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6

　　55
　　
　　二财主得知五虎与他的失宝有关，对五虎格外关注。一天，二财主到地里转了一圈，在回村的路上遇见了五虎，主动跟五虎打招呼。五虎看见二财主如此殷勤，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一个村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得照顾情面，只好笑脸相迎。
　　二财主说：“听说三财主到你的羊圈找东西去了，有这回事吗？”
　　五虎说：“你怎么知道的？”
　　二财主说：“听人说的。他已经得到了宝贝，还贪心不足，想从别人嘴里掏食，不近人情。”
　　五虎说：“是的。他想把天底下的财宝都揽入他的怀里，怎么可能？想从我手里拿走东西，没有那么容易。”
　　二财主听出了五虎的弦外之音，看似说三财主，实际上说给自己听。自觉心虚的二财主敷衍道：“大意失荆州，你要小心。不过，手里拿着不义之财也不安心。”
　　五虎也听出了二财主的弦外之音，看起来是说三财主，其实在敲打自己。五虎心里想，莫非他认为我偷了他的宝贝？如果他真这么想，他也会像三财主一样，偷偷摸摸吗？他对二财主产生了戒心。
　　五虎也不甘示弱，说：“夜光杯上没有刻着任何人的名字，也不刻着义与不义的字，它到了谁的手里就是谁的宝贝，别人想偷去抢去，没有那么容易。你的宝贝有线索了吗？”
　　二财主说：“有。别人不知道，我心里有数。雁过留声，鸟过留影。做了不光彩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墙下的那个鞋印告诉我他是谁。”
　　五虎说：“他是谁？”
　　二财主说：“现在我不能明说，因我没有十足的证据，迟早我会说出来的。信吗？”
　　看见二财主咄咄逼人，五虎说：“信。你有八只眼帮忙。”
　　二财主说：“是的。我的本事不大，可八只眼有火眼金睛，谁都别想逃过他的那双眼睛。你看，四羊是何等聪明的人，不也在他面前露相？依我看，不单是四羊，其他人也会在他面前露相。不光彩的事情做不得。”
　　二财主的话句句含刺，五虎心里不舒服，说了一声“”要做事去了”，就离开了二财主。二财主看着五虎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浮起一个念头。
　　午睡后，二财主起身走出院子，婆姨问他去哪，二财主说去村里转悠一会儿。二财主从后村走到前村，径直走到五虎的大门外。他往院子里瞅了一眼，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走进院子，喊了一声五虎。原来五虎的娘在家，五虎娘应了一声，喊“二财主来家坐”。二财主正想到家里看看。进屋后，二财主坐在炕楞上。
　　五虎的娘说：“二财主哪来闲工夫串门？”
　　二财主说：“地里的活两个儿子干，我只管家里的事，家里没事，出来散一下心。”
　　五虎娘说：“你们财主家家大业大，忙里忙外，哪有工夫闲逛，有什么事？村里有你们三个财主，也是一份荣耀。”
　　二财主说：“没什么事。家里有钱是好事，也是坏事，总有人惦记着我们的那点钱财。”
　　五虎娘说：“这年月，丢点钱财很正常，你丢一件宝，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二财主说：“谁家的钱都是一文一文攒起来的，每一文钱上都有几滴汗水，别说丢了一件宝贝，就是丢几个钱也心疼。”
　　五虎娘说：“你们有钱人能丢得起宝，我们穷人家几块钱都丢不起。不过你的话倒也在理。”
　　二财主说：“你家五虎在外面说，他手里有宝贝，他从哪来的宝？”
　　五虎娘说：“他口无遮拦，在吹牛，哪会有宝？真有宝，我不用穿这破衣烂裳。”
