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破不立

　　那天晚上，墙上的挂钟，当当的敲了十二下，可高书记还是没有睡意。已经睡了一觉的大队通讯员马大个，光膀子爬出被窝，上身披上补丁落补丁的旧棉袄，下身只穿着刚裹住屁股的小裤衩，趿拉着两只快要露出大脚趾头的布帮鞋，去了一趟外头。冻得浑身得瑟的马大个，回来又把旧棉袄压在脚底下，急急忙忙地钻进被窝。
　　他嘴里嘟哝着：“今天外边挺冷的，高书记快睡吧！都快到一点了。”说完，马大个掖掖被子，随后翻过身去闭上了眼睛，不多工夫就传来了马大个那震耳欲聋，并带着回音，打着响鼻的鼾声。
　　高书记更是睡不着了！他坐起来抽袋烟，听到时钟当当地敲了两下时，他把烟袋掐灭，烟灰倒掉，又在炕沿帮子上铛铛的敲敲烟袋锅子后，伸手把烟袋放在窗台上。
　　他穿衣服下地回家，叫醒了两个正在熟睡的儿子，又直接走进小库房，打开手电筒，找出两把铁锹，一把搞头，还有几个他自己钉的小木匣子；小木匣里分别放着几捆香，几捆烧纸。把这些东西都装上手推车后，带着两个儿子一家三口，推着手推车，直奔自己家的坟茔地走去。
　　临走时，他悄悄地对妻子徐素娟说：“把老人答对完后，你把我头几天买的那块红布，从我妈屋里的大衣柜里找出来带上。再带把剪刀。别声张，背子点两个老人，别让他们知道了俺们都去平坟了。”
　　徐素娟：“你真要平坟了？”
　　高书记一脸坚定地说：“嗯，这还能有假吗。这件事不赶快做，今年推明年，明年再推到后年，就要当误大事，咱们大队就难往前迈步。这是大势所趋，谁家也挨不过去，但早做总比晚做强，我自己做完了，动员别人才更有力度。在这件事情上，你可得支持我呀！千万别拽我后腿。”
　　听了高书记的话，徐素娟有些不乐意了，她假装生气地说：“我什么时候拽过你后腿呀？从打你当干部以来，哪件事我不支持你了？跟你多挨多少累呀！大队张罗修路，我第一个拔杖子，挪柴垛，给腾地方；大队号召妇女掺加生产队劳动，我扔下只有几个月的孩子就出去了；大队号召扫除文盲，我第一个报了扫盲学习班。可现在你这样说我，让我多寒心呐！”
　　实际上，高书记对妻子还是非常满意的。妻子是本村的姑娘，娘家不但家族大，也是兄弟姊妹一大帮，可从不给自己添麻烦。因是干部亲戚，大队有什么号召，都起表率作用，从不让自己难心，让旁人说出话来。高书记心理明白，妻子的娘家人，能做到这样，全与妻子做工作有关。
　　想到这些，头天晚上党支部扩大会议的场景，又浮现在高书记的面前。在党支部扩大会议要散会时，高书记在全体党员，青年积极分子面前，下了一道命令：“从明天开始，我们大队的平坟工作，通过大会小会的动员，反复做思想工作的过程已经结束。虽然意见没有达到完全统一，但，为了不影响土地规划和机械化的发展，实现多年来群众盼望的旱田改水田的愿望，再往下进行就是实施阶段了。这是党支部的决定，也赢得了广大社员的同意。”
　　高书记说到这，他清了清嗓子，打开办公室的门，往外吐了口吐沫后继续说：“虽然有少数人还是想不通，但，少数也要服从多数，这是组织原则。现在平坟工作刻不容缓，到了该往下进行的时候了！
　　“再不把这项工作落到实处，今年冬季兴修农田基本建设工程的大好时机，我们还会失去。土地归不了方，我们的机械化实现不了。旱田改不了水田，河套的几百亩地，就不能稳产。我们自己不种水稻，大家就改善不了生活，吃细粮就得花钱去买，只能永远吃高粱米饭，苞米面大饼子了。”
　　散会以后，高书记把支部成员留下继续开会，高书记在会上说：“平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这是一场旧传统观念与新思想的斗争。我们要大干社会主义，就要砸碎这道千年遗留下来的精神枷锁。可这道顽固的精神枷锁，不是通过开几次会，通过几个人的说教，就能把它根除掉的。破除旧风俗树立新风尚，就好似被打倒的国民党反动派一样，要让他退出历史舞台，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和轻而易举：我们不喜欢他了了，他就立马退出去，决没有这么简单。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用手干就比用嘴说难。”
　　高书记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他们要做垂死的挣扎，并与我们进行反复的较量。不同的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暴力推翻，可铲除封建迷信思想，让群众从意思形态方面脱胎换骨，使用暴力不行。我们不但要做细致的思想工作，党员干部还要先行动起来，起先锋模范表率的作用。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也是对我们每个共产党员的考验。群众的思想工作，我们可以慢慢来，细致的去做。但，党员干部的表率作用，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得落实到行动上。因大业当前，千军万马都在等待我们迈过这道坎呢！根据以前的经验，只要是党员干部动起来了，大多数群众就一定会跟。我家明天就平坟，把故去老人的尸骨深葬，深葬的标准自己掌握，因该达到不影响农业生产机械化，不影响修建农田基础设施为标准。”
　　听了高书记的表态，杨凯，耿全，阎大麻子等人也表了态，支部委员都通过了。高书记一看同意的达到半数以上，高书记说：“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明天看行动。”
