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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悬疑武幻>风华燃,烬成烟>第五章 陌上花满楼

第五章 陌上花满楼

作品名称:风华燃,烬成烟      作者:江无月明      发布时间:2023-12-11 12:41:13      字数:4975

  他还是看着我微笑,叼了根草衔在嘴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派头。可惜了他那张端正的脸,棱角分明若刀剑,眼灿灿如岩下电,浓眉星目,颇有英骨。
  再瞧,嗯…身材的确与墨染相仿,细瞧,啧…气度远无墨染那份青松之孤绝、寒梅之冷艳。我心生一丝不满,好个无自知之明的假冒贼!
  我出剑抵在他胸脯,“为什么骗我?”
  那人扑哧一笑,“笨丫头,雕虫小技而已。我叫路千帆。”说着向我握手。
  我一剑拍开他,退远:“你引我前来是何居心?”
  路千帆挑了挑眉毛,朝我眨眼睛,“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你说能有什么居心啊?”
  “你…”我脸颊一热,恼怒丛生,又不知如何发作,直气得顿足转身,逃也似地远离这登徒子。
  谁知他在我背后煞有介事地叹气:“唉~真是世道险恶人心不古,狗咬洞宾不识好人!”
  我回头看见路千帆一脸欠揍的表情,没好气道:“你这无耻登徒子,说谁是狗?”
  路千帆眨巴眨巴眼,嘿嘿一笑,“小丫头年岁不大,脾气倒不小。喂,你受伤了,最好包扎一下。”
  我看向手腕,血仍缓缓晕出。我收剑回鞘,伸手去捂,一阵钻心的疼。腹诽那跟屁虫下手太狠,一剑险些挑断我的手筋。
  谁料这时路千帆走过来,信手撕下他一片衣角,不顾我的抗拒,挪开我的手,开始给我包扎。一边娴熟绕布条,一边嬉皮笑脸:“丫头,好歹我也救了你啊,至少说声谢谢嘛。”
  我抬眸眱他一眼,任由他包扎我伤口,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一迟疑,面生难色,“这个么…咳,俗话说得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莫问出处!”他从眼角觑我一眼,嘴角一弯,似笑非笑。
  我懒得细瞅,见他包扎得当,便抽回手。四顾一圈,想起要进城一事,挑了个大致方向便走。谁知路千帆又跟上来,离我不近不远,“我瞧你也要进城,不如咱俩结伴而行?”
  我打量他一眼,也瞧不出什么异样,于是点头应下。
  一路我也无话,这家伙却一直在我耳边叨叨不停。谈天侃地,越发不着边际。入京城时我们随大流排队盘查行李,又有官兵问来路去处。我早早在心里盘算应对,到跟前却让路千帆抢了先。
  只瞧他上前堆笑打点,一锭雪花纹银塞入官兵手中,“我是进城寻朋友的,这位是我妹子。”
  官兵上下扫量我一眼,问:“你是他妹子?”
  我刚想回答,路千帆抢先:“哦,我妹子从小就哑,不会说话!”
  我淡淡剜他一眼,暂且放他一马。
  下山后就听说长安乃本朝最繁华之地,称得上人间仙府,地上天宫。且看这东市人来人往,车马纵横。不少胡人穿行其中,用不甚标准的中原话跟人讨价还价。
  街道两侧美食飘香,此时我也不甚来趣,反被摊子里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吸引,什么拨浪鼓、纸面具、彩灯笼、香花锦囊...一应俱全,应有尽有,走马观花,各有千秋。不多时,我已被乱花迷了眼,忙抬头望天缓一缓。天高云淡,一行雁飞过湛蓝苍穹,没入一团软绵绵的云朵里。极目平望,街道巷坊鳞次栉比,一派安泰景象。远处却有一队重兵飒踏掠过,消失在街市尽头。瞧他们消失的方向,正是我们入城之地。
  我心中愀然,难道是因为长安城外的那场刺杀?忽想起与墨染的约定,忙四处张望,想寻找什么陌上花满楼。
  忽听路千帆道:“丫头,你进城来做什么?”