　　五虎娘说着，撩起破烂的衣襟。二财主打量着她，看见她穿着一身灰布衣裳，上身有几处破烂，纯乎一个贫穷人家的女人。再看看家里的陈设，炕上只有席子和几床铺盖，连一块像样的毡子都没有铺。地上的家具，除了一个破旧的立柜，只有几个粗大的瓮。虽然地上铺着砖，但是破破烂烂，坑坑洼洼，人走起来都硌脚。他溜下炕楞，从前屋走到后屋，边走边看着屋里的犄角旮旯。他仔细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
　　二财主走到院子里，五虎娘出于礼貌，也跟着走到院子里。二财主看见院子里有个小花坛，里面的韭菜和葱嫩绿嫩绿，花坛边上有几株海南花，正开着红红的花。二财主走到花坛边，借着看花，仔细察看了花坛的四周。他回转身，看着院子的四周，只见除了一个角落里堆着一些干柴，还有几只供羊饮水的大瓷盆倒扣在地上。
　　五虎娘看见二财主盯着墙角的那堆柴禾，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便解释说：“去年秋天从地里捡来的柴禾，做饭时往炉灶里放几根，火旺。”
　　二财主点头，说：“穷日子穷过，穷人家只能少吃一口饭，多添一把柴，勤俭过日子。不然，日子怎么过下去。”
　　五虎娘说：“是的。能节省一点就节省一点，可惜省来省去还是过着穷日子，不知道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这辈子没有指望了，只望五虎手上能翻过身来。哪像你运气那么好，几辈人都过着好日子，而且日子越来越红火。”
　　二财主没有心思听她啰嗦，他知道她是村里有名的啰嗦婆，一旦她的话匣子打开，一旦成为她的忠实听众，她会啰嗦不止。再说，听一个女人家啰嗦，很乏味，不如溜之大吉。
　　二财主“嗯嗯”应承着，一边向院门口移动脚步，一边留意着院子里的一点一滴。五虎娘看见二财主想走，依然在身后不停地啰嗦着，直到看见二财主走出院子，才关了话匣子。
　　“有空再来串门。”五虎娘看着二财主的背影，补充说。
　　二财主道：“嗯。”
　　二财主来此一趟，本来期望有点收获，不料一无所获，还听了五虎娘一通没完没了的啰嗦，心里很不舒服。他走出院子，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向四周环顾一遍，其实想发现一点什么。看见二财主停下脚步，五虎娘看到又有了说话的机会，刚开口，二财主却移动了脚步，到嘴边的话只好咽回去。听见背后的五虎娘吭了半声，没有下文，二财主吃惊地回过头来。看见二财主回过头来，五虎娘尴尬地干笑了一下，又添一句：“有空再来串门。”
　　二财主看见五虎娘转身回到院子，进了家门，于是停下脚步。
　　五虎家位于半山腰，恰逢路口，院外是一条大路。二财主回头再次看了一遍五虎的院子，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只好转身向上走。他吃力地爬着坡，无意间往五虎家的院子瞥了一眼，眼前猛然一亮。他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吃惊地停下脚步，居高临下，仔细看着院子。他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便又开始爬坡。他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又瞥了一眼身后的院子，眼前又一亮，他又停下脚步。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赶紧用两手揉了一下，睁开眼，眨巴眨巴，觉得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再次看着五虎家的院子，眼前又一亮。他再次仔细看，看见窑洞墙上供奉天地爷的神龛被砖封上了，白白的石灰缝十分醒目，明显比别处白。
