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美娟将上学名额让给红根
作品名称:缘来缘去 作者:天使雅丽 发布时间:2024-01-01 14:05:11 字数:6054
美娟的脚上,好像踩了风火轮,一路小跑进了公社大院里。她顾不得上会场,直奔公社文教办公室。
“小大夫,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公社李秘书戴着副眼镜,正在整理一叠文件,看见美娟背个药箱,开了句玩笑,“你走错门了,这里不是病房。”美娟把药箱往办公室桌上一放,打开盖,取出一枚银针:“我呀!是来给你治病的。”说着,比比划划就要上前扎人。“我没病,没病。”李秘书慌忙连连摆手。“看你怕成这个样。”美娟手捏银针,哈哈大笑,她想起红根刚才皱眉头的样子,“我看你们呀!都怕扎针。”“我不是怕扎针,我是没有病。”李秘书郑重地声明,他不知道“你们”还指的谁。“你是有病自己察觉不到。”美娟这句话其实是对红根在发。
李秘书看她手中还捏着银针,真怕这个直性子的姑娘上来给他两针,索性回答说:“我这个人从来忌医讳药。生病从来不找大夫,自己就好。而且还有过敏症,晕针。”“我试试你是真晕针还是假晕针。”美娟听他说“忌医讳药”却偏偏要治他的忌医讳药,上前就要动手。李秘书想不到她真要动手,退了两步赶忙说:“别开玩笑了,我还有事要走。你有什么事赶紧说。”美娟呵呵笑着收起银针,问:“考大学的报名单,公社党委政审批下来了吗?”“批了,我下午就把表格送县里去。”“你这里还有空的表格吗?”美娟心里一急。“空的表格倒是有,你不是已经填过了吗?”李秘书奇怪地问。“不是我填,是别人。”美娟解释说。“现在还怎么填?有名额限制,这也不是随便填的。”“我知道,不能对换吗?”“和谁对换?”“和我,我不想上大学了。”美娟犹豫了一下。
“那也来不及了呀!我下午就要走呢。”李秘书不理解她为啥不要上大学。“你把空表格拿来,我这就替他填,不会误事吧?”
李秘书不明白这个“她”究竟是她的什么样个好朋友,竟要牺牲自己,把名额让给“她”。他挠挠头说;“那也不行,这要你们村党支部批准。”“我们村李书记今天来开会,我填完表让他批个意见就行了,准保同意。”美娟说的很肯定。“还有群众鉴定呢?”李秘书又出了个难题。这个把美娟难住,想了半天,她冒出一句说:“我给他鉴定,我就是群众。”“你一个人能代表群众?”“今天来开会的,我还可以找上几个,再有你也算上一个。”美娟又把他堵了回去。
李秘书见她真当做回事,就慎重的考虑起来,想了一会儿说:“公社党委对他政审来不及呀?”“杨书记,在吗?”
“在给他们开会呢!”“那就好办。政审我可以打保票,肯定通得过。他家成份是工人,三代都是工人,他本人还是团支委,表现不错,反正就他一个人了,你们查查答案就清楚了。午间让杨书记过过目,点个头就行了呗。再不然你们就晚走一天,让党委研究研究。”这个直性子的姑娘,办法还真多。但李秘书还在低头思忖考虑,总感到有点不妥。“先把表拿出来让我填,你还有什么难题,尽管拿出来,我给你答上。”李秘书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难题来,只好取出一张空表格给她,一边看着她填表写,一边考虑。
美娟在姓名档案上填个“陈红根”,李秘书心里就犯了猜疑,怎么像个男的名字?接着又看见性别栏上填个“男”字,他还禁不住的叫出声来:“啊!原来是你的对象!”“胡说。”美娟听他一声叫,像被针扎了一下,抬起头来喊道,手握钢笔当银针吓唬他说:“看我扎烂你的嘴。”“你怎就那么霸道?连话都不让人家说?动不动就来扎嘴。”李秘书连忙后退。“谁让你瞎说的。”美娟怒目横视,一副样子要吃人。“我说这话是有点根据的……”“什么根据?你拿出来。”美娟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拿不出来,就饶不了你。”
“那你为啥要把名额让给他呢?”李秘书又挠头挠了头。他总算知道了这个“他”不是女字旁。“是我自己不愿意去上学嘛,怎么叫让给他?”美娟硬不认账,李秘书也无奈,他又问:“你为什么不愿上学呢?”“不愿就是不愿,有什么可‘为什么的’?”她干脆强词夺理了。“那你先头为什么想上学呢?”李秘书又将了她一军。
这话把美娟将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而现在,又为什么不想了呢?”李秘书继续抠她。这一抠却没有抠住,反倒提醒了美娟。她马上造出一个理由:“现在我想的是扎根农村一辈子。”她觉得这个时髦的理由很充足;她在农村扎根,他去上学,俩人有什么“对象”可言?
