿姨每周还给自己放假出去玩儿半天，就已经欠人家人情了，咋还能这么贪心呢？
　　三个人正吃着饭，纪叔叔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手机去阳台接听，过了一会走过来，说：“小林，我给干休所说，每周三下午呢，让你跟着你阿姨一起去上书法绘画班。他们刚回话，同意了。”
　　这个好消息，真让林静有些不敢相信，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刘阿姨推了推她说：“太好了，傻丫头快谢谢叔叔啊，以后咱俩就是同学啦。”她马上机械地说：“谢谢叔叔。”又忙转向刘阿姨说，“谢谢阿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阿姨连连说：“是真的呀。”林静热泪盈眶地说：“从小我就爱到处乱画，临摹别人的画。可我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还有进正规学习班……学习的机会。”
　　阿姨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并说：“人多着呢，就是图个乐呵。咱们学书法和画画就是为了陶冶情操，也别想着成名啊，成家啊，能让人生更充实一点就好。”林静连连点头，这时才想起来站起，说：“对，您放心叔叔阿姨，我不会为此耽误我该做的事。有空就去，没空就不去。”
　　“好好，快吃吧。”纪叔叔乐呵呵地示意她坐下。
　　
　　二
　　
　　豫南四月春来暖，正是赶集上店时。农历的三月廿八左右，正是豫南各地区祈福的庙会时期。以前是祈福，这习俗延续至现在，主要目的也就是为了促进城乡经济贸易的发展。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搞活，庙会的规模也越来越隆重。至少得有两场戏坐镇，这样就可以吸引来大部分的农村中老年人。还要有两台杂技，吸引小青年和孩子们。另外还有很多商家，举办抽奖活动。每逢这时，整日辛苦劳作的老少爷们儿也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农活，给自己放天假去赶会看看戏。每年的这个时间，学校也会放几天假，让老师和孩子们都放松一下。因为今年马上要过“五一”了，所以这个假就和“五一”连起来了。
　　麦子还没有抽穗，可以看到乡野的土路上，大群小群的人往镇子上来。大杜庄离镇子只有二里多地，村边的石子大路是通往镇子的必经之路。向阳坐在院子门口看着大路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显得更加孤独而单薄。他甚至可以看见，有好多孩子是一蹦一跳地颠着脚走的，也隐约听得到他们在咯咯地笑着。跟在后面的大人们为他们搬着小凳儿，也在边笑边叮嘱着看好路小心别摔倒之类的话。
　　向阳看着看着，眼睛浸满了泪花，他羡慕而失落地又想起妈妈。如果妈妈在家，他也是这么快乐这么幸福，可是如今他只能孤零零地乖乖在家，默默流泪。眼前是一片菜地，这是去年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妈妈种上的大蒜。他清楚的记得，太阳照在妈妈的脸上汗珠儿闪闪发光。这几天已经陆续地有蒜苔儿露出了头，他知道这也是正需要有墑的时候。他想起刚刚给爸爸洗袜子刷鞋子的水还在盆子里，就回屋端上盆子，把水轻轻泼在蒜苗上。当他又漫无目的地看向大路时，就见有两个人从东边大路上拐了弯走过来，细看原来是姥姥和姥爷。显然，姥姥姥爷也在远远地朝这儿张望，他丢下盆子撒欢儿似的跑过去。
　　
　　三
　　
　　推着自行车走在前边的姥爷已经看到外孙子，就大声喊：“阳阳，阳阳。”后边的姥姥也赶快跑前边来，一边喊着外孙子的名字一边举起了手里的一大兜面包和蛋卷。向阳跑着答应着，笑着，眼泪也流着。姥姥竟然满脸是泪，蹲下身去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老少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姥爷牵着向阳的小手坐在走廊下面，一边晒太阳一边和蔼地问学习情况。向阳一边回答姥爷，一边把蛋糕掰开递给姥爷一半。他还问姥爷爱不爱吃变蛋，说昨天晚上爸爸赢了好多变蛋。姥爷摇摇头，脸上划过一丝不悦。不大一会儿，姥姥就从屋里抱出来一大堆要洗的衣服。向阳看到了说：“那床单有很大的汗味儿了。昨天晚上我看电视太吓人了，就蒙着头，难闻死了。”姥爷伸出手，抚摸着孩子的脑袋，没有说话。姥姥把衣服都放到大洗衣盆里，开始熟练地用压井压水，一边笑着问：“阳阳，今儿你爸上哪了？”向阳走到姥姥跟前，小声说：“现在有庙会，抓赌抓的厉害，我爸他们不敢赌钱了赌变蛋。前儿个半夜他回来身上衣裳都湿了，说是派出所抓赌去了，他趟草河逃回来的。”
