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鸠杀

　　元祐眼前，老是闪现着王世恩那不卑不吭的笑意，那分明是在敷衍自己。
　　这是个你永远都看不懂的人，什么时候老实卧着，什么时候呲牙咬人，他拿捏得甚是火候，分豪不差。
　　往进川禁军里安排人的事，被王世恩需要凑请万岁为由，事实上等于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悻悻地回了府，心中烦闷，又百无聊赖，看看小妾张华荣外出未归，忍不住翻了箱子，把一套前一段时间，准备好的大红龙袍拿了出来。
　　那是张华荣私下找人做的。
　　她说：“你当皇上不是早晚的事？早做好了，免得到时候忙活。”
　　他当时心里有些发怯，现在却是越看越喜欢，心中那一直压抑着的欲望,猛地升腾上来，忍不住就在屋里穿戴起来。
　　自古天子都是黄袍，但自宋以来，却改穿红袍，因为赵家皇帝自归德府发迹，自认火命，故以大红为吉祥之色。
　　元祐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里面出现一张白脸，在大红袍子映衬下，光彩照人。
　　他一下来了精神，在屋子里踱开了方步。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君临天下的感觉真好！他想像着自己已经登基，百官跪倒朝贺，黎民载歌载舞相庆------
　　门帘一挑，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张华荣回来了。
　　看到他的样子，拍了手说：“这衣服穿在身上，可是威风得很哪！”
　　元祐笑了一下，正色道：“赶紧帮我把它脱了，免得被人看见，这可是忤逆之罪！”
　　张华荣撇了撇嘴：“看你那胆子，咱家又没外人来，谁会看见？”
　　口中说着，还是上前脱了红袍，叠得整整齐齐，放回箱子。
　　张黎在屋外早已看得清楚，心中一阵激动：这俩人终于中计了！
　　张华荣接着说：“后天就是中秋节，我安排一桌酒菜，把姐姐叫上，咱们痛痛快快地一家人团圆一下。”
　　元祐一听她称李氏为姐姐，心中甚是高兴：“你想得很好，越是这个时候，你俩越是要和睦相处，不能让外人耻笑，免生事端。”
　　张华荣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肯定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
　　其实元祐哪里知道，张华荣此时已经有了杀死大夫人的计划------
　　元祐突然一拍脑袋：“啊呀，我咋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后天中秋佳节，晚上爹爹要来，你早做准备，把里外安排停当。”
　　张华荣忙问：“在这里一起吃饭吗？”
　　元祐回答；“不是，他回宫里吃。”
　　张华荣一皱眉：“那他来做什么？”
　　元侃也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只说过来看看。”
　　张华荣提醒他：“莫非对你起了疑心？”
　　元侃不知所终，赶紧让张黎去叫康绍。
　　康绍听了两人的疑惑，有些愤懑地说：“都说万岁最喜欢的是你，我看未必。元佐好歹原来被立过太子，可是对你呢？虽说现在的位置是准太子，可毕竟没有下旨，名不正言不顺的，啥时候是个头？下边没有人，你可以等；但问题是，现在襄王办了几件差，万岁对他青睐有加，打算让他代替你也未可知。”
　　“咱们府中各色人等都有，风声自然难免传到万岁那里，他找个借口，来一查究竟也是可能的。我感觉，他越来越多疑了，按说这种事派个人就行，这说明他现在对谁，都是不完全信任。”
　　元祐和张华荣都不由点了点头，认为康绍分析得很对。
　　可该怎么应对呢？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康绍说，出了咱们的府门外，无异于以卵击石，根本没有一点胜算机会，可在咱的地盘上，就难说了。跟着进来的皇城司侍卫不会超过十几人，毕竟他是来儿子这里，事先不会防备；而我们后院却有百十人，除去没经过阵仗的，也还有六七十人能打，那可是几个打一个，又提前做了准备，突然袭击，拿下还不是问题。只要控制了皇上，让他下诏，禅位与你，这事就算成功了。
　　张华荣赶紧说，这个主意好。
　　元祐却犹豫着下不了决心。
　　张华荣说：“你又不是弑君，怕什么？再说唐初早有先例，李世民不也是这样当上皇帝的？做了就做了，只要上位，谁还敢说什么？”
　　元祐咬了咬牙，说：“事到如今，只好这样背水一战了。只是要交待下去，不可伤了爹爹！”
　　康绍满口答应。
　　张黎站在二道门口，看他们三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支愣着耳朵也没听清楚半句。
　　中秋节这天，陈王府内前、后厅恍如隔世，前厅焕然一新，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后院却是剑拔弩张，暗藏杀机。
　　临近晚上，太监顾德匆匆跑来，说皇上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众人抱着不同目的，都暗自松了口气。
　　元祐匆匆步入膳堂。
　　从一大早开始准备，他就紧绷着一根弦，连早饭都没心思用，午饭更是随口扒拉了几下，这时候一松懈，饿得难受。
　　张华荣刚让人准备好了菜，她亲自倒好了酒，正房李氏带着两个孩子和元祐前后脚就到了。
　　加上张华荣的一儿一女，全家人落了座。
　　元祐举起酒盏，对大家说：“今日难得举家团圆，我们也学古人，来个饮酒赏月，每人赋诗一首，如何？”
　　这元祐也是难得轻松，此时把心中的功名羁绊全部抛弃，只想尽情享受家庭团聚的温馨。
　　大家纷纷拍手赞同。
　　元侃示意大夫人李氏先来，李氏也不推辞，想了片刻，口中吟到:
　　“姣姣苍穹上，
　　戚戚广寒宫。
　　玉兔望秋水，
　　不见吴郎来！”
　　元侃明白，这大夫人的意思，是借诗埋怨自己对她冷落，不由一笑：“这诗倒是很有意境。我们在这里举家团圆，那嫦娥姑娘怕是寂寞难耐呀！你看，连玉兔都在盼着吴刚去呢！”
　　说吧，冲李氏一点头：“赏酒一杯!”
