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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70

作品名称:旋风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3-12-21 10:35:05      字数:6538

  六十九
  
  校园的夜幽邃静谧,黑夜遮蔽着柳荫,柳荫遮蔽着房屋,房屋遮蔽着人。屋里透出的点点昏黄的灯光如黑夜的点点星光,让校园充满迷幻。校园没有路灯,只有茶炉的墙壁上有一盏昏暗的灯,方便师生夜间打水。任卫宇坐在“狂飙”会议室捧书夜读。最近,他看惯了厮杀,从同学手里借了一本诗集,想用诗歌慰藉心灵。他读着几位现代知名诗人的诗,深感熨帖。他低低地朗读诗,沉浸在诗境,忘却了自己,忘却了世界。曾玉萍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任卫宇身后,他全然不知,依旧低声吟诵。曾玉萍站了很久,不忍心把任卫宇从诗中拉出来。她静静地看着任卫宇手中的书,跟着默默诵读。任卫宇发现身后有人,转头见是曾玉萍,尴尬地笑了。曾玉萍也笑了,说:“你也喜欢诗歌?”
  任卫宇说:“偶来的兴趣。你喜欢诗吗?”
  曾玉萍说:“喜欢。我借不到诗读,你看完借给我看。”
  任卫宇点头。曾玉萍狡黠一笑,说:“屋里热,到外面走走。”
  两人踏着夜色走进柳荫。夜浓黑,树浓黑,地浓黑。柳树静静地伫立着,两人在几棵大树下来回走动。与“红万山”武斗队的那场厮杀,让曾玉萍既兴奋又疲倦。她想在温馨的情境中休憩,让疲惫的身心在安谧中浸润。她听着身边轻轻的脚步声,听着树叶低低地吟唱。身边传来幽微的气息,气息钻进她的鼻子,她的心热烈地跳动。她喜欢夜的静谧,喜欢身边幽微的气息。她用无声的语言与身边的人交流,与树交流,与夜交流。良久,曾玉萍说:“那场厮杀很可怕,我看见了刺刀,看见了鲜血,看见了狰狞,看见了愚昧。如果不是那么多群众来救我们,兴许你我都浸泡在血泊中。”
  任卫宇说:“你害怕吗?”
  曾玉萍说:“当时不害怕,现在害怕。你害怕吗?”
  任卫宇说:“不害怕。那是血的洗礼,让我变得坚强。”
  曾玉萍说:“你看起来文弱,是个书生,其实是个斗士。你表现得很勇敢。是书让你勇敢,信念让你勇敢,还是天生就勇敢?”
  任卫宇说:“兼而有之。男子汉喜欢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体现自我,也有靠文字扬名的人。你更喜欢哪种人?”
  曾玉萍说:“我喜欢文武兼备的人。我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未来的事由不得自己,让上天去决定吧。”
  曾玉萍感觉夜在笑,笑声飞入她的耳,钻入她的心。她的心里浮出一朵美丽的花朵,嗅到了花的气息。
  曾玉萍很久未归,童玉环叫夏蓉蓉和她一起去找曾玉萍。夏蓉蓉贪恋看书,只虚应了一声,依旧埋头看书。童玉环走出宿舍,独自去找曾玉萍。她走到房角,看见周天寒在独自转悠,便转了心思,走到周天寒身边。
  周天寒笑着说:“你去哪?”
  童玉环说:“想去找曾玉萍。先跟你说一会儿话。”
  周天寒说:“求之不得。”
  童玉环说:“别那么露骨,含蓄点。”
  周天寒说:“去哪?”
  童玉环说:“校园这么大,这么安静,好去处很多。你跟着我走吧。”
  两人一起穿过柳荫,跨过拱桥,走到西院南墙下。夜色里,果树只是一片黑林。周天寒伸手摸着树叶,童玉环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周天寒想摸到一颗果子,摸了半天,只摸到树叶,说:“怎么没有果子,只有树叶?”
  童玉环笑了,说:“果子能那么容易到手吗?何况是黑夜。别枉费心思了,说一会儿话。与武斗队搏斗,你表现得很勇敢,不怕死吗?”
