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请假

　　7
　　
　　家长们的各种纠缠，成了王春妮额外的工作，让春妮觉得沉重不堪。
　　微信家长群和QQ家长群里，从早到晚，家长们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全班五十多个学生，如果一人问一句，春妮就不用做别的事了。
　　“老师，今天穿什么衣服，要穿校服吗？”
　　“今天要带红领巾吗？”
　　“小孩语文书忘带了，呆会叫他去门卫室拿下好吗？”
　　“今天要核酸检测吗？核酸码忘带了，怎么办？”
　　“老师，今天的英语作业是什么？”
　　“今天要交给科学老师的作业，可邮箱打不开了，怎么办？”
　　……
　　春妮觉得她就跟幼儿园的保姆一样。刚开始，春妮还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回答。后来，春妮学别的老师，不理不睬了。除非特别重要，需要她出面澄清的事情。学校的事务和教学任务，已经耗尽了春妮的所有精力，春妮精疲力竭。
　　开学一礼拜了，语文优化和数学指导丛书的练习还没动静。春妮也不确定学校今年发不发。家长群里每天都有人问这事。于是谣言四散：因为上面减负的要求，学校不敢再布置作业，今年不再有优化和指导丛书了。弄得家长们人心惶惶，坐立不安。
　　吴圆圆妈妈也在微信私聊中，问春妮此事。春妮只能说等通知。
　　吴圆圆妈妈接着说，如果没有优化和指导丛书，她和其他几个家长准备去买曲一线练习。语文做完了，就让孩子们交给春妮批改点评。
　　吴圆圆妈妈的口气那么自然自信，似乎批改评点曲一线练习，理所当然是春妮应份的工作。
　　春妮沉默不语。如果每个学生都买额外的练习，批改这些额外的练习，就绝对不是春妮的责任义务。春妮批改她每天布置的语文作业，就已经穷于应付了。
　　第二天，语文优化和数学指导丛书就发到每个学生手中。家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一大早，还不到七点，家长电话就来了。春妮一边吃早餐，一边接电话，一边收拾上课要带的东西，准备赶地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哭了许久后哽咽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王老师，我是沈天天妈妈。沈天天今天请假，不能上学了。”
　　春妮皱了一下眉，“是什么原因呢？”
　　女人突然情绪失控，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都是我老公，这个死男人！也配叫男人！一天到晚不上班，家里都揭不开锅，还赌博，还卖我项链，还打我！我要跟他离婚！”
　　停了一会。女人发觉不对劲，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装出来的假声假气的平静而无所谓的口气说，“沈天天说我们吵得他一夜都睡不着觉，早上头痛的要裂开来，我要带他去医院看看。”
　　春妮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挂了电话。这天，沈天天果然没来上学。
　　每天早上七点不到，这女人准时打电话来，说沈天天生病请假不能上学。春妮很反感：父母闹离婚，不让孩子上学，这叫什么事！这女人也太随意太任性了吧，自己闹情绪，就不让孩子上学。也太把孩子不当回事，把上学视作儿戏。
　　春妮被女人逼得强硬起来，硬邦邦地回应，“不可以！沈天天已经连续五天没上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我没有权利批。你要找校长请假。”
　　女人猴子上树，来劲了，追问道，“校长电话多少？”
　　春妮冷冰冰地，“不知道！”就挂了电话。
　　女人果真就在家长群里到处问校长电话，没人理她。春妮心里冷笑，这女人真是疯了！
　　从那后，女人没再打过电话。沈天天半个多月没来上学。沈天天来上学那天，苍白的小脸，耷拉着脑袋，给春妮交了一沓的请假单。春妮苦笑着，无奈地收了。
　　春妮关切地询问沈天天，“家里是怎么回事？”
　　沈天天摇了摇头，“我妈妈说不让说。说了丢丑，让人笑话。”春妮只得作罢。
　　刚开学，文山会海，多如牛毛。这天早上，又通知全体老师到录播室，开个临时交班会，要迎接检查。
　　开会，无一例外要签到。签到处挤满了人。春妮签个到，把头都挤破了。春妮看到英语蒋老师旁边位子空着，就坐了。蒋老师教整个五年级的英语，虽然一个班一周只有两节课，但是要改六个班级的作业。只要想想这个，春妮就觉得蒋老师不容易。
