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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尾声

作品名称:魂魄      作者:唐彦岭      发布时间:2023-10-31 08:39:53      字数:5868

  抬头仰望,感慨万千。心中的“圣山”拔地而起,突兀高耸千余米,昔日战火难寻觅,遍地祥和唱丰收。木棉树、橡胶树,交相辉映,各有千秋。丛林绿叶中繁花似锦,梯田层峦叠嶂,忽隐忽现,加重了生活气息,作物以种植香蕉为主,一挂挂鲜黄色的香蕉。在绿叶衬托下,尤为金光灿烂;由近而远,由低到高,似是天梯,虽不整齐划一,倒也错落有致,似是能工巧匠绘制的发展蓝图。
  随行的马腾毛遂自荐:“我这个本地通,免费为老兵哥哥们效劳。”
  马腾年龄与我们相仿,都已年过半百。或许是山区里空气清新,宜于人们生活居住的缘故,看上去,至少比我们年轻十岁。一身民族节日服装,显得格外精神、喜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如此近距离,以至于人们误认为我与他两人面贴面,窃窃私语说悄悄话。时代虽已跨入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可马腾仍是不忘初衷,破胸对襟的唐装,上衣是短领对襟,缝一排布结纽扣,胸前点缀小豆一对,腹部两个大兜,下摆往里折成宽边,并于下沿两侧开对称裂口。下穿宽大裤,短及膝下。缠绑腿,扎头巾,穿云头部底鞋。马腾不失当年雄风,迈着矫健的步伐,引领我们前行,身后留下爽朗的笑声……
  半山腰处举目远望,恍惚间感到从数千米外一处突兀的树林里传来低沉的对话声,对话里不乏坚定倔强的语气。
  
  “排长,前面五百米处的突兀小山包就是敌人高地。”马腾指着右前方对身边的排长说。排长握着马腾的双手:“谢谢你,老乡!”随后叫七班长交给马腾两枚手榴弹。马腾摆摆手,带着疑惑的目光问:“排长,这是……”“老乡,你的完成了,请回吧。”排长再次握着马腾的手,“前面十分危险,侦察敌情抓舌头是我们的任务。”
  “配合你们战斗可是我们民兵的任务。”十八岁的马腾正是毛头小伙子时期,年轻气盛,头一仰,“走?没门!你说说,哪条规定民兵不能上战场?毛主席说过,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无敌!”
  “你,你,你这位老乡……”排长支支吾吾,涨红了脸,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没想到马腾咄咄逼人:“咱们都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穿的都是绿军装,有啥子不一样?这里是祖国的边疆,更是我们的家园,你们有责任保卫祖国边疆,我们更有义务保卫我们的家园!”
  “排长,你就留下小马吧!”八班长拽拽马腾的衣角,继而向排长求情道,“马腾地形熟,山里通。”排长显得无可奈何,两手一摊:“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
  “是!”排长话音未落,当民兵不到仨月的马腾两脚并拢,右手一抬,“啪”的一声,向排长一个敬礼。战友们捂着嘴笑弯了腰。
  
  “老马,当年多亏你机智灵活,鼎力相助,要不然我们早已血染沃土。”我紧走几步,赶到马腾身旁,向他鞠躬致谢!“不敢当,都是老黄历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马腾微微一笑,转身鞠躬,“要谢的是你们,是你们保卫了我们的家园。今天的美好离不开你们的奉献!”
  “听。”同行的六班长赵琦指着上坡道,“前面不远处传来一群采茶姑娘甜美婉转的《采茶歌》歌声,走,看看去!”
