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俩位姑娘大义救宏展
作品名称:缘来缘去 作者:天使雅丽 发布时间:2024-01-13 08:58:55 字数:5432
妩媚一个人待在静静的男宿舍里,两年多来,她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纷杂不宁过。两年前,红根走了以后,一直面对镜子,过着超脱现实的精神生活,默默无声,无求无争。心灵上的创伤似乎慢慢愈合了。总理逝世那天寒冷的早晨,她的镜子不慎打碎了。打碎的那面镜子是从上海买来处理品,才化了三角线,价格很低廉,但是妩媚觉得很惋惜,因为镜子是双面的,有一面还可以放大。总理与世长辞了,她也不大有心思安安稳稳照镜子了。有时拿着美娟的镜子照了一会儿,就心烦地放下,心里总是感到缺少什么东西了。
以前,当她从放大的镜面上,仔细审视自己面容上新添的皱纹,心底深处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你这样照着镜子过一辈子吗?”她马上把疑问压下去,不再思考。总理逝世后,这个微妙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不仅是她想摆脱昏沉的精神状态,而是她感到,安安静静的照镜子的日子,恐怕也要打破了。
她想逃避现实,可是她没逃脱出去,实时纷乱的变化,常常使她焦灼不安。她心里暗自问:“要是再折一棵参天的大树,中国会成什么样子?”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她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可是,她分明感觉到了国家的危亡,是和她个人的命运维系在一起的。她再也无法安稳地面对放大的镜面了。
青春的活力,催促她的心灵活动,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活动。她不知道在碎了镜子后该如何生活。表面上她还像以前一样沉静,而青春的萌芽,已经又长了出来,时刻在寻找机会,从隙缝中往外钻。这就是她在宏展的书籍中,发现了自己的习题本而会产生“他心中对我有意”的原因。她明白了习题本并不是宏展“偷”去的以后,知道自己的念头纯粹是瞎想。可是,她还是力图想证明自己的念头不是“纯粹瞎想”。于是,她想到了宏展为什么会接着自己没做完的题往下做?又为什么在红根的题上打两道那么粗粗的杠杠?又为什么把习题本保存了两年多?接连不断的问号,似乎都证实她的念头还是有根据的,并非瞎想。
其实,这是她心中对宏展已经生发一丝爱,而产生的错觉。不过,她对自己的错觉,还是有怀疑的。因为除了这一册习题本,她实在找不出以前宏展对她有过一点点的好感的表示。但,不仅从来不正视她,即使偶然的一瞥,眼神中投来的光也往往带有轻视的味道。她不由得遗憾起来,可她宁愿相信这不是事实。
妩媚继续在整理着宏展的东西,一边欣赏着,一边按照她自己放置东西的习惯,认真的把东西一件件放进箱子,仿佛这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不再去研究宏展是否对她有意无意了,她在评品宏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给他罗列了好几条优缺点。
忽然她想起了刚进屋时产生的疑问:为什么宏展的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连箱底都朝了天?她猜想宏展大概已被看押起来,否则怎么会来翻他的东西?想到这一层,她顾不得往箱子里放东西了,七手八脚在书籍中乱翻一气,她现在想马上找到那本“天安门诗选”,好趁着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偷偷藏起来。
“没找到什么吗?”美娟走进屋了,把她吓一跳。“没,没有。”妩媚心口突突直跳,慌乱地回答,生怕她的动机被美娟窥破。
美娟没有在意妩媚的慌张,她从衣袋里掏出日记本,往正在燃烧的炕洞里一扔。妩媚看着烈火吞没了日记本,奇怪地望望美娟。美娟却不做什么解释,一声不响也在那堆书纸里翻腾起来。“美娟,找到了吗?”陈红根慌惊不安地跑了进来。
“找什么?”