  周天寒走到童玉环身边,也摸着树干,说:“我天生不怕死,怕死就不往那些家伙的枪口上撞。别看他们是大人,论力气,他们比不上我。我夺下一个家伙的枪,那家伙吓得直哆嗦。要是在战场上,我肯定把刺刀扎入他的心脏。”
  周天寒的话让童玉环很吃惊。当时她只看见周天寒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暗暗佩服他的勇敢。她在树干上摸来摸去,突然碰到了周天寒的手,赶紧缩回来,伸手摸着头上的树叶。
  周天说:“你怕吗?”
  童玉环抚摸着头上的树叶,说:“那么多的人,顾不上怕。如果是一个人或几个人,就会怕,毕竟在与真刀真枪搏斗。不单我佩服你的勇武,其他女生也佩服你的勇武。”
  周天寒高兴地拍了一下树干,童玉环吓了一跳。
  周天寒说:“你看我将来是干什么的料?”
  童玉环想了想,说:“你勇武,只配做一个武夫,最适合当兵。”
  周天寒说:“你说对了,我喜欢当兵。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童玉环低低地笑着,不言语。周天寒等不及,说:“瞎猜。”
  童玉环依旧不言语,好久才缓缓地说:“女孩子有独特的感觉,能入木三分,看透对方的心思。这种独特的感觉,看似没道理,其实有道理;说有道理,真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童玉环走到周天寒身边,凉意中隐隐传来一丝温热。童玉环深情地看着周天寒,周天寒感觉黑夜长着一双眼睛。周天寒看着浓密的树,发现树上也长着一双眼睛,轻轻地笑了。童玉环听见笑声,说:“你笑什么?”
  周天寒说:“我看见夜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树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太奇怪了。”
  童玉环说:“那是你的心里有一双眼睛。你看见我的眼睛吗?”
  周天寒说:“也许夜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树的眼睛也是你的眼睛。”
  童玉环说:“瞎说!你看不见我的眼睛,正如我看不见你的眼睛一样。虽然夜没有眼睛,却能看透人的心。你应该像任卫宇那样,多看点书,别总靠自己的力气征服人。”
  周天寒说:“也许我这辈子就是靠力气过日子的人,农村的人喜欢力气。当然,我也喜欢多学点文化。”
  一会儿,微风吹来,夜凉如水,凉意浸润着树下的人。周天寒感觉身边传来一股又一股温柔的气息。
  上午,任卫宇和周天寒去找王乾古、任建春和白玉龙去打篮球,几人一起跑到球场。严凤蓉、曾玉萍、童玉环和夏蓉蓉到校园里散步。任卫宇和周天寒打了一会儿球,坐在场边休息。周九声、师风雷、强任材、田公泉和袁尚草也来打球。周九声等人走到另一个篮球架下打球,任卫宇和周天寒等人看着他们打球。一会儿,严凤蓉等人走过来,任卫宇等人乘机坐在场边休息,严凤蓉等人捡起地上的篮球进入操场打球。几个女生嘻嘻哈哈,边打球边笑,像一群嘎嘎叫的鸭子。坐在场边的任卫宇等人看得高兴,也跟着笑。毕竟平时女生很少打球,她们的笨拙和拼命逗得男生大笑不止,比自己上场打球还开心。一会儿,任卫宇等人站起来,也上场打球。男女混合比赛,球场上欢声笑语,乐坏了大家。
  周九声等人一边打球,一边往这边瞅着,看见这边一片欢乐,既可笑又可恨。
  周九声说:“要不我们跟他们比一比,杀一杀他们的喜气?”
  田公泉说:“不。不与他们为伍,要比就比杀气。”
  强任材说:“莫非想跟他们打架?”