　　姥姥姥爷都没有说话，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姥姥低头洗着衣服，姥爷摸出一支烟吸着。向阳感觉自己不该说这话，低着头也不敢再说。他默默的走到姥爷放下的东西跟前，看了一下桌上的小闹钟已经十点多，就摘起了芹菜。姥爷走过来夸奖他有眼力架，并指着东西说：“阳阳，你看你姥傻啵，买这一大堆东西得赶紧吃啊别坏了。哦你爱吃芹菜呀？那咱用芹菜炒个肉丝吧。再把这些猪肉红烧了，每顿热一下吃点儿。把那只鸡炖汤好不好？”向阳看姥爷高兴了，小脸儿上也露出了笑容。姥爷又告诉他，妈妈给了号码，吃完中午饭就带你上街，去给妈妈打个电话。爷孙儿俩一边摘菜一边聊着，向阳感觉到了这段时间少有的温暖和放松。
　　
　　四
　　
　　姥姥洗完了衣服，姥爷也炖好了红烧肉和鸡汤，又切了熟牛肉让阳阳吃着。菜刚切好，见女婿大伟匆匆进了院。当他看到晾晒的衣服和自行车，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进厨房，叫一声爸又叫声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主动走到灶台后面去烧火。
　　林爸爸本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对于女儿的事他虽没有直接过问过，但从老伴那都知道，女儿这么多年没少吃苦受气。对于这个女婿的一些所作所为，虽说生气老两口却从来没有直面批评过他。今天看到家里这个样子，孩子这么黄瘦，实在让他忍无可忍。他坐在女婿旁边说：“大伟，你让小静出去打工，自己能照顾好家吗？”杜大伟没有抬头，连说：“能能，爸你放心吧。”
　　“我能放心吗？你看看这家里一股子霉味儿，孩子又黄又瘦。现在禁赌抓那么厉害，你居然晚上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还去。想过没有，你要被抓进去十天半月孩子怎么办？上我家住行，但是怎么上学？”向阳看姥爷气的手发抖，就哭了起来。姥姥把孩子搂到怀里，转头对大伟说：“你看孩子多可怜。你晚上出去就算不被抓，要是有坏人来了咋办？”杜大伟面红耳赤不敢看二老，忙小声说：“好，我知道了，别说了。”
　　杜大伟这么一说，老两口也知道他不耐烦了，虽住了嘴但是心里却在生气，但也没办法。姥姥低声叹了口气，也流下了眼泪，孩子用小手为姥姥擦去眼泪，并劝姥姥说：“他不敢了，姥姥你别担心我，我很勇敢，我爸也不敢了。”
　　说着话，饭已经好了。姥姥给向阳洗了洗脸，孩子也马上破涕为笑，慌着去搬凳子，抽筷子。老两口忙着往桌子上端菜。杜大伟却往大门边走边说：“这菜太多了，我去买瓶酒，叫俺爹俺妈过来陪你们。”就见向阳跟着跑出来又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天天忍饥挨饿，人家妈不在家都有爷奶大叔大伯疼，从来也没有一个关心我的人。姥爷炖肉是叫我补充营养，好吃几天里……呜呜……”杜大伟见此，小声说：“你还想混独里唻?”不过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直得哄着儿子回屋吃饭。
　　
　　五
　　
　　在这儿一转眼也十天了，而上个十天和这个十天相比简直就是噩梦一场！林静一边笑着这样想，一边用毛巾一角轻轻拭去君子兰叶面上的浮尘。叔叔阿姨到怀柔玩去了，林静一个人在家，她上午搞好了卫生，中午在微波炉里把剩菜剩饭热吃了。感觉没什么事，就打开了电视。在家时，电视机就是老公的，她也就跟着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剧，并经常对儿子说：“电视剧基本都是大人哄小孩儿的东西，大多数历史剧都篡改了历史，演的只是艺术。不能迷恋电视剧，要看电视要就看真实的、知识性的东西。”拿着遥控器找台，就又不由得想起了儿子，没有人管他，是不是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客厅里，电话铃响了，她有点儿紧张，不知道该不该接。电话一个劲儿地响，她只好走过去，颤颤颤巍巍地拿起听筒：“请问您找谁?”三十多岁，这是她第一次接电话，而且人家家里没人，她感觉就像是做贼一样，心跳加速，声音颤抖，手心也沁出了汗。