“诗选。”
“没有。”
红根茫然地环顾一下屋子,不知干些啥好。他无意识地看看手表,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妩媚说:“待会你到审讯室去看守宏展,替换一下‘干猴’。我过一会儿来。”
妩媚本来不想理他,却忍不住地问声:“宏展怎么啦?为啥把他关起来?”“这小子顽固透了,明天送他上公安局去审问。”红根恼恨地回答。两个姑娘同时吃了一惊,妩媚张了张嘴,没敢问。美娟开了口:“什么事,要把他送公安局?”
“他不肯交出那本反革命诗词,藏起来了。”红根没有注意到美娟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他说,“美娟,把宏展的日记本给我,我马上到杨书记那里去研究一下。”“烧了。”美娟冷冷地回答。“什么?你把它给烧了?”红根一愣。“留着有什么用?好作为宏展的罪证材料吗?”美娟一字一板地反问。“什么?你说什么?”红根被问得昏头昏脑,木然呆住了。愣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不,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烧……”
“不相信,你问妩媚。”美娟打断了他,指指炕洞,“再不信你看看炕洞,我刚扔进去不久纸灰还在呢。”
红根极不自然地瞅瞅炕洞,无可奈何的神情蒙在脸上。
妩媚下意识地望望炕洞,心里非常感激钦佩美娟的举动。
美娟皱起了眉头发问:“你为啥要这么积极抓宏展个反革命?你好升官?”红根尴尬极了,讪讪地回答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上级叫追查的嘛,我也不能不执行。”“上级叫查的,你查那么紧干啥?”美娟又追问了一句。“我,我没有,没有查……”红根不知怎么回话好了,他肚子里憋满了气,不敢再待着纠缠不清,“我,我同杨书记商量商量去。”他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出去了。
妩媚见红根一出门,立刻上前拉住美娟的手,感激地说:“美娟,你真好!”美娟不理会她的感激,自言自语地埋怨道:“他怎么搞的?怎么还想整治宏展?鬼迷心窍了。”
妩媚心里顿时涌起对红根的厌恶,但她不敢在美娟的前议论红根,只是皱了皱眉头。“走吧,咱们别管这些事了,回去睡觉吧。”美娟郁郁不乐地说。“你先回去,我上审讯室看看。”妩媚出了门,各自走了。
妩媚向审讯室走去,她的脚步听来还沉稳,她的心里却像吊桶七上八下,她深深地为宏展的命运担忧。
她走进工作组办公室,“干猴”伏在桌上打呼噜,她喊道:“起来,起来。红根叫我来替你看守。”“干猴”睡眼惺忪地回宿舍去了。妩媚不安地走进审讯室,昏暗的屋子里,宏展被绑着手倒卧在地。她连忙上前替宏展解开绳扣。
宏展的两手被勒的失血多时,一松绑,手上就像有万根针扎似的难受。他抬起头,一看妩媚,便忍住难受,一声也不吱。
妩媚看见他的嘴角淌出一道血痕,掏出手绢想替他擦擦。“你,你来干什么?”宏展不自然地开了口,把头避开。“我来,红根让我来的,看着你、”妩媚犹豫的回答,临时把看守换成了看着。
她见宏展不响了,拿着手绢的手向前伸,又想擦血迹。“不要碰我!”宏展冷冷地说了一句。妩媚停住手不敢动了,她看见宏展眼睛里射出来的目光,十分冷漠,不由得惶悚起来,嘴里嚅嗫道:“我来,我来……”她想不出说句什么样的话合适,嘴唇蠕动了半天,咕噜出一句,“我来是一片好心。”
“我不是陈红根,用不着你来什么好心?”宏展的语气更冷淡了。妩媚的话不仅能得到好感,反而使他厌恶。他以为红根之所以会变得这样坏,是同妩媚这样不正经的姑娘勾引他、影响他不无关系的。他的话分明带着讥讽的味道。