　　高书记最后又加了几句：“平坟的事，实际上很简单，它的难处都在人们的脑袋里呢，只要大家都理解认识上去了，用不了几天的时间，张庄村的坟就能全平利索。对党员干部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了！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所以，今后在这样的场合，我就不想再多说了！下面就要看大家的行动了，最后一句话就是，希望我们全体党员干部和青年积极分子，要带好破旧俗立新风的头。”
　　高书记说完，他用一脸严肃的表情和满是希望的眼神看着大家。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当地人的土话叫抢秋。意思是，粮食收回来的越快，就损失的越少。粮食在地里多放一天，就要多损失一天。民间还有句俗语“秋忙秋忙秀女下床”就是说，在这个季节，凡是有点劳动能力的人，都要参加秋收。与大自然抢时间，并从鼠口夺粮。
　　因老鼠繁殖的快，那时地里的老鼠很多，一到秋天老鼠不光吃，还要储存过冬的粮食，头天扒完的玉米堆，要是不当天拉回来，第二天就被老鼠吞去不少。怎样从鼠口夺粮，也是社员的一大任务，就是快收。庄稼收的越快，损失的就越少。
　　张庄村大队，在党支部的带领下，全大队男女社员，起早贪黑的忙了有一个多月，总算是把粮食都收上来了。一些扫尾的工作，都交给老弱病残和妇女去做了！主要男劳动力都准备奔扑到旱田改稻田的工程上来。
　　张庄村旱改稻的计划，已经都制定好几年了！每次要实施的时候，都是因为坟堆碍事的原因，没办法往下进行，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今年雨水特别大，从春种开始就三天两头的下雨，一直下到老秋，把张庄村下得是沟满壕平。秋天，地势比较高的地块，粮食都是用人背到地头后，才用马车拉回场院。因雨水大，造成土质松软，垄一踩两截；玉米高粱等凡是成熟的庄稼，被雨水泡过的都是头重脚轻；再加上秋天一到，眼看要成熟的庄稼，根系逐渐萎缩；风大一点，庄稼就会成片的倒地；因地皮潮湿，倒地的庄稼，没等往回收呢，有的霉烂，有的发芽。
　　几百亩河套地全部绝收，细细的秸棵，一片焦黄，地皮要是不湿，给把火都能点着。最让农民熬着的是，就是丰产不能丰收。种子，肥，人工等本钱全投进去了！确颗粒没收，让农民好似被剜心一样的疼。看到那些发芽霉烂的劳动果实，社员们更是揪心。
　　这一年，对高书记的教训最深。社员们的付出被自然灾害糟蹋。旱改水的计划已经计划好几年了，就因为没有找出解决坟堆的办法，让死人还在挡着活人的路。使这一项对集体有利，对群众有利，利国又利民的计划却实施不了。这是谁的责任？这是自己这个带头人的责任。自己爱当四平八稳的干部，缺乏敢于创新的思想；没有敢于向封建迷信思想，像旧风俗开战的勇气和魄力。领头人要是不能开路，那就要挡路。带头人是干什么的？就是破旧俗立新风的领头人，逢山敢开路，遇水能搭桥的创业者。因为，只有落后的干部，没有落后的群众。只要干部敢于冲锋陷阵，群众就能奋力紧跟。
　　不破不立。封建迷信等旧风俗不破除，新风尚、新思想就树立不起来。现在迫在眉睫的就是要破旧俗，立新风，让死人让路，让活人当道。在不影响土地规方，适应农业机械化要求的基础上，对死人要进行深葬。这样做既尊重了民俗，也开创了新风，让群众既能接受，还能理解。
　　但高书记明白，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是新与旧的碰撞和搏击，要让新思想战胜旧风俗，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想到这些，高书记握紧了拳头，暗至下了决心……
　　
　　头天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把一连刮了三天的风，一下子给压了下去，让柳树不摇了，杨树不摆了，风也平，浪也静。因粘了湿呼气的土地，往外喷着它那特有的土香味。高书记深深地吸了几口，让他感到神清气爽，浑身非常的舒服。
　　后半夜空旷的大地，像睡着了一样寂静。又赶上是阴历十六，繁星点点，圆圆的月亮斜着挂在天上。自古以来都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虽然是黑夜，但，不用打手电筒，也能看出老远。
　　高家坟离村子很远，在村子的西南角上，一路上高书记要经过好几家的坟茔地。第一处坟茔地是赵家的。赵家的坟茔地很大，还听说，赵家坟很有说道。赵家是满族人，原姓爱新觉罗，还是黄带子。
　　黄带子就是皇族，但并不是所有的皇族都是黄带子。满清刚入关时，黄带子只有数百人。经过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几朝几代的繁衍，到了嘉庆年间，黄带子已多达几万人。这家黄带子出过在皇宫里干事的大官。当这个大官死后，有风水先生给看坟茔地，说张庄村这个周围都洼，中间高的地方风水好。传说，在这家坟茔地里有人曾看到过小蛇，民间把蛇看作是小龙。封建社会的时候，龙——意为着是真命天子，也就是皇上。
　　当朝皇帝听说皇族里要出皇上，历来是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为了免除后患，让皇权稳固，借故就把这支人给灭了！灭完这支人后，这片坟地再也不让埋人。朝廷专门派人看护。有人传说：后来看坟人偷着，把自己的老人埋在那片坟茔地上了，还没等出皇上呢，清王朝就被推翻了。
　　据说，张庄村现在的赵姓人，是看坟人的后代。后来，清朝被推翻了以后，又应验了什么说法，就没有人再去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