  我心中仍有一丝警惕,揶揄道:“我?跟你一样,寻亲访友。”
  他谑笑道:“那是骗鬼的话,我可不是来找朋友的。”
  “那你来作甚?”
  “我呀...”他眼珠一转,上手轻刮我鼻尖,“不告诉你!”说着大摇大摆往前走。
  没由来被这么一弄,搞得我两耳一热,悻悻瞪他一眼,不作理会。
  偶见街边角落一只小摊上摆满五颜六色的人偶,好奇之下脚步也被牵了去。驻足摊前,才看清那些人偶皆为泥塑,个个雕画逼真,惟妙惟肖。
  又瞥见角落里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细看恍然,喜出望外,那小人一个巴掌大,通身染黑,惟面颊留白,施淡淡藕色,五官雕琢得精巧细腻,乍看之下难掩绰约风姿,细瞧越发眼熟。旋即眼前浮现墨染的脸孔,和这小泥人竟颇有几分神似。
  忽然,肩头被人一拍,我回神,看到路千帆一脸费解的表情,望向我手里的泥人和摊子上的“小人”们,吃吃发笑,“你这丫头倒还天真的很,这泥人有什么稀罕?”
  “哼。”我懒得理他,问那摊子后忙活的匠人:“这泥人多少银钱?”
  匠人头也不抬,“统统十文!”
  我点了点头,琢磨着十文的概念,又瞧那匠人满身黄泥,灰头土脸,弓腰俯背卯足力气捣练泥浆,大汗淋漓,忽觉一丝不妥。看向手里这雕画精致的泥人,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十文卖出高低是有些少了,于是道:“你这泥人样式不错,为何卖得这么贱?依我看,再添五十文都不过分。”
  一旁路千帆撑大了眼睛,“丫头,你疯了吧?”
  那匠人也抬头怪异地看着我,我不作理睬,将手里的泥人朝前递了递,“你这泥人因何而造?”
  匠人又低下头去,专心手里活事,声音含糊:“路上见着谁,就捏一个。”
  我心下恍然,想来是他早先见过墨染,说不定师哥早已在陌上花满楼等我了。想着看向手里泥人,忽觉一丝不舍,脑筋一转,心生一念,暗喜时去掏腰畔口袋,谁料入手空空——我的钱袋呢?自蜀山一路走来,也知入世需用黄白,得物必先付钱。此时身无分文,岂不窘迫难堪?正到处去寻时,边上抱臂旁观的路千帆悠哉一笑:“怎么?丢东西啦?”他又贱兮兮凑上来,“要不要我帮忙?”
  我将他推开,“去去去!本姑娘的东西自己会找。”左翻右找怎么也找不到,一阵苦闷,难道是林中打斗时掉落了?想着眺望远处入城的方向,莫不如回去找找?刚好也能寻回我那青簪。
  谁料路千帆又凑近,趴我耳边轻声细语:“要是找不到了,也可以找我哦~”
  我瞅他贼头贼脑的神气,没好气道:“找你做什么?”
  他先是一愣,旋即失笑:“你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笨?没听说过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吗?”
  我懵懵然摇头,腹诽这哪来的俗语,粗陋至极,不堪琢磨。
  路千帆长叹一声,走上前去,自掏腰包,回头冲我咧嘴一笑,“丫头,一般人我可不会轻易出手相助哦~”谁料他刚把银钱放案上,那匠人便冷冷道:“五十文。”
  “什么?!”路千帆瞪得眼珠子快落地,指着匠人气得冒烟,“你这黑心的贩子哪来的胆,敢跟小爷我狮子大开口?”他把铜钱往桌上一拍,“十文!”