李秘书“嘿嘿嘿”笑着。美娟从笑声中显然听出不相信的味道。她自己也明白,这句话并非出自于心,就又搬出一条理由:“我走了,赤脚医生没人当,我们村里现在还离不开我。”她觉得这个理由很得体,说的出,摆的开。就又补充了一句,“我想等队里培养出接班人以后再走。不信你去问问咱们队的李书记。”她干脆把刚才扎根喊叫否定了,又搬出了证人来说明自己的理由。李秘书又想她为何对“他”那么热心?但他没有问出口,他不想再惹翻了这位急性子姑娘,少说两句,省的他拿针吓唬人。于是,李秘书夸了她几句,“积极、革命”就拉倒了。
美娟填完了表,又问李秘书要她以前自己报名时填的表。李秘书说:“这张表行不行?还不一定呢,你那张表先留着吧。”“不!我是我,他是他,我不想上学了。留那张表有啥用!”她毫不犹豫地说。
李秘书见她这样坚决,只好从一叠表格中,找出她的那张表递给她。美娟接过来想撕,以示其坚决。转而一想,没这个必要,表格还可以留作纪念,就折叠起来放进衣袋。她拿着红根那张表格上会议室去了。
会议室不大。有三十来个人在那里开会。公社党委杨书记有五十多岁,穿一身干部服,带一顶呢帽,身体微胖,略有发福之态。眼睛不大,很有精神,嘴巴显得大了一些。此刻,他正摆动手臂,讲的正来劲。嘴角的唾沫溅到了前排一位同志的脸上。那位同志忍住没作声,用衣袖擦擦脸,他大概发觉了,歉意地向那位同志笑笑。
美娟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了。她并不去听杨书记在台上说些啥,只是四处打量,寻找李书记坐在哪里。看到后她才坐下想心事。
不一会儿,杨书记宣布“休息十分钟”。人们忽忽啦啦的站了起来。美娟疾步的跑到李书记跟前,把他拉到一个背静的角落,把她不想去上学,让给陈红根的想法说了一遍,说完把表格塞给了他,又把拧开的钢笔塞给他,要他马上签字。她心想,李书记,听说她愿意留下,一定是求之不得。
李书记手拿纸和笔,却奇怪地望着她不动笔。他并不知道美娟和红根有什么瓜葛。美娟连忙解释说:“队里现在还没有人能接我的班,我想再等一年,新的赤脚医生也差不多了可以培养好了,我再走也可以的放心了。”“是你填写的?”李书记看看表格上的字迹。美娟有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李书记似乎悟出了点什么,他觉得美娟的建议挺合适,于是,就在表上签了字。“这里也得签上。”她指指“群众签字”栏。李书记看看上面写着“学习积极,劳动肯干,贫下中农一致同意”,又问了:“这也是你写的?”美娟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李书记在上面填了几句,也签了名。
美娟高兴地接过表格,返身去找杨书记。
杨书记找到了,可没法谈话了。会议又开始。她只好脑子里琢磨着如何同杨书记谈话。坐着干等会议结束。她想:李书记已经同意,杨书记也不会反对的。只要杨书记一点头,下午就可以报送县里,大功告成了。她想到在村口碰到的两只吱吱叫唤的花喜鹊。这个吉兆一定是会应验,今天办事,一定能够十分吉利,顺当。
会议又开了一个多钟头,她什么也没听进耳朵里去,或者说什么也没记住。光想她自己这摊了。她在想回队以后怎么跟红根说?要不要把自己让给他的事说出来?想的入神,杨书记宣布散会都没有听见,李书记招呼她说:“小姚,你还在想啥?该回去了。”“哟,散会了?我还得找杨书记呢!”美娟连忙去追杨书记。
杨书记认识她,见了她开口问:“小大夫找我什么事儿?考学准备怎么样?”他这么一问,美娟倒不好开口说她不想上学去了。她干脆不提,就把表格往前一递:“我正为考学的事找你。咱村有个青年表格填了,没有来得及送,你看看,现在补上行吗?”