  田公泉说:“是的。把我们的人马叫来,较量一番。”
  师风雷说:“不可。”
  那边的人笑得更欢了,田公泉怒不可遏。曾玉萍抢球倒地,严凤蓉笑得前仰后合,夏蓉蓉笑得眼泪直流,童玉环笑得口水直流,任卫宇笑得坐在地上,周天寒笑得没了力气。这边的人像掉入了乐海,强任材醋意大发,随口说道:“鸭子鸭子嘎嘎叫,引得公鸡哈哈笑。”
  强任材只说了两句,便没了下文,袁尚草接着说:“一朝鸭子跳进水,气得公鸡撒泡尿。”
  听见那边在讽刺自己,这边的人停止打球,一齐看着那边生气。任卫宇听见那边在卖弄诗文,随口说:“一群蛤蟆地上跳,欲与鸟儿试比高。跳断左腿折右腿——”
  任卫宇说不出下文,周天寒急了,赶紧说:“洒下一地黄臭尿。”
  这边女生一听,乐得哈哈大笑,气得田公泉大骂:“一群母鸭子,丢人!”
  周天寒说:“有本事比试比试,别光打雷不下雨。”
  田公泉快步走到中场,大声说:“有本事过来!”
  周天寒扔下手中的篮球,稳步走过去,任卫宇紧跟其后。到了中场,周天寒说:“有本事出手?”
  田公泉猛然一拳打来,周天寒顺手抓住田公泉的手,一把拧倒在地。周九声等人赶紧跑过来,一起向周天寒打来。眼看周天寒要吃亏,王乾古等人冲过来,向周九声等人打去。一场混战骤起,拳声脚声叫骂声,声声含着怒气。严凤蓉赶紧吩咐曾玉萍和夏蓉蓉去叫人。一会儿,曹凤光率人来到操场。操场上人很多,有人赶来劝架,有人卷入搏斗。操场上扭打的人越来越多,像雪团越滚越大。刚开始男生入场打架,后来女生也入场厮打起来。撕掐揪打踢,哭骂喊叫吵,乱作一团。打累了,打够了,各自歇手喘气。有的坐在地上哭泣,有的还在叫骂,有的怒视,有的咆哮;有的头发凌乱,有的鼻青脸肿,有的鼻孔流血,有的腰酸腿疼,有的屁滚尿流。大家各自摸着伤处,慢慢消气。周围看热闹的人敛声屏气,见精疲力竭的打架人歇手,紧张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七十
  
  郭折颜坐在窗前凝视着漆黑的夜,窗户外没有一丝风,窗户里一片寂寥。他想起白天高格士描述“红万山”武斗队揪斗袁志空的场面,他亲眼看见球场群殴的场面,内心困惑,苦闷。他想向夜提出疑问,问眼前的局面何时才能改变,问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夜默默无语,正像他默默无语一样,无言相告。他耐不住无言的寂寞,想找人说话解闷,但又不知去找谁。他走出门,在校园信步。夜黑得像幽深的山洞,校园静得如一口深沉的古井。他在树荫里徘徊,在操场上漫步,在水渠边流连。他抬头看深邃的夜空,低头听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夜空无语,柳荫静默,流水无情。他在夜里尽情消磨时间,消磨够了,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一片浓荫里,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郭折颜知道是夜游的人,想躲开黑影,不想黑影向他走来。黑影擦身而过后回过头来,说:“郭折颜吗?”
  郭折颜听出了口音,低声说:“是。你到哪去?”
  黑影说:“闲转悠。我们到西院转一下。”
  郭折颜犹豫一下,说:“好。”
  两人跨过拱桥,向西院的一排宿舍走去。路过娄再九的宿舍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瞅了一眼,见屋里的灯还亮着。郭折颜咳嗽一声,似乎在给屋里的人传递消息。屋里的人撩起门帘,伸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犹豫一下,又放下门帘。两人走到靳小楼门口,屋里亮着灯,便敲门进去。桌上的毛笔字墨迹未干,两人知道靳小楼在练字。两人低头看字,啧啧连声。好久没看见靳小楼的字,两人感觉有了很大进步。郭折颜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人不余欺也。”
  甘蓬头说:“你的书法更上一层楼,看着高兴。造反派打打杀杀,你躲在屋里练字,各得其乐。春节时向你求副对联,图个喜庆。”
  郭折颜说:“求人不如求己。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年头小心未必能躲过命运的捉弄,命运主宰着我们。前段时间,我以为造反派的注意力转到当权派那里了,顾不及我们,谁知出现了反动标语,又把我们卷进来了。真倒霉!”