妩媚感到了话中的弦外之音,“陈红根”这三个字,从宏展口里吐出来,就像刀一样刺心,她感到十分委屈,又难以倾诉。拿着手绢的手,僵硬地伸着,微微发颤。眼眶里滚动着委屈的泪珠,睫毛也在颤抖,她低声发问:“你知道陈红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妩媚的“装腔作势”,宏展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厌烦地转过身去。本来他想回一句“红根都是让你勾引坏了”,又觉得这话太伤人了,于是,他像是对自己说了一句:“世界上的女人都是坏事的祸根。”
妩媚的心,万分痛苦,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面对着红展的背脊无声的饮泪。突然,她用手娟使劲的把泪水擦,宁立沉思片刻,开始平静地开口说:“宏展,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今天你提起来,我实话对你说吧,以前,我是爱过陈红根,确实爱过他。我一心一意的爱她,可是他嘴里说爱,其实完全是假的,他骗了我……”
妩媚像讲故事一样,把两年多前那个夏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她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而感到越讲心头越轻松,就像在卸去压在身上的精神重荷。她讲完了,在卫生所窗外昏倒的经过以后,说:“这时候我才如梦初醒,原来陈红根披了一张漂亮的假皮,而我实在太糊涂了。”
宏展背对着妩媚,起先觉得很奇怪;她说这些东西干啥?听着听着他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注视着她的脸。宏展越发奇怪了,她似乎一点也不激动,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只是带着一点思忖的神色,就像讲故事人有时要考虑一下。“我说的这些事情,美娟她最清楚了,她当时都在场,你可以去问她,我讲的是不是真实。”妩媚想起袋里揣着的习题本也可以作证,就抽出来,“你看这个习题本还在,今天我在你的书籍中看到了它,它就是见证。陈红根就是在这个习题本上写的那道莫名其妙的题来骗我,习题本是他当时拿走的。”
宏展望着曾经见到过的习题本,相信了她讲的话全是真话。深深地同情了她所遭受的不幸和歧视。
“你说女人是祸根,我要问,是我祸害了陈红根,还是他祸害了我?”妩媚毫不客气的发出质问。
宏展无言以对,他的脸红了,后悔不已。他悔恨自己,目光一点不敏锐,不会看人。以前他识不透红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认识妩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戴有色眼镜看人,真是贻害无穷啊!妩媚见他沉默不语,不想再追问了,他想起了宏展面临的危险,想起了红根说的话,就开口说:“我来这里是红根派我来的,不过我来这里并不是想看住你,我想告诉你,你应该马上离开这里,最好回上海去避避风头,因为他们想把你关进公安局去。”“什么?”宏展有点不相信。“这是红根亲口说的,他让我和美娟检查你的东西,说果你很顽固,明天送公安局去审问。”妩媚意识到红根嘴里说的话,并非说说而已。她看着宏展不安的神色,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更为焦灼不安地说:“我说的全是真话,你相信我吧。赶快走,最好马上走!”