  “……
  树头画眉离了窝江心鲤鱼跳出水,
  四月江水到处流采茶姑娘茶山走,
  茶歌飞向白云头草中野兔窜过坡,
  ……”
  随声而去,转过山湾,迎面是一处茶园。茶树枝丫舒展,翠绿茵茵,飞禽走兽,竞相讴歌。沟壑纵横,江河奔流,隐藏其中,大有与我们捉迷藏态势。茶树形态各异,千姿百态。诺大的茶树园,足有千余亩,不,两千余亩,一眼不着边际。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少数民族姑娘小伙子们忙忙碌碌,边采茶边唱歌,形成一道道靓丽的风景。
  马腾神采飞扬,颇有自豪感,说起来滔滔不绝。茶树大都是百年老茶树,看,那棵枝叶繁茂的高大茶叶树,枝芽缠绕,形态各异,虽是苔藓铺身,但仍能使人隐约感到树干斑痕累累,可证其沧桑历程峥嵘岁月。树围两米有余,一人双手无法合围,十六米高的树身,堪比“钻天”杨树,我们将它奉为古树茶“茶王”。你猜,它多大年纪了,往大处说。一千年!一千年?两千年也饶不了你,实话告诉你吧,离四千年不远喽。是它?当年戊守边疆时,我不止一次地听说,圣山上有棵千年神树,砍不断,炸不烂,敌人三番五次轰炸它,身子削去一半,我自岿然不动,莫非就是它,3700年的古树茶“茶王”。
  “边陲有茶园,群山金星辰。
  昔日烽火地,今日万木春。
  老树捶枝闲,新芽仰面生。
  ……”
  走近“茶王”,眼睛恍惚,树身上的无数块凹凸不平的疤魔术似地成为无数张殷红的嘴,大小不一,欢快地张合着,一首诗竟成为指挥下的乐团奏出的和美乐章。时而激扬顿挫,似高山流水涓涓细流;时而婉转悦耳,如虫鸣鸟唱……我难以眼前的现实,以为自己看花了双眼,脑子搭错了神经,陷入走火入魔境界,便抬起右手狠狠搓揉两眼,拽拽两耳,掐掐额头,感到疼痛,才觉自己一切正常。定睛再看,侧耳细听,果然有变。高大的“茶王”矗立云霄,细枝嫩叶在风中婆娑舞姿,竟然垂到我肩上,抚摸我的头顶我的脸颊,亲吻我的嘴唇。不知是它把我拉到怀中,还是我把它拥抱,反正我们俩拥抱在一起,犹如久别后重逢的一对夫妻。
  可爱的,你早已浸入我肌肤!
  我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枝叶流入我的心田,浑身充满了热情。
  是你滋养了我!
  它紧紧地抱着我,我快要窒息了,说不出一句话。
  我要献出自己的爱!
  我疑惑起来,它真如当地民间传说的那样,它是太上老君点化到人间的仙子?不然话,又如何说出令人感动不已准确无误的甜言蜜语?
  我百思不得其解中,额头被点了三下。随之是轻柔的“责怪”声:“真是贵人多忘事。”随即“责怪”声话题一转,一本正经,语气严肃,“三十多年前,遭人蹂躏,遍体鳞伤,险些告别人间,幸亏你们舍身相救,血染沃土,滋我阳气,固本复元。”我左顾右盼,就我孤家寡人,声音从何而来?我看不到“茶王”殷红的嘴脸,但我总觉得“茶王”的金口始终没有闲着。
  知恩不报是小人。看你整个人儿虚脱一个,“茶王”身躯两米高的伤疤处蹦出温馨来,亲爱的田老兵,嚼嚼俺的茶叶。它莞尔一笑,免费的,不是毒药。不知怎的,我没感觉到自己张嘴,内绿的茶叶却溜进嘴里。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本想一吐为快,但却反其道行之,不但没有吐出,反而在我张口之际,狡黠的茶叶钻进
  我的五脏六腑,溶化为浓浓的甘醇,继而浸入各个零部件,通体倍感无比流畅,青春活力。
  哈,哈,哈……与茶树吻开了,我听到了战友们的嬉笑。自己像是注射了鸡血,脸上火辣辣的,何止是脸上,双手、胸、腰、腿、直至双脚,都是火辣辣的热,从脚到头,自下而上,尽是蓬勃力度。先前那疲劳不堪的身影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尽是使不完的爆发力。果真如此,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战友们,我产生了陌生感,几十名汉子,清一色的国防绿,魅力四射。转眼间,那穿戴自由的形象,荡然无存。
  我些许纳闷,先前难以挪动半步的双脚,似乎脚底生风,快步如飞。人向前走,树木向后跑,宽叶苏铁、穗花杉、南方红杉、木兰、毛枝五针松、中华木沙椤、香木莲……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树木、植物,自甘退后。马腾竟落在后头。要知道马腾是远近闻名的爬山赛猴子,从不认输的汉子,今个栽在一群老兵手里,耳边不时地传进马腾“等等我”的近乎哀求的声音,心里油然升腾起自豪感,姜,还是老的辣。渐行渐远,我几次回过头来向他招手:“我到主峰等你。”马腾与我招手,大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觉,他张着大口喘着粗气,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回音:“歇会,赶路!”
  海拔一千四百四十多米的主峰就在眼前,由小及大。走在最前面的我转身向后,站在路边的一个土墩上,右手扬过头顶,高声喊道:“兄弟们,加油,主峰就在眼前!”