杨书记接个表格看看,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李书记,你们村怎么还推荐一个‘黑五类’子女上来?”美娟马上明白,她指的是贞妩媚了,解释说:“那个青年学习挺好,很有些文才,劳动也可以。她报了名,群众也通过了,党支部就同意了。”
杨书记皱了皱眉头说:“录取可以教育好子女的名额,是有严格比例数字控制的,一个也不能增加。上面有指示精神,文化考核,公社党委更要把好政治关。要认真贯彻党的阶级路线,不能让一些动机不纯的人混入大学。所以,对这样出身的青年,一定要慎重考虑,宁可少,也要好。”他又转换了口气说,“党的阶级路线还有重在政治表现这一条,有特殊表现好,当然可以再考虑录取的。”
美娟听他这么一说,知道妩媚录取的是没有希望了。妩媚连个团员都没入上,从何谈起“特殊表现”?她灵机一动又想出一个主意,指指杨书记手中的表格说;“那个成份不好的青年,已经换下来了,这个青年就是她的。”“哦?”杨书记看看表上的成份栏和政治鉴定栏,“这个还行,根正苗红。”
美娟见他一点头,高兴的心都要蹦出来了,连忙接口说:“上面就缺个公社党委的意见了,您给写写吧!”杨书记在表格上写了几行字,把表格递给她说;“送给李秘书,让他盖个章就行了”。
美娟兴奋地拿着表就往文教办公室跑,跑到门口一看,门已经锁上,人家下班了。她转回身又往李秘书的家跑,李秘书正和家里人一起在吃饭,美娟进门就把表格往前一送,神气地说:“难不住我吧?你看,杨书记点头了,你给盖个章吧。”李秘书放下碗,看看表格,又看看美娟。他放下表格说:“你还没吃饭吧?来,先别急,在这里吃饭。”“你盖个章,我就放心了,吃饭是小事。”美娟着急地说。“公章也不揣在我兜里,在公社办公室里,怎么也得饭吃完了才能去呀!”李秘书不紧不慢地回答。
美娟自己觉得性急的过分了,咯咯咯笑着。谢绝了吃饭,退到门外,又探头对李秘书说:“你下午就往县里送,别耽误了。”“就送,就送。误不了你的心意就是了。”李秘书给她扮了一个怪脸。
美娟瞪了他一眼,返身向回村的公路走去。
陈红根从卫生所走了出来。心里很懊丧,连自己的“拐”的也忘了。
昨晚躺在炕上,他“发人深省”了半天,在招生办法将会改变上,悟出了一点名堂。他决心放弃前天夜里盘算的对妩媚下手的计划,在这方面动脑筋,瞎混一气,岂不误了大事?现在走出农村是大事呀!
他非常后悔,当初竟会不报名,谁知道时势变的这样快。张铁生一张白卷就把文化考核否定了。早要料到这一点,不就早报名了?他觉得自己的政治条件,即使不到干部那里浇油,也十有八九可以被推荐的。唉!真是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然而,他知道了本省现在还没有开考,觉得还能钻钻空子,思来想去,主意又打到了贞妩媚的身上。像她这样是政治条件,一拱她就下去了,再想法把自己补上,可就大有希望呀!
怎么个拱法呢?又怎么补呢?红根躺在炕上,翻了好几个身,搜寻一个万全之计。他的脑子确是灵活,办法想出来了。他想;自己出头去拱,一则不利于行事,二则名声不好听,因为还要想法补上自己的名。这件事要想法让姚美娟出头去干,怂恿美娟去拱美娟,她一定肯干,顺便也说明他和妩媚无有干系。或许还能赢得美娟的一些好感。真是一举两得。
这个办法计划的那么好。红根心里把握很大。想不到早上来到卫生所却碰了个壁。美娟置之不理,还把他一把推出卫生所。她可真比妩媚难摆弄呀!
