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谍王

　　斜阳即将坠下，半空中彩云朵朵，点缀着湛蓝的天际，闷热骚动一整天的汴梁城，开始安静下来。
　　段慧刚进屋，菲儿就迎了上来，麻利地帮他脱了外罩，柔声说：“我给你打盆热水，洗洗吧，看你全身都湿透了。”
　　段慧看着一脸柔情的菲儿，不由夸道：“你真是个贤妻！”
　　菲儿俏皮地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刚要说话，突然，菲儿脸色陡地一变，伸出一个指头：“嘘——别出声！”
　　段慧一愣，赶紧问：“怎么了？”
　　菲儿脸色凝重：“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啊！”段慧一脸迷茫。
　　“你被人跟踪了，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菲儿肯定地说。
　　“不会吧？是不是你太紧张，产生了幻觉？”段慧仍然将信将疑。
　　菲儿没有接他的话，脸色平静地对外边说：“是姐姐吗？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自家姐妹好说话！”
　　门外，一个女声接了话：“果然是我的好妹子，我这么小心，都被你发现了！”
　　随着话音，院墙上飞身而下一个人。
　　她在院子中间站定，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穿了一身绿色的外衣，左手握了一把宝剑。
　　女子也不停留，闪身就进了屋，看着段慧说：“我说我这侠骨铮铮的妹子，怎么突然变成了柔情似水了，原来是被你这家伙给迷的！”
　　段慧将菲儿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民宅，难道不怕王法了吗？”
　　女子嘿嘿冷笑：“王法？这宋朝的地方，我想去哪里，还没有人能拦得住！”
　　菲儿推着段慧：“你先出去，我和姐姐的事，我俩自己解决！”
　　“我不会让她伤害你！”段慧挣脱着。
　　女子轻轻哼了一声：“凭你的功夫，我要动手，你能拦得住吗？”
　　菲儿给段慧使了个眼色，说：“你放心出去吧，姐姐不会伤害我的！”
　　等段慧犹犹豫豫出了门，菲儿说：“姐姐，请坐下说话！”
　　女子也不客气，右脚踩在凳子上，手却不离宝剑。
　　“我问你，咱俩认识多长时间了？”女子问道。
　　“好几年了！姐姐怎么想起问这个？”菲儿不解。
　　“你为什么会背叛我？”女子突然一脸怒容。
　　“姐姐，我何来背叛你？”
　　“你让那些可恶的察子，把我手下抓走，砍了头，还说没有背叛？”女子瞪大了眼睛。
　　“你不能这样想，”菲儿说：“姐姐，这几个人是人，那汴河边跳河的十九个人，不是人？那个惨死的书生余宁不是人？”
　　菲儿越说越激动：“你想没想过我俩的身世，我们当初都是阴差阳错，被那什么古老板所救，可他救了我们，却让我俩干什么？把我们送到那不毛之地，教我们做这人不人、鬼不鬼、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们自家人再怎么争斗，那是自家的事，可现在咱成了辽贼的帮凶，这是我们的初衷吗？辽人又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人了？”
　　女子沉默了。
　　“你当初从宫里带出来多少银子？多少宝贝？现在去了哪里？还不是被他们拿走，祸害我们的人？嘴上说得好听，以后会还给你。这么多年了，那个古老板露过面没有？暗地里让我们为他卖命，却连面也不再露一回。为什么？还不是怕我们被抓了，把他供出来？说穿了，我们就是他手里的一个玩偶！”
　　菲儿说着，女子依旧默不作声。
　　她的眼光，从后窗望出去，那里有一片竹林，几丈高的竹子郁郁青青，长得十分茂盛。
　　夕阳笼罩，大地腾起一片雾气，在竹林里四散开来，看不清楚另一边，恍如自己的人生。
　　菲儿看她入神，便不再说话，任由她的思绪蔓延。
　　那日，她出了皇宫，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夜幕悄悄降临了，她吃了点东西，靠在护城河边上一棵大树下，倦意袭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服，她一下就被吓醒了，努力睁眼一看，竟然是两个叫花子。
　　一个正夺她的包裹，那里面装的可是半包银子、珠宝首饰和几张大额银票；
　　一个已经解开了她上衣的两个布扣；
　　她挣扎着，咒骂着，但不起作用，那两人一声不吭，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急了，一口咬向一只脏兮兮的手上。
　　被咬的人急了，挥手就是一耳光，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就了下来。
　　此时，快到宵禁时分，路上步履匆匆，谁也不愿停下他么都怕招惹是非。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眼看就要落入魔掌。
　　一个粗壮的男子突然出现，大声喝斥他们住手！
　　见来人只有一个，两名流浪汉放开了她，一左一右向男子逼近。
　　一个骂道：“敢管爷们的好事，今日让你放放血！”一拳就打了过去。
　　男子轻轻一闪，躲了过去，紧接着双拳直挂，待流浪汉全心躲避，抬腿就是一脚，正蹬在他的右腿关节上，登时“妈呀”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男子身形一晃，伸左手，抓住另一人的拳头，右拳挥动，正揍在他右耳处，他眼前金星乱冒，顾不得疼痛，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男子拾起地上的包裹，诧异地用手摸了摸，然后拉了女孩，赶紧跑开。
　　约莫走了三里多地，把她带到一个院子。
　　她忘记了害怕，跟着他进了屋。
　　男子点亮蜡烛，她这才看清他的容貌：穿了一件布衣，胖乎乎的大白脸，稀疏的眉毛，眼睛不大，但很有神。
　　“今夜你暂且在这里容身，明日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男子友善地说。