　　蒋老师四十来岁，跟春妮差不多年纪。蒋老师走路永远风风火火，只要坐下，手上永远在忙着。蒋老师的时间永远不够用。跟时间赛跑，这句话用在蒋老师身上最合适。蒋老师每天都在班群上发学生每天要读的英语MP3录音，并要求每天检查。
　　整个开会期间，春妮都在看蒋老师一刻不停地在她厚厚的备课本上作批注，几乎每页都有批注。这是春妮见过批注得最完整最认真最细致的教案了。春妮打心眼里佩服蒋老师对工作的认真负责。
　　中午在食堂刚吃完饭，许婷婷妈妈就说找春妮有事，要跟她聊聊。春妮想是聊孩子学习情况吗，可许婷婷学习挺好，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春妮不知就里，就傻傻地走出校门。
　　到了校外无人处，许婷婷妈妈拿了一个包装盒，急急地要递给春妮。春妮没见过这架势，又见里面红红白白的，猜是比较贵重的礼品。
　　春妮连忙拒绝了，又怕许婷婷妈妈不放心，忙好言宽慰，“许婷婷这孩子出类拔萃，她该得的，我都会给她。这个你放心。”说完就跑了。
　　春妮回到办公室，只见赵老师叫来了扫地阿姨的老公（他也是负责学校卫生的勤务工）。勤务工打开装肥料的大塑胶袋，把堆在地上一摞一摞的学生的暑假作业装进袋子。一不会，装了满满一大袋。装好的拎了放门口，勤务工又开始装第二袋。装了五六袋吧，所有老师地上堆的暑假作业就一扫而空了。
　　春妮明白：学生刚交上来的暑假作业都当废品卖了。春妮看得目瞪口呆，用手掩住了自己张开的嘴巴。春妮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春妮的暑假作业已经批改完，发还学生了。每一本上的每一个错误春妮都做了标注，在课堂讲解了，并要求学生利用周末时间把每个错处都订正了，再交上来。
　　春妮担心沈天天落下功课。每天除了和其他同学一样正常的作业外，还额外给沈天天布置作业，去补这半个多月来落下的课文。数学英语落下的作业也让沈天天慢慢地补上，并叫沈天天有不懂的就去找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
　　沈天天在午托班，春妮就每天中午用半个小时，帮沈天天讲解落下的课文，评解额外的作业。用了一个月时间，沈天天慢慢赶上来了。
　　陈老师是办公室留学生留最多的，几乎每天都留。陈老师班上成绩也最好。不管是美术、音乐、体育，还是科学课，只要是副科，在这些课上，陈老师都会把作业不过关或没做齐的学生拎到办公室里来，责令他们按要求完成作业。一般三四个，多的时候竟有八九个学生。办公室本来就挤，再加上这么些学生，简直立锥之地都没了。
　　春妮对面那张办公桌空着，可以挤两到三个学生，一个幸运儿竟可以坐凳子。有的学生趴在公用电脑桌前的凳子上写，有的学生就伏在走廊外的栏杆上，可太阳正对着走廊，晃得人都睁不开眼啊。最最令春妮吃惊的是，许多学生就整个身子贴在瓷砖地板上，一个手肘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写。更让春妮惊奇的，学生趴在地上写作业，是那么自然而然，习以为常，陈老师泰然自若。倒是春妮少见多怪了。
　　下午，春妮在班上上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英语蒋老师火急火燎地跑来了。蒋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探着半个身子，不好意思地跟春妮恳求，“我一会要接小孩，能不能让我几分钟，我就讲一件事。”春妮点头同意。
　　春妮让到一边。蒋老师站到讲台正中。说也奇怪，蒋老师一站到讲台，班上立马肃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可以听得到树叶被风吹落在地的声音。春妮心中暗暗叫奇。
　　蒋老师板着脸，厉声说，“早上没交作业的五个同学，给我站出来！”话音刚落，五个同学乖乖地站到两排座位中间的过道上。
　　蒋老师继续严厉地大声说，“放学了，你们老老实实地把作业给我补齐了交上来。拖到明天的，作业加倍！拖到后天的，再加倍！不怕罚的，尽管拖！”那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商量回旋的余地。
　　蒋老师说完，回头笑着对春妮说声“谢谢”，就风风火火地大步走了。那五个同学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座位。
　　每天上午下午放学，都是由最后一节课的授课老师带队，把学生带到校门口。一放学，班长许婷婷举着五（八）牌子（放假期间牌子也归班长保管），让同学在走廊排好两列纵队。春妮示意可以走了，许婷婷就把队伍带到校门口。整好队，许婷婷喊“解散！”同学们一齐向老师鞠躬，“老师，再见！”就一哄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