　　“我找俺妈，俺妈叫林静。”电话里传出了向阳的声音和亲切的河南话，林静这才忘了紧张，惊喜地回答：“阳阳，阳阳，我是妈，我是妈，你去你姥家了？”随之她又眼泪婆娑起来。她听见电话那边阳阳也哭了，姥姥姥爷都在小声对他说别哭，想给妈妈说的话就说吧。孩子这才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今儿个俺姥俺姥爷来咱家了，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晌午还给我炖了肉，还有鸡汤。俺三个赶会来了。”向阳说着说着又嘿嘿笑了起来。
　　“阳阳，妈最挂念的就是你，你要好好地，听老师和你爸的话，认真学习，好好地吃饭。”由于太激动，林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见儿子对她说昨天数学考试，自己又考了第一名。她告诉儿子好好记住这个电话，你爸你俩可以去玉德小卖部给妈妈打电话。向阳又告诉妈妈，爸爸用妈妈挣的钱给他买了牛奶，现在每天一盒牛奶，感觉自己都长高了好多。
　　
　　六
　　
　　向阳和姥姥姥爷在一起，打心底里感到了幸福的滋味。兴致勃勃地穿梭在人流中，一会儿看这边一会儿看那边，还对姥姥姥爷说，明天要把今天的事儿写一篇日记。又说姥姥做的鞋子穿着真舒服，走多远也不累，最喜欢姥姥做的衣服和鞋，合身又暖和。爷儿孙一起看了戏，又到文具店让向阳挑了几本书和文具，还在街上抽了奖。庙会上他看到了李亚海李亚洲两个混蛋，他再也不害怕被人欺负。甚至从他俩身边走过的时候，还看到他们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让他更难忘的是第一次打电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但是总而言之是高兴。他把妈妈的电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姥爷告诉他无论在哪儿，只要拨这个号码，都能跟妈妈说话。所以他感觉手握住这个写号码的纸条，就像妈妈在身边一样。他也感到很神奇，无论说话声音多小，妈妈都能听得见。让他更高兴的是姥姥姥爷回家时还说：明天开始栽西瓜，过两天就让舅舅来接你，可以住到过了“五一”开学再回来。小家伙吃着晚饭越想越高兴，完全忘了爸爸还在旁边。
　　杜大伟看着儿子，心中也着实有些内疚：两个月来，自己确实很少关心孩子!其实孩子需要的很少，很容易满足，一点点关爱就让他能高兴一整天。于是他给儿子夹一块肉，说：“你上你姥家了，会不会就不想我了?”
　　“哪能啊老爸，我是你儿子，只是走亲戚，又不是不回来啦。”向阳看着爸爸的脸说。
　　“那要有人问你：你爸对你好吗，你咋说?”杜大伟大口吃着饭问。
　　“还用问吗?好啊，我爸就我这一个儿子，天天可疼我了。”向阳从凳子上站起来，昂着脸说。这话也逗得他老爸轻松地大笑起来。父子俩吃完饭，又洗了脚，一起去看电视，向阳觉得今天就像过年一样。
　　
　　七
　　
　　与此同时，林静也在满心欢喜地收拾着厨房。她没有想到日思夜想的儿子会突然给自己打来电话，这真是爸爸妈妈给她安排的惊喜。两个多月没听见儿子叫妈妈，瞬间让她喜极而泣。儿子的声音洪亮，看来还挺高兴。知道了孩子的学习成绩没有下降，也让她为此深深感到欣慰。她也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儿子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孩子也不厌其烦地答应着，这让她无比放心。
　　爸妈说的话也一遍一遍的回想在她耳边：“再有几天就要播种春玉米春花生了。你在那就好好干，地里的活儿你就放心吧，俺俩来给大伟帮忙。”还说以后每个星期五下午，都让奋强到学校把向阳接走，星期天下午再送回家。
　　她想着想着，感觉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自己长这么大没有尽过孝，却总是让爸妈有操不完的心。她在感觉惭愧的同时也劝慰自己：只要孩子健康长大，不远的将来，总有机会报答父母。纵然这种生活对于父母和孩子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但同时也是一种磨练与力量。她默默在心中为自己鼓劲：只要生命不止，就可以努力不止。为了我生的人和生我的人也永不放弃信念和希望。她站在阳台上抬起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与灯火璀璨的城市，深深呼吸着带着丝丝花香的空气，感觉自己的人生必须要从这个春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