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生与死的边缘·爱在呼唤

　　我在深圳住了三天，张忠和海莲陪着我玩了两天深圳，探访了深圳的朋友们，只是家丽刚好出差去了香港，让我这次的深圳之行留下了一分遗憾。
　　1994年3月22日，我告别了深圳所有的朋友们，同样也告别了深圳，登上了开往广西梧州的长途班车。
　　注：我有要事需要经过梧州。
　　汽车快速地行驶着，恍恍惚惚地摇曳着我的思绪。
　　“大哥哥！你哭了吗？”一声清纯的童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揉了揉眼睛，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过道中间，正歪着头看着我。
　　“嘻嘻，我真看见你哭了，你赖不掉的。”小男孩可爱认真的样子把我逗笑了。
　　我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说：“我是哭了，不会赖的。”
　　“大哥哥！那你为什么要哭呢？”小男孩一脸天真地问道。
　　“我是想朋友们了。”我微笑着轻轻地抹了抹眼泪。
　　小男孩高兴地拍着手说：“大哥哥！你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最勇敢的大人了！”
　　“为什么？”我不明他的所指，微笑着发问。
　　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见过很多大人流眼泪，可是他们都不敢承认是哭了，只有你承认了。”
　　“小家伙！你别乱说啊。”坐在旁边的一位年轻妈妈忙拉了拉小男孩。
　　我连忙笑着说：“没关系，小朋友说对了，我是哭过了。”
　　汽车驶出了南海县，车上的乘客大都已进入了疲惫状态，只有那个小男孩，还精神抖擞地独自在过道里玩，我也合上双眼，迷迷糊糊地靠在座位上。
　　迷迷糊糊中，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紧跟着又是“呯”的一声巨响，汽车一阵激烈的震动，把毫无防备的乘客震颤得摔倒在车厢里。但汽车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伴随着激烈的撞击声和车上乘客的惊叫声，猛烈地向一边倾斜。
　　“撞车了。”我的脑子里闪电般意识到了事情的起因，双手本能地紧紧抱住了座椅。
　　就在汽车翻下去的一瞬间，我突然间发现，那个小男孩就倒在我前面不远的过道上，我猛地放开双手，顺着汽车的倾斜向前一扑，已把那个小家伙紧紧抱住，就在那闪电间的一瞬，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辆车已经完全翻了过来，就像过筛子一样，把整个车厢的人从一边筛到了另一边。
　　我听到了周围传过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但我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小男孩，已没有了着力点，身体随着汽车的翻滚而翻滚。随着“呯”的一声闷响，我只感到脑袋一阵剧痛，额头眼角边重重地撞上了硬物，紧跟着后脑又是重重地撞了一下，整个脑子随着一道白光的闪出，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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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在三天后，苏醒过来时，所写的一篇日记原稿：
　　1994年3月22日，星期二，天气：晴
　　－－日记原稿：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感到自己的灵魂从身体中轻飘飘地走了出来，一直飘到了离地面三四米的空中。班车已完全翻下了山沟里，很多人正在抢救着受伤的乘客，有警察、有穿着白褂子的医生，也有着很多的路人。那个小男孩正被我紧紧地抱着，他一个劲地哭喊着，但他，挣扎不脱我的双手。
　　我看见我自己的躯壳被抬上了担架，两个医生抬着我飞快地向一辆救护车跑去，有很多伤者都被抬上了救护车。
　　我轻飘飘地在空中望着下面的一切，我没有一点伤痛的感觉，我看到了很多人，父母、弟妹，还有我全部的朋友们，还有我最爱的乐。
　　突然间，一种很美很美的五彩光线照耀在我的周围……
　　注：那次的车祸，主要是因为车速太快，和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相撞，造成了五死十八伤的特大交通事故。而我，却是已经死去、而又没有死透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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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人们将我从车厢里解救出来时，我已经晕死过去了，大家花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个小男孩从我的双手中分开。与此同时，我蓦地感觉全身一阵生痛，接着又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和轻松。我觉得自己的躯体一分为二，一半在担架上，不过，那只是个空的身壳，而另一半是真正的身形，相比空气还要轻，晃晃悠悠地飘到了空中，我感到了无比的舒适。