  小贩睇我一眼,低头继续做工,“不还价。”
  “他奶奶的...”路千帆回头瞪我,我也看着他,心里一阵打鼓,莫不是五十文又太多了?看向手里模样亲切的泥人,一阵纠结,陷入两难。谁知路千帆一咬牙,又添几枚铜钱,“二十文!”
  泥匠头也不抬,气定神闲道:“五十文,铁价不二!”
  “你他奶奶的...”路千帆撸起袖子一副干架姿态,“信不信小爷我拆了你的摊儿?”
  我忙上去拦他,冲那泥匠道:“这位大叔,我看要不略少点可好?”
  泥匠抬头瞅我一眼,手里又继续捏抟,不吭声了。我跟路千帆对视一眼,两厢无奈。却听泥匠咕哝一声:“四十文,不买就滚。”
  路千帆举起巴掌就要打去,我忙拉住他,“算了吧,待我寻回钱袋再买不迟。”
  路千帆若有所思瞅我一眼,忽然取下钱囊,呼啦啦倒出一把铜板,数了数,抓出几枚塞进口袋,剩下的竟一股脑甩给泥匠,牵着我大步离开。
  “这泥匠脾气倒倔得很...”继续赶路,我看着手中酷似墨染的小泥人,心里百味杂陈。
  “这奸商,别再教我遇见他!”路千帆没好气骂道。
  我抬眼瞧了瞧他,心下笃定,“你放心,四十文我会还给你的。”
  他睨我一眼,“臭丫头,你拿什么还?你会挣钱吗?”
  “挣钱?”我眨眨眼,琢磨这陌生的概念,想到自己那包银子还是下山后墨染给我的,属实不知它的来由,便问:“怎么挣钱啊?”
  路千帆失声笑道:“你这傻子,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你瞧那卖肉的屠户——”他伸手一指街边一头赤膊壮汉,“他每天如果不宰猪宰牛,不摸黑起摊,他就挣不到一分钱。”
  我聚精会神听他继续:“再看那店小二——”他指了指一家挂“聚英”招牌的酒楼、门口那短褐抹巾的少年,“他如果不对每个人点头哈腰,端茶送酒,他一样吃不到饭。”
  “还有那刚才的泥匠,那些玩意儿再漂亮,但如果不卖十文钱,他就一个都卖不出去!”说着,他淡淡白了我一眼,“就你这傻子会上当受骗。人家都是压价买货,你倒好,拼命涨价,奸商不宰你宰谁?”
  我听得一阵不快,如鲠在喉,想了想回驳他:“可是我觉得那些泥人是他辛苦所得,贱卖岂非可惜?”
  路千帆更笑:“这里的哪个人不是辛辛苦苦起早贪黑?”
  一语噎得我无言。不禁忖思,手里这泥人价值几何?是否值得?可瞧这小玩意儿面目可亲,触感温润,怎么也厌不起来,于是心下一定,看着路千帆:“你放心,我会挣到钱还给你!”
  路千帆摆了摆手,“不用,仨瓜俩枣而已!”瞧他眉目舒展,神仪清明,细瞧倒也不那么讨厌。
  少顷,我随他来到一处坊间,入内见一座庄院,朱漆大门紧掩,门头刻“陌上花满楼”金字。我心头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不禁看向路千帆,这厮竟也要到这里来?
  谁知他却不走正门,七拐八绕,绕进无人幽巷,寻摸至一面墙下,冲我一龇牙,“你来不来?”没等我回答,他已拧身一跃而入。我怔在原地,四下一顾,倒无旁人,只好跟着他一道翻了墙。
  “为何不走正门?做贼心虚啊?”我斜睨他,瞧他神气有异,一扫之前泼皮无赖样。
  他也不理我,闪身钻入一扇门中。我随他来到一间庭院,淡淡秋风过,萋萋深树惊。阑干楼阁帘栊,画桥流水飞红。庭院深深,不知几重。远望去,隔壁院子矗立两座小楼,朱甍碧瓦,画窗飞檐,金铃摇曳,珑璁玉磬。
  不远处小楼中飘出悠扬歌声:“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那歌声婉婉清扬,飘渺幽咽,仿佛藏尽千般深情,万片愁索。听得久了,我也不由心生涟漪,情怀暗涌。
  一边路千帆似乎毫不在意,挑了一条曲径,径直前往。我忙跟住他,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路千帆瞅了瞅我,略微一笑,面有搪塞之意,“咳,好歹这里也是西京第一大青楼,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青楼不留迹?”