　　二财主激动地一拍大腿，嗨嗨一笑。他庆幸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暗喜：这里一定有秘密。
　　二财主一路笑着回家。
　　
　　56
　　
　　近几天八只眼忙于地里的活，除草，间苗，忙得不亦乐乎，无暇他顾。眼看活快要忙完了，他松了一口气。他白天忙地里的活，早出晚归，累得浑身疼，晚上吃完饭便倒头睡去，没有心思找人说闲话。今天下午，他锄完地，不到黄昏就回家了。回家早，他心里轻松，身子也不怎么累，吃完晚饭便走出家门，想找人聊天。他来到村里人们最喜欢聚集的地方——大榆树底下。他看见树下没有人，只有茂盛的大榆树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他的光临。他坐在大榆树下，掏出烟袋，一边抽烟，一边等着来人。果然，没有多久，看见四羊端着一碗饭走过来。四羊边吃边走，走到八只眼身边，问道：“吃饭了吗？”
　　“吃了。”八只眼说。
　　四羊蹲在地上，大口吃饭。八只眼看见四羊贪婪地咀嚼着一大碗豆面面条，口水直溢，因为他晚饭只吃了两碗小米稀饭，此时腹中似乎有点饿。看见四羊的贪婪吃相，八只眼想起了四羊得而复失的夜光杯。其实，他一直在想，四羊手里一定还有不义之财，无奈找不到让他显露的办法。他想从四羊的口中套出四羊内心的秘密，又觉得四羊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绝对不会中他的圈套。每次见到四羊，他都想开口，每次都打消了念头。此时，他又萌生出打探的念头，想待四羊吃完饭后再开口。四羊的面条只吃了半碗，就见十宝摇摇晃晃走来。
　　十宝看见四羊狼吞虎咽，说：“急什么，慢慢吃，别人不会抢你的。”
　　四羊说：“今天下午干活累，肚子空空的，怎能不急？”
　　十宝说：“你太贪婪，活不能少干，饭不能少吃，女人不能少睡，财宝不能少拿。”
　　听十宝一说，四羊先噗嗤一笑，一口面条喷出口，撒了一地，继而一怔，收起笑容，一副嘴脸僵持在那里，仿佛定格一般。
　　八只眼听到十宝的最后一句话，心里高兴了。他想十宝真识时务，正好暗合自己的心意。他心生一计，想把十宝作为一枚石子。
　　四羊把手中的面碗放在地上，看着十宝，板着面孔，说：“你别话里带刺，我贪谁的财宝了？”
　　十宝看见四羊急了，连忙说：“我不过随便一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在意。算我嘴臭，说错了，行吗？”
　　四羊闻得此言，脸色渐渐和缓，又端起了饭碗，回击了一句：“我看最贪婪的是你们财主，不是我们穷人，别只知道戳别人的脊梁骨，怎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
　　十宝本不想挑事，但四羊话里的刺刺伤了他华丽的面皮，他想回击一下，又一想，何必与他见高低。本来到这里图开心，何苦寻烦恼，不如忍一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因此，他欲言又止。
　　看见十宝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八只眼有点失望，又不便扇动十宝，怕得罪了两个人，转而笑着说：“大家都在说闲话，没有什么可计较的。四羊的面条真香，我都流口水了，也想吃一大碗。”
　　四羊说：“这容易，让你的婆姨挽起袖子，撅起屁股，和半斤面，你就可以快活嘴巴了。”
　　八只眼说：“眼馋，心馋，嘴不馋。吃过饭，不再吃了，说说而已。”
　　看见八只眼为自己圆场，岔开了话题，十宝心里有点感激。不然，他有可能遭受四羊更伤人的话。看见四羊吃完了面，十宝掏出烟袋，装满一锅烟，递给四羊，说：“我的烟叶不赖，过几口瘾。”