“他可真狠毒呀!”宏展愤愤地吐出一句。“宏展,你不要再犹豫了,待会红根就会来,他现在上杨书记那儿去研究什么事去。马上离开这儿吧,我送你出去。”妩媚的语气更急迫了。
“谢谢你!”宏展站了起来,激动地说他怕牵连她,就问,“可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吗?”“我知道,我相信你做的对。你不是反革命,根本不可能是反革命。在一个村里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点我还看不清吗?”妩媚急速地回答,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趁这个机会赶紧把他放跑。
“妩媚,我决定走,你能帮我办件事吗?”宏展下了决心,可他放心不下那本“天安门诗选”。“你快说吧,只要我能办到。”妩媚回答。“在我宿舍里紧贴南墙的天棚上,有一本书,你能想法拿出来吗?”“哦,就是天安门诗选?”“是的,就是它,我要把带走。”
“我日记本上昨晚还抄了几首诗词,可惜日记本已经落到红根手里。”“他把日记本交给美娟,美娟把她扔炕洞里烧了。”妩媚想把经过详细说说,感到时间紧迫,就转过身,“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天安门诗选。”
妩媚疾步来到男宿舍,推开门,屋里黑洞洞的,传出一个人打呼噜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连忙把门关上,不敢往里进了。她这才想起,屋里睡着“干猴”呢,怎么办呢?她犹豫地站了一会儿,心想:“天安门诗选”别人不知道藏在哪儿,先想法让宏展脱身要紧。
她转身跑回了女宿舍屋里,美娟还没有睡觉。妩媚顾不得和她说话,打开自己的箱子,取出钱夹,又找了些粮票,合上箱盖她就要往外走。“妩媚!”美娟叫住了她,“你这样慌忙干啥呀?”妩媚觉得没有必要瞒着美娟——刚才美娟烧日记本就证明她是同情宏展的。妩媚回过头来说:“他们明天要送宏展进公安局,宏展打算连夜离开这里回上海,他让我回来取‘天安门诗选’,他要带走。”
“哦,天安门诗选原来藏在你箱子里。”美娟很为惊呀。
“不,没有在我箱子里。”妩媚压低了声音说,“宏展告诉我还藏在他们宿舍里,可是,我没拿出来。刚才我跑去一看,屋里漆黑黑的,‘干猴’还直打呼噜,我不敢进去。我想以后再设法去拿,反正别人不知道。我想先让宏展脱身。”“不!今天晚上就必须把‘天安门诗选’拿出来,不然明天他们搜查起来也许会藏不住。”美娟想了想说。
“哪……我怎么进去呢?”妩媚心里急得不得了。“红根回来了吗?”“大概还没有。”“咱俩一起去,事不宜迟,咱俩快走。”美娟说完就和妩媚出了屋,直奔男宿舍。
走到门口,美娟毫不迟疑地推开了门,口中喊道:“红根,红根在吗?”屋里的回答声是几声呼噜。
俩人摸黑走进宿舍,打开了电灯。美娟朝还在打呼噜的“干猴”望了一眼,悄声对妩媚说:“快,赶快找!”
妩媚按捺住激烈的心跳,很快找到那本“天安门诗选”。她捧到电灯底下,好奇地翻阅了一下,美娟凑过头来看看,接着对她说:“你赶快给他送去,叫他路上小心。”两个姑娘闭灯出了屋,妩媚像捧着个宝贝,快步跑到了审讯室。进屋就兴奋地说:“拿来了,是美娟帮我一起拿的。”
宏展接过“天安门诗选”,又看见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抽出一沓钱,又拿着些粮票。“你拿着吧,路上好用。”妩媚把钱票送给他。宏展望着她那热情诚恳的脸,心里一阵歉疚,他默默的接过了钱票,并没有说一句话。
妩媚把钱夹放进口袋,手触到那个习题本,她想起了什么,把习题本拿了出来,本来想问:怎么得到我的习题本?话到嘴边,却把想问的第二个问题冒了出来:“你怎么把我的习题本一直保存到现在?”宏展想回答是无意的,让他感到妩媚的问话,分明认为他是有意的,反倒是他不好回答了;“我,我……”宏展说不出什么别的理由,脸倒红了。
妩媚见他红了脸,不好意思再追问了。她把习题本又放回口袋,心里对自己说:我没有纯粹瞎猜吧?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也许真对我有意呢。
宏展还在想法用什么理由来解释保存习题本的问题。妩媚上前推了推他说:“还在想啥呢,赶快走吧,我送你出村。”
宏展从墙角捡起外衣,抖了抖了,拎在手中走出了门。妩媚看了,心里埋怨自己太粗心,怎就忘了给他拿出几件衣服来?他想再去男宿舍跑一趟,又要麻烦美娟,她一个人实在不敢进去,只好打消念头,再说时间太急迫,谁知道红根啥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