  靳小楼说:“那事有结果了吗?”
  甘蓬头说:“估计没有结果,如果有结果,早抓人了。我断定不是牛鬼蛇神所为,不知哪个人想陷害人,故意为之。谁敢反对文化革命?谁有这么大的胆?我们没有这个胆,走资派也没有这个胆。”
  靳小楼说:“公安局还在查吗?”
  郭折颜说:“公安局不会轻易放弃调查,恐怕只是暂时无法破案而已。”
  甘蓬头说:“我们依然得小心,千万不敢乱说乱动,否则会大祸临头。灾难像天上的冰雹,随时会砸在我们头上,各自小心为是。”
  靳小楼说:“听说‘红万山’的武斗队来学校助阵,都动刀动枪了。”
  甘蓬头说:“我没有看见,听说争斗很激烈,有人还流了血。”
  郭折颜说:“听高格士说,群众卸了武斗队的枪。群众真够厉害,看来不能忽视群众的力量。”
  靳小楼说:“学校就像剧场,一幕戏刚演完,另一幕戏又开始了。关汉卿要是活着,不愁没有好题材,又会写出几幕好戏。”
  甘蓬头说:“大家都是剧中人,角色不同而已,我羡慕你扮演的角色。”
  三人说了好久闲话,郭折颜和甘蓬头夜深而归。路过娄再九的门前时,郭折颜和甘蓬头又向窗户瞅了一眼,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想必屋里的人夜不能寐。两人叹息一声,盼着回屋睡个好觉。
  一场恶斗后,别人悠闲了,学校的“三支笔”却忙起来了。袁尚草夜以继日,不停地写大字报。白天,雷凤凤帮着抄大字报;晚上,袁尚草独自奋笔疾书,常常写到夜深人静,有时彻夜挥笔。出自袁尚草之手的大字报,像雪片一样飞到礼堂墙上,人们叹为观止。强任材被争斗所激愤,也是日夜挥笔。任卫宇不甘寂寞,以笔代枪,饱蘸激情,猛烈抨击“烈火”和“红万山”武斗队的恶劣行为。曾玉萍经常帮任卫宇念稿子或抄大字报。“三支笔”你来我往,一个刀枪突出,一个银瓶乍破,一个巧手裂帛,极尽各自之能事。来礼堂前看大字报的人如潮水涌来,如潮水退去。
  蒋衡益正在举头看大字报,听见身后有人窃窃私语,回头一看是邵春风和艾可究。蒋衡益回头继续看大字报,听见两人唠叨不绝,心生厌烦,便挪了个位置。一会儿,马万齐也来看大字报。马万齐径直走到邵春风和艾可究跟前,寒暄一句,举头看大字报。一会儿,邵春风和艾可究转到蒋衡益这边看大字报,并且不停地议论。蒋衡益回头,投去一个厌烦的眼神,恰好被艾可究看见。待蒋衡益转过头去,艾可究用指头指着蒋衡益的后脑勺,示意邵春风不要议论,恰好被再次回头的蒋衡益看在眼里。蒋衡益板着脸说:“自重一点!指指点点干什么?”
  艾可究说:“哪个人后不说人,我不也被人议论吗?”
  蒋衡益说:“别以为自己是个军师,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别看眼前蹦得欢,小心日后拉清单。”
  艾可究说:“我得罪你了吗?你如此诅咒人,有损自己的形象。”
  蒋衡益说:“我只损那些出坏主意的人。有些人人前冠冕堂皇,人后阴谋诡计,自以为得计,其实无人不晓。”
  邵春风接茬,说:“连自己家事都处理不好的人居然有脸指责别人,不害臊。”
  蒋衡益说:“那是我的家事,旁人管不着。回家管好自己的老婆,小心哪天跟人跑了。”
  邵春风说:“你别捕风捉影,挑拨离间,管好自己吧。”
  邱同亮见几人拌嘴,走过来站在蒋衡益身边。邱同亮和邵春风本是好朋友,此时却并不向着邵春风说话。邱同亮冷冷地看着邵春风,说:“你们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孔处士走过来,盯着艾可究和邵春风。身边有人助阵,蒋衡益胆壮了,说:“二位原来都是鼠辈,自己没本事,却去搬救兵。救兵灰溜溜地跑了,日后去找谁?莫非到街上找几个疯婆姨来助战?”