　　路边挤满了观望的人群，他们的神情有震惊、恐惧、悲戚、漠然……
　　起初，我觉得自己是在离地面三米左右的距离观看，随即上升到四米、五米、十米。接着，我看到载着自己躯体的救护车在公路上飞驰而去。这时，眼前的景象消失，自己被推进了一个黑洞中，心绪依旧保持着无限的安宁。渐渐地，某种力量越来越强烈地拖着我向前而去，而且不时被挤压，不时碰到洞壁上。
　　我问自己：“我还活着吗？”
　　但我又意识到，我肯定是死了。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光线，它先是犹如天际中的一颗星星，瞬间，又变成一轮黎明时的太阳，飞快上升，不一会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光芒四射的阳光并不使我感到眩目耀眼，相反，眼望着这轮红日，让我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
　　就在这时，被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爱情记忆蓦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且渐渐地照亮了我的意识。
　　这是一种美妙的记忆。我醒悟到，这奇特的光线本身就是由爱情组成的，我已经陶醉在这种爱情中了。我感觉到自己的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的集中和专注，而且，越是接近光线，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忽然，洞口出现了我那已经过世的爷爷，他浑身放射出彩色光芒，头顶上环绕一束光轮，他笑吟吟地朝我走来。
　　转眼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幕重大的人生记忆：有我小时候的生活；有我走天涯的过程；有我在各个领域的奋斗中，所有的酸甜苦辣，而更多的，却是我和乐的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
　　最后，我和光线融合在一起，我感觉到了一种无以形容的心醉神迷。我似乎与宇宙合为一体，许多美妙的景色在我的眼前闪过，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些美景，就是飞逝的森林、高山、河流、天际、银河。
　　宇宙的一切奥秘似乎全部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轻飘飘地继续在不断地上升，上升。
　　但我突然间意识到，我不能就这样走了，这世上有我的亲人，有我的朋友，更有着我历时了三年多的爱情，我要回家，我要回到让我固守着爱情的那个地方，我要回到乐的身边。
　　我发疯地追着救护车飘去，车上有我的躯体，但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紧紧地拉扯着我，拉扯着我。
　　我高声地大喊着，但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喊声。
　　我，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灵魂，无助到了极点，没有了明天，更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希望。我渐渐地淡薄了重返生命的意识，可我的心里，放不下乐，更放不下这份情。
　　我顺着黑洞的边缘在飘着，带着心中那份不舍的愿望，我要回去看看乐，看乐的最后一眼。
　　时间维度的不同，让我被分隔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看到乐了，乐正在制衣厂里上班，旁边坐着她的同学芳。
　　只听得芳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他去深圳呢？”
　　乐说：“我想去，但我不能去！”
　　芳停下手中的工作：“你和他，会有机会走到一起吗？”
　　乐轻轻地摇了摇头，茫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不管他在哪里，我都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
　　注：在我们婚后的日子里，当我和乐说起这个过程时，乐惊讶地说，她记得，在那天里，她真的和芳说起我了，但说了些什么，却记不起来了。
　　我突然间发现，我还可以哭，我还可以流泪。
　　我高喊着乐的名字，乐抬了一下头，我感觉到，乐好像感应到了我的存在。
　　我冲过去想拉她的手，可我却拉不到，也碰不到任何的东西。我发疯似的双手乱舞，想把乐前面桌子上的物品扫下，但不管我怎样的用力，都是徒劳无功。
　　我，只是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影子，只是一个无助的灵魂！
　　我痛苦地跪在墙角边，双手抱着头不断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管他在哪里，我都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这是乐要说给我的话，我那份重返生命的意识，又渐渐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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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挥舞着的双手好像碰到了实物，还有，我有了痛的感觉。