　　四羊也不客气，接过十宝递过来的烟袋，猛吸一口，吐出一股浓烟，说：“味道不赖，毕竟是财主，舍得花钱买好货。”
　　把刚刚燃起的火亲手熄灭了，八只眼心里又有点悔恨，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违背自己心愿的事。四羊说十宝的烟叶香，八只眼心里痒痒的，也想尝几口。看见八只眼眼巴巴的馋相，十宝把四羊递过来的烟袋递给八只眼，说：“你也尝几口。”
　　八只眼毫不客气，把自己的烟锅伸进十宝的烟袋里，装了满满一锅烟叶，就着四羊的烟锅点着，“嘶嘶”抽着：“好烟！好烟！”
　　正在几人吞云吐雾之时，一双破鞋的声音由远而近，三人回头看，看见六狗拖着疲惫的腿脚走过来。看着六狗走到身边，三人都没理会，只顾抽烟。看见没人理会自己，六狗掏出烟袋，也抽起烟来。六狗知道，十宝不跟自己打招呼，是因为他一直怀疑自己偷了他家的宝贝，而且一次次上门讨说法。其实，他对十宝也没好感，因为他们空口无凭侮辱人，毕竟是很伤面子的事。至于八只眼，贪图好处，暗中帮着十宝，六狗对他也很反感。四羊看了一眼六狗的破鞋，很不顺眼，说：“你走路不能把脚抬高点吗？总是趿拉趿拉响，人听着很烦。”
　　六狗说：“习惯了，难改。恐怕这辈子就这样了。”
　　十宝正好找着话茬：“娘胎里带来的东西，哪会说改就改，那叫胎毒。”
　　八只眼和四羊听出十宝话里带刺，都不吱声，一齐看了看六狗。六狗心里不悦，但碍着自己的不清不白，也没有吱声，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四羊说：“趁天没黑，我俩定方玩。”
　　六狗一边说，一边顺手从身边捡来几根细枣枝，用手折成一小节一小节。四羊也顺手从身边捡来一块破碗片，在黄土地上画好方格，准备玩几把。别看六狗人邋遢，但是他精于计算，定方却是一把好手，村里很少有人居他之上，这也是六狗在村人面前颇为得意的地方。看见二人开始定方，八只眼顾不上自己先前的心计，也凑过来观战。十宝看见六狗又想显摆自己，心里颇为不悦，鼻子哼了一声。一会儿，十宝也凑过来看热闹。
　　正在四羊和六狗酣战之时，五虎打着饱嗝一路走过来。五虎大声说：“天黑了，能看见定方吗？”
　　听到五虎的声音，几个人都抬起头来，看见天的确黑了，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怎能看清方子。四羊用手一把抹掉方子，说：“不下了，说一会儿话。”
　　八只眼看见又有了机会，便对五虎说：“你的羊羔多吗？我想买几只羊。”
　　五虎说：“不多。人算不如天算，母羊都交配怀孕，有好几只早产，所以羊羔不多。今年我的运气不好，羊羔不多，钱被人偷走，现在又有人算计我的宝贝，真不知耻。”
　　六狗说：“是不是在说我？旧事莫提。”
　　五虎说：“我在说某些有钱的人在算计我，不想露出了狐狸尾巴。”
　　六狗说：“这种有钱人猪狗不如。”
　　十宝心怀鬼胎，听出六狗在骂他的爹，便反唇相讥：“你以为自己是好人，你屁股底下也是一滩屎。你家院外大柳树上的喜鹊窝里藏过什么东西，你自己清楚。”
　　六狗说：“如果藏着你的夜光杯，你为什么不掏走？”
　　十宝说：“你以为我怕从树上掉下来摔死吗？当时我在照顾你娘的那张老脸。”
　　八只眼一惊，原来六狗身上真有秘密，看来此前自己怀疑六狗并没有错，只是没有找到真凭实据而已。
　　没待八只眼多想，四羊开了口：“喜欢算计人的人岂止有钱人，有些穷人不也喜欢算计人吗？我就栽在他的手里。他能得到多少好处呢？为了从别人牙缝里找点东西吃，费尽心思，不值。有人还想从我身上捞到什么，做梦！”
　　八只眼吭了一声，自知理亏，没有言语。他没想到抓蛇反被蛇咬了一口。在村人当中，让他感到最不可捉摸的人就是四羊。凭他的直觉和四羊刚才的话，他认为四羊手里还有东西，这让他心头一喜。
　　不远处，七颗心在听几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