现在看来,计划的次要目的,倒是有点效了。别看美娟嘴里气哼哼的说“谁知道你的心”,其实仔细推究这句话,正说明她八成有意了。不过,这些现在都是小事,拱妩媚的大事,还八字没有一撇。美娟实在不愿出头,看来就得自己出头干了。机不可失,无论如何要想法试一试,管它名声好不好听,走出农村就啥也听不见了。
陈红根想到这里,转身向李书记家里走去。到了李书记家一问,李书记也上公社开会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屋里空无一人。他从裤袋里把妩媚的习题本和纸条掏出来又看看,心烦地往桌上一扔,倒在炕上抱头沉思,是不是应该马上跟到公社去呢?他接连抽了几支烟,也拿不定主意。看看手表,时针已指向十点。他打消了去公社的念头。一宿没睡好,这阵困意也上来了,就闭上了两只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进屋来了,这是周宏展收工回来他看见桌上的习题本,拿起来一看,不由念出了声:“贞妩媚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红根眼睛一睁,看见宏展手里拿着妩媚的习题本,一下子想起来还有那张纸条,连忙从炕上坐起来,拿过这张纸条收了起来。“收工了?”他问宏展。“嗯!”红展应了一声,翻开了手中的本子。
红根拿着碗筷吃饭去了,宏展却被本子的一行行秀丽整齐的字迹吸引住了。虽说他对妩媚印象不好,却没想到她还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的字。连阿拉伯数字和字母,都写的非常端正,出色。宏展不由的从心里感到,自己在这点上很不如人家呢!他一页页翻着,仔细地评品着妩媚做习题的优缺点;妩媚演算习题很熟练呀!
他看到最后一题,发现尚未演算完,就拿出钢笔,在下面继续演算出来。
红根吃完饭走了进来,看见宏展坐在桌前,在妩媚的本上做习题,心里不由得骂了声:“真是个书呆子!”他径自歪倒在炕上打瞌睡。
宏展把一页写完,还没有演算完,翻过一页,却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列了一道题,字迹很大,占了两行,一看就知道,不是妩媚的笔记。他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弄清这道题的意义。他忽地领悟了:“这大概是红根在上面瞎写的,怪不得这本子跑到这儿来了。”他还想问问红根,转过头来一看,红根已经打起呼噜。宏展转回头,用钢笔在那道题上画了两道,继续进行前面一道题的演算。这道题竟那么不好算,他用了两种方法,还没有解开,他托腮思帮索第三种方法。
“红根!红根!”门外传来美娟的喊声。
宏展被打断了思索,感到肚子在叫唤了。他连忙把习题本合上,往自己的一落书籍的中间一塞,拿碗往外走。他推开门,对美娟说:“他睡着了,你进去吧。”“不!我不进去你把他叫一声,有点事。”美娟满脸冒着热气,像是刚跑赛归来。“阿哥,起来.起来,美娟叫你呢。”宏展回进屋大声喊着。他心里很愿意促成,这两个年轻人成为一对。“干什么?”红根整开惺忪的眼睛。“你看看门外是谁?”宏展把他一把从炕上拖起来,推到门口。红展一看是美娟,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瞌睡赶跑了;“美娟,是你呀!我不知道你会来,睡着了。”
宏展笑着从他俩身旁走过,往食堂去了。
“开完会了?进屋里坐一会儿。”红根招呼美娟进屋。“不了,我还饿着肚子就跟你讲几句话,你上学的名报上了。”美娟喜形于色。“啊,你说什么?”红根不敢相信她嘴里讲出来的话,怕是自己听错了。
“我替你报上了名,表格也填好了,公社党委政审也批了,下午就能送县里。”美娟急急地说明,一边掏出手绢擦脸上的汗。“真的?”红根相信了,他马上感到,昨晚上的计划英明、正确、及时。别看美娟一声不响把自己推出卫生所的门,原来背地里全按自己的想法在办事呢,他连忙追问了一句,“你把妩媚换下来?”“没有。”美娟摇摇头。
“那你……”红根又疑惑起来。“我得吃饭去了,你以后会知道的。准备一下考试吧。”美娟呵呵的笑着转过了身。
红根看着她走进食堂,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以后会知道什么呀?不!可能还是把妩媚换下来了,她不肯说。可是……”他回到宿舍,又倒在炕上,这回他睡不着了,拿出烟一支支地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