　　“我没有亲人了，我是从宫里跑出来的！”她低了头，怯怯地说道。
　　“那好，明天一早，我把你送到一个地方。”男子又说。
　　她赶紧问道：“送去哪里？”
　　“送到我的家里。那里有人管你吃喝，没人会欺负你！还教你功课，等你长大了，我再回去，把你接过来。你可愿意？”男子看着她，静静地说着。
　　她从他的眼光里，看到的是满满的善意。
　　她放松了警惕，相信这个男人，不会骗她。
　　“好吧！”她答应着。
　　“你的东西你放心，我给你保存着，你带着很不方便，也很危险。”男子继续说。
　　她点点头，事到如今，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他们坐着驴车，出了汴梁，到了宋、辽两国边境，转了小路，走了一天山路，终于看见一片辽阔的草原。
　　和煦的风吹过来，草原上五颜六色的花翩翩起舞，一眼望不到边际。
　　“现在，我们安全了！”看得出，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你家在这里吗？你是辽人？怎么你和他们不一样？”她好奇地问。
　　“回头你就知道了”，他却不愿多说，带她走进一处大院。
　　说是大院，其实就是平地上长了几十棵大树，周围圈起来，建了二十多间草房。
　　她觉得奇怪，怎么门口站着两名跨刀的士兵，穿着奇怪的衣服，带的帽子上，有两条飘带。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也是同样的打扮，和宋朝人的穿戴根本不一样。
　　他向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头领狐疑地看了看她，不住地点头。
　　他回过头，最后说了一句：“在这里好好的，等你长大了，我来接你！”
　　然后，就走了。
　　他骑着一匹马走的。
　　几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是那个幼稚的小女孩，但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她后来才知道，他是辽国南院侦候局的一名细作，往来两地之间，专门物色十一、二岁的宋朝女孩，带回这里，进行训练。
　　她天资炳慧，又熟悉琴棋书画，通晓宫中礼仪，自然远非寻常人家之女可比，很快就出类拔萃，被提拔为礼仪教习。
　　这里十几个同龄女孩，都来自中原，菲儿是其中之一，两人亲如姊妹，自然说起了来这里的经过。
　　她发现，菲儿竟然也是被他所救，两人的经历如出一辙！
　　她心中藏满了被欺骗的仇恨，脸上却不能带出来一丝。
　　她们要在这里变成女人，杀人不见血的女人。
　　她们要学会的是，如何利用女人的先天优势，让男人为她们入迷、发狂，达到她们的最终目的。
　　面对不同的男人，选择不同的勾引方式：偶遇、有目的地接近、寻找自然地相识机会、或者干脆赤裸裸地色诱------
　　她们用木刀练习近身格斗，不能伤及对方的容貌，这和男谍截然相反，容貌可是她们的武器------
　　从新进入汴梁后，每当接到指令，她就不由地会去想：这个命令自己的人，会不会是他？
　　她一面尽心地按照指令去做，不敢有半分差池，毕竟上边对待失误的细作，那可是从不手下留情；
　　一面，她又在谨慎地试图去揭开，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但至今一直是个迷。
　　“辽国再怎么凶悍，都是个小国，不可能撼动大宋朝的基石，更不可能把它给灭了！这是谁都能一眼看到的实情，我们干吗为它卖命？姐姐，醒醒吧！自从我遇见段郎，觉得过普通人的生活真好，踏实，连睡觉都觉得安稳，做梦都是笑声，再也不想过那种刀尖上舔血、心惊胆战的生活了！”
　　菲儿看她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开了口。
　　女子突然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我的手上已经有了人命，宋朝察子恨我入骨，若被抓住，就是死罪！事到如今，人人都有退路，独我没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盯着菲儿的脸，看了半天：“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的确是变了，我都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既然你这样想，说明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你了！”
　　她突然抽出宝剑，菲儿吓得一哆嗦，没想到她却在面前一划：“从此后，我不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俩各走各的路！只是，我还得提醒你，从此后你只能隐藏偏僻之地，切不可抛头露面，我们的规矩你都知道，对于叛变之人，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只是我们在汴梁的人损失殆尽，上边暂时无暇顾及你罢了！”
　　说完，宝剑入鞘，头也不回，出了屋子，对门外的段慧说：“好好对待我妹子，你要是负了她，我随时取你性命！”
　　段慧还未答话，女子已经纵身离地，上了院墙，再一个纵身，人已不见踪影。
　　“姐姐！”菲儿飞奔出门，院子里只剩下段慧望着院墙发愣。
　　“这是个奇女子！”好半天，段慧才喃喃自语道：“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怎么会认得我，又是从哪里跟踪的我？”
　　“我知道，她无时不在我的身边，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是教习，我当然比不了她！姐姐的身世，比我还苦，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去我的话！”菲儿叹了口气，对段慧说：“段郎，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段慧拥她入怀，坚定地说：“菲儿，你放心，我会的！”
　　菲儿甜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