　　“爸爸妈妈，大哥哥醒了，大哥哥醒了。”一声纯真的童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多么有震撼力！
　　我极力地睁开双眼，那个小男孩一脸微笑地站在我的眼前，旁边站着他的妈妈，头上还扎着绑带，小男孩的身后，站着他的爸爸，看到我醒来，一家人的脸上，都流下了兴奋的泪水。
　　我躺在床上，头部扎着绑带，手上打着点滴。我轻轻地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在广州的医院里。”那位年轻的妈妈笑着擦了一下眼泪，“你已经晕迷三天三夜了，但我们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我的眼泪瞬间倾涌而出。
　　“大哥哥！你为什么又哭了？”小男孩伸出小手，帮我抹了抹眼泪。
　　小男孩的爸爸接过话说道：“我一接到通知，就马上赶了过来，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谢谢你！”
　　医生闻讯进来，对我进行了身体检查，然后指着一张S光片对我说：“身体没什么大碍，但脑部受了重击，撞坏了眼部神经，明天得好好检查一下。”
　　注：我的眼睛从此之后就留下了后遗症，一直到今天为止，一发作起来就会眼部红肿，视力不清，好在这几年这种症状也慢慢减少。
　　婚后的几年里，乐陪我去检查眼睛时，有几次曾经问过我：“如果那次的事情让你重新选择，你会怎样做？”
　　我说：“那也是一个同样的结局。”
　　“那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当时什么也想不了，就那么的一瞬间，你说，老天会给时间我去想吗？”我摇了摇头，“这只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的行为举止。”
　　医生离开后，小男孩的妈妈说：“由于汽车严重损坏，还发生了燃烧，行李无法清查，你身上也没有任何证明你身份的资料，所以至今无法通知你的家人。现在天黑了，明天，警察会过来向你取证，并设法和你家里取得联系。你安心养伤吧，我们一家人会一直陪着你。”
　　她从床头边的抽屉里拿出我的钱包：“你在晕迷的这三天里，一直在叫着乐，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吧？是你的女朋友，对吗？”
　　我流着眼泪接过钱包，看着乐的照片，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位妈妈告诉我，在我晕迷的三天三夜里，医生已经给我签发送过来了五份病危通知书，但我，最终还是醒了过来，这让他们一家都松了一口气。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医院里的人也渐渐地减少，小男孩一家也回到了隔壁的病房休息。
　　我的眼泪滴在乐的照片上，心里有一种非常非常强烈的冲动，我要回家。
　　我下床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到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头部有点痛感。
　　我从护士值班室要了一支笔、一张纸，然后回到病房里，给小男孩的一家写了一张字条：既然大家都没事了，也就不必要、再去承诺什么，我走了……愿你们前途保重，珍惜人生。
　　我悄悄地从隔离的病床上胡乱扯了一套衣服换上，解下头上的绑带。我钱包里还有几百元钱，足够我回家了。
　　我偷偷地闪出病房，躲过了值班的护士，然后走出了医院。
　　我直接打车来到了车站，登上了广州开往玉林的卧铺班车。
　　我睁眼躺在卧铺上，看着车辆在行驶中而闪过那忽明忽暗的灯光，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就在这短短的三天里，我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地走了一个轮回，我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东西，明白了世间的美好，明白了一个生命的重要，更明白了，一种、人生的信念。
　　注：死亡，只是人类生命的一部分，由于人们永远无法知道死后的世界，因此，死亡一直是一件神秘、又让我们恐惧而着迷的事。
　　人，是一种相当依赖精神的生物，有了依赖，才会有生命的复苏。
　　写这篇文字，写得好生艰难，心中也充满了诸多的感慨。
　　自从那次的车祸后，我就随即写了那篇日记，当时的情景虽然历历在目，但却无法在日记里表达出来。回到玉林后，我到市图书馆查阅了很多关于生命濒死的资料纪录，也研究了西方的灵魂学，让我也得出了许多的答案。这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在酿酿着把当时的情景写一篇完整的文字，经过了无数次那种刻骨铭心的回忆，经过这么久的编排整理，以及这么多的查阅研究，和最近在网上的浏览，终于得出了现在的这篇文字。
　　我是个无神论者，一生不信神鬼之说，但我，却信奉着灵魂的说法。我亲身的经历告诉我，人，只要有了灵魂，才会有着生命的信念，才会有着，生命自由的呼吸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