  我啼笑皆非,这都什么跟什么?且看他快步往前,步入一座题名“花间”的小院,院内遍种绿植,奇花异草纷红骇绿,蓊葧散香。路千帆依旧不在乎这些,看四下无人,一头钻进一座小屋。方入内,我就被呛得咳嗽起来。空气里尘埃荡荡,入目满是木架柜橱,陈列各式瓷罐木奁、纷芜杂货。我伸手在架子上一摸,抚下一层厚灰,看来这里久无人至,放的应是无用杂物。也不知路千帆来这做什么。
  我扭头想问,路千帆却忙示意我噤声。我心中狐疑更甚,却也不急,想看他究竟要搞什么把戏。他抿嘴不说话,在架子上乱翻,一件不对又换另一件,良久也无甚发现。
  “你在找什么?”
  “一件宝贝!”他冲我眨了眨眼,继续埋头苦找。
  “要我帮忙吗?”
  “咳!”他揶揄一声,不置可否。
  看他兴致浓厚,我却失了兴趣,便想扭头离开,且由他去。谁料他一把将我拽了回来,我心中一惊,“你干什…”
  “嘘…”他示意我噤声,拉着我压低身子,往柜子后面藏。只见窗外有人影晃动,脚步声趋近,旋即门被推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走了进来,怀抱一只破旧妆奁,在架子上好一番捯饬,将妆奁塞了进去。转身要走时,微微一顿,路千帆忙拉我往里藏。我只来得急瞥见小丫头回头狐疑的目光,便听她尖声尖气道:“谁?谁在里面?”
  我心头一跳,难道这丫头耳力过人?一想不对,我们俩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且这屋子幽深昏暗,就算是白天也难看清里面情景,何况灰尘浮荡,杂物堆积。难道这丫头有火眼金睛?谁料耳边发出一声猫叫,吓得我一个激灵。路千帆正捂紧嘴巴、捏紧嗓子扮老猫。
  我不由暗笑,这不着边的傻子。果然,那小丫头面露惊异,朝前两步又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扭头就往门外跑,大叫:“有贼啊!有贼——”
  我暗叫不好,路千帆却已掠了出去,抢先一步将小丫头揪了回来,伸手去捂她嘴巴。谁料他“哎呦”一声,触电般缩回手,任小丫头挣脱风一般地逃了出去。
  我走到他身边,见他右手一排牙印,咥笑:“亏你也是习武之人,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他毫不理会我的调侃,神情凝重,忙闭了门,继续扎进屋里翻找。我实在忍不住满腹疑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这时,屋外已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人声纷杂:“人在哪?”
  我心感不妙,这样下去,恐怕又是一场争端。就在这时,路千帆一声低喝:“就是它!”他已从木架最底层的角落翻出一只脏兮兮的锦盒,也看不清什么颜色。锦盒打开,露出里面一只巴掌大的六角铜盒,嵌珠镶玉,绝非俗物。他将六角盒子揣入怀中,毫不给我询问机会,目光一紧,腾地蹿出门去,与一众家丁府院打作一团。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及细想,忙也冲出屋外,见他三五除二打翻几个家丁壮汉,身手相当矫捷。他回头睇我一眼,邪邪一笑,“丫头,有缘再见!”说罢一个燕子展翅,掠上墙头,几个蹬踏,没入树梢不见了踪影。
  
  (替换原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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