  艾可究说:“难道你找几个野汉子来助战?”
  孔处士说:“黔驴技穷才求人,管用吗?还是靠自家的能耐搏斗吧。”
  邵春风说:“隐居多年才出道,你知道天下有几多蛤蟆几多鸭,有几多山头几多林,有几多豺狼嗷嗷叫,有几多猛虎满地跑?”
  孔处士说:“我知道几个蛤蟆哇哇叫,几个鸭子嘎嘎跑,几个山头藏豺狼,几只饿虎落荒原。”
  艾可究说:“有人嫌世外太寂寞,入世充贤人,眼前的贤人是假贤人。”
  邱同亮说:“你说别人是假贤人,自己是什么人?你俩无恶不作,有你们吃亏的时候。”
  邵春风说:“我不担忧,天塌不下来。即使天塌下来也砸不着我,小心自家摔跟头。”
  艾可究说:“见风使舵是灵巧人,莫以为自家稳坐钓鱼台,别人奈何不得。”
  蒋衡益说:“毛主席住在钓鱼台,难道你想奈何毛主席?”
  艾可究说:“不敢。我只跟眼前人较量。”
  孔处士说:“莫非有人垂涎钓鱼台?别高估自己,不妨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
  靳小楼恰好路过礼堂,见几人争吵不休,自言自语:“何苦!过去都是朋友,当今变成仇人。”
  一直冷眼旁观的马万齐瞅一眼靳小楼,投去鄙夷的目光,心里骂道:头上掉片树叶都怕砸死的人,居然有脸说别人,何不看看自己的嘴脸。
  邵春风和艾可究见礼堂前的人越来越多,不愿恋战,主动撤走。蒋衡益无心看大字报,转身见马万齐站在不远处不吭声,骂道:“废物!”
  马万齐知道蒋衡益在骂自己,瞪着蒋衡益说:“丢人现眼!”
  夫妻两人发生龃龉,孔处士劝蒋衡益别生气,劝她去办公室消气。蒋衡益不愿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含怒而去。马万齐挨了妻子的骂,悻悻而去。
  夜深沉,白九同无眠。白九同从大字报中了解到因揪斗袁志空发生搏斗,心里颇不平静。他想向学生了解详情,又找不到信任的学生。有个同村的学生来看他,他才了解到详情。夜深了,他走出小屋,想到校园里散心。他先绕着操场走了一圈,然后在树荫里徘徊。最近,他躲在小屋苟且度日,倒也逍遥自在。他为在夹缝中苟安十分庆幸,希望苟安日子延续下去。当然,他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风雨随时会向他袭来。他自身难保,无暇他顾,叹命运无常。他沉重地叹息,叹息声被黑夜吞没。
  不远处,袁志空在林荫里徘徊。他没有叹息,只有沉默。发生揪斗事件后,袁志空日日来学校一趟。有时夜深人静,他也会跑来学校,或在办公室闲坐,或在校园徘徊。他看了一阵报纸后见校园宁静,突发奇想,想享受难得的宁静。一年前,校园的夜晚很宁静,他在夜里巡视完学生宿舍后,总喜欢在林荫走一会儿,享受校园的静谧和温馨。一年前的事竟然那么遥远,但又十分清晰,他怀念,留恋。像当年参加革命一样,现在他不再惧怕什么,因为见识了白花花的刺刀,见识了黑洞洞的枪口。附近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停下脚步,寻找叹息声传来的方向,想知道谁在叹息。夜不解他的心情,浓黑抹去了他的视线。他静听,没有脚步声,没有叹息声,于是转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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