　　李氏谢了，慢慢把面前的酒喝了。
　　张华荣早就急不可耐，大声说：“我来！”
　　她站起身来，表情严肃，大声说道：
　　“中秋月儿全，
　　家家都团圆。
　　此生随夫君，
　　登顶去封禅！”
　　听到最后一句，元侃脸色大变，见周围人没有什么反应，才恢复了常态。
　　心中骂道：“这贱人也是太过嚣张，封禅就是谋反呀！古今只有皇上才可干，好在没有人注意。”
　　口中说：“这也不错，虽然通俗了点，倒也应景。赐酒一杯！”
　　然后自己也起身，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慢慢吟道：
　　“忘却心中事，
　　举杯邀月来；
　　但等旭日升，
　　醉卧美人怀；
　　说毕，一饮而尽，张氏和李氏也喝了下去。
　　一家人高高兴兴开始吃饭，两位夫人陪着元祐，连饮了三盏。
　　突然，元祐“哎呀”叫了一声，酒盏当啷摔在地上；
　　他牙关紧咬，好像强忍着无以名状的痛苦，汗珠子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右手不由捂紧了肚子。
　　两位夫人赶紧问：“怎么了？”
　　元祐却不回答，大叫一声：“疼死我了！”说完，一头栽在地上。
　　上前看时，已经是面目狰狞，一脸黑青色。
　　两位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奋力摇晃，元祐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康绍赶来看了，大吃一惊：“这是中了剧毒的症状，赶快去请御医！”
　　御医皇甫瑞带着药箱，一路小跑赶来，看了看现状，把了把脉相，摇了摇头：“这是中了剧毒牵机草，毒已攻入肾脏，无药可救。我只好开几服药，看看能否延缓几日。”
　　当下赶紧抓药、熬药，迅速给元祐灌了下去。一家人守着元祐，都哭成了泪人。
　　陈王府乱做一团，早有人给赵光义送信，赵光义正在用膳，撂下碗筷就带着王世恩赶了过来。
　　元祐服了药，已经能微微睁开眼，他努力挣扎着张开嘴，艰难地告诉父亲：“酒里-----有毒！”
　　赵光义马上让王世恩封锁现场，用银筷子试了试元祐用过的酒盏，并没有发现有毒。
　　又去检查酒壶，酒壶也没有毒。
　　一问才知道，元祐只喝了三盏酒，那毒从何来？
　　赵光义命王世恩将元祐两个夫人、丫环、指挥使康绍以及厨子等一干人拿了，就在后堂审问，自己抱着元祐，忍不住泪眼婆娑。
　　元祐此时已经气若游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嘴唇蠕动了半天，却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终于，他头一歪，死在父亲怀里。
　　长子疯了，次子死了，赵光义悲痛欲绝，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到最后竟然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一下子病倒了。
　　几位御医手忙脚乱，赶紧开药调理，到次日中午，总算有了点精神。
　　他见王世恩正在身边，第一句话就问：“下毒之事查清楚了没有？”
　　王世恩上前回答：“禀皇上，下毒之事已然查清，全是那小夫人张华荣一人所为。”
　　赵光义一脸诧异：“她为什么要害元祐？”
　　王世恩说：“她一向和大夫人李氏不合，担心陈王登基后，李氏成为太后，她想取而代之，便在酒里下毒，欲除了李氏，鬼使神差，这酒竟让陈王误饮了！”
　　“那为何酒盏无毒？酒壶又在哪里？”赵光义越发起疑。
　　王世恩继续回答：“这些都已经查清楚了。李氏是在酒席开始前，就倒好了毒酒，然后把酒壶拿回去，藏了起来。她知道那牵机草的毒性，酒盏里那些足可以致命。我按照她供述的，让人拿了那酒壶查验，果真有毒。陈王只喝了一盏毒酒，后面倒的都是无毒，酒把毒药冲洗了，所以查不出酒盏有毒。”
　　“其他人呢？有没有同谋？朕不相信她一个女人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赵光义想了一下，又问。
　　“其他人打得哭爹叫娘的，都说不知道此事；这小夫人也是受刑不过，才招了是她一人所为。奴才猜想，这种事必须做的隐秘，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所以就相信了她说的！”
　　听了王世恩的回答，赵光义心想，这倒是真的，这种事必定是自己干了保险。
　　他长长叹了口气：“世恩哪，你知道我最喜欢陈王，也想着把皇位传给他，迟迟未立他为太子，就是想让他多加历练，怕我赵家拼死打下的江山毁在他手上，所以才想让老三元侃出来做事，将来辅佐与他，没想到出了这等事！哎！人算不如天算，叫我如何不伤心？”
　　王世恩眼中含泪：“我承蒙圣上恩宠，连名字都是圣上所赐，可惜无法替圣上分忧，分外惭愧！”
　　赵光义微微点了点头：“陈王的后事你权且安排吧！”
　　王世恩突然小声说：“圣上，我还有一件大事要说，请你屏退左右。”
　　赵光义一惊，挥了手让其余人退下，然后看着王世恩说：“什么天大的事，还不能现在说？”
　　王世界恩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给赵光义说了几句，赵光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