  “看,猫耳洞!”同行的史实顺着山道指着山体一侧,“看,猫耳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猫耳洞渐行渐近。虽然大小不一,各不尽同,零零散散,镶刻在紧靠公路边沿的山体内。洞口洞内大多长满了绿油油的苔藓,它已默默无闻无人问津多年,不再承载当年的重任。在不少国人眼里“猫耳洞”也早已淡忘,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过去式。但它仍深深埋在我们参战老兵心坎里。三十多年来,我们不曾忘记它们,因为在我们眼里,猫耳洞就是避难所、救护所,生存空间,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这里曾是三线阵地,虽没前沿阵地危险,但敌人的炮火也会隔三差五地光顾光顾。为防炮击,参战战友凭借山体修建了不少的猫耳洞,大的能容纳一个排,小的,十人躲避在里面没问题。由于盘山公路的拓宽,猫耳洞小了许多。印象里,我排驰援一团前夕,曾在这里等待过出击命令。那时,我们刚上阵地不久,还没经过激烈战斗。夜里敌人举行了大规模进攻,万炮齐鸣,整个阵地上空五彩缤纷,如同燃放烟花一般,蔚为壮观。排长要求我们每人写份请战书,有的战友称之为遗书。排长说,连长要求我排做好随时上一线准备。他还说,指导员要求我们写出军人的血性。同时,排长进一步强调,最好写血书!
  全排二十八个人,二十七名写了血书。我原本不想写,写血书?说实话,我心里十分地不情愿,一是觉着当兵打仗是本分,何必写血书;二是确确实实心里有些发毛。可最后还是没有坚持到底。任凭排长说破嘴皮子,同班的八五年新兵位强坚决不写。在这里,两人发生了唇枪舌战。排长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位强反唇相讥,上级命令上那条写着上战场必须写血书?你拿过来看看。位强是个刺头兵,排长自甘下风,红着脸,木讷道,有你吃亏的时候。其实,位强并非贪生怕死,他在C高地一号哨位反击战中与敌人同归于尽,连队报批的是一等功,就因为没有留下豪言壮语相衬托,批下来的是二等功。
  一路走来,一路繁花似锦,原本裸露的高山峻岭、战斗单元、山谷河流,不知踪影,望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还原了太上老君播下的绿色海洋;山清水秀,还原了生长于斯的各族人民向往的美好幸福生活;还原了鼠类、蛇类、猴类、鸟类,万物竟自由的天地。游走于此,目睹了和平环境中的繁荣,不仅使我想起那些献身于此的战友。
  登上顶峰,映入眼帘的是战壕,是猫耳洞,是收复顶峰攀的英雄雕塑,是矗立的纪念碑,还有那战场上唱了无数遍的感动全国的歌词……我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圣山”前沿阵地。走进战壕,刚要迈步前行,同行的马腾制止了我,小心地雷。战壕里有地雷?我满脸疑虑,这可是自己走过无数遍的战壕。抬头远望,战壕已不再显当年雄姿,万木丛中绿荫下消失在不远处,两壁长满了绿莹莹潮乎乎的苔藓……谁敢保证没有地雷。战壕入口处右侧一块牌子上,四个红色大字跃进眼帘:雷区免进。何止是当年前沿阵地,只要是当年敌人占领过、潜伏过的地方都有地雷。几十年了,都没有排完,他们寨子里地雷炸残二十多人。我清醒了许多,战争后遗症,岂非短时消除。
  爬上瞭望塔,瞭望塔四米多高,是战后所建,站在瞭望塔,既可以领略异国纵深二十公里风光,又可饱览祖国二十公里大好河山。凉风飕飕,突感温差袭来,只穿短袖的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身旁的马腾将一件夹褂披到我身上。我环视一周,定睛北方,山间丛林中的村寨里点缀着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映衬在郁郁葱葱的片片绿色前。后转面南,极目远眺,许是异国边境小镇,车水马龙,人流不息,炊烟袅袅而升,天下太平。我仰望蓝天,双手展开举过头顶,高声呐喊:“战友们,我回来了,你们还好吗?你们还好吗?”
  我铆足了劲,用尽平生力气高声呐喊,呼唤战友的英名。不仅仅是我,主峰上猫耳洞口,废弃战壕中国一侧,两国界碑旁,站满了人。人们似乎是统一着装,看不到五颜六色的服装,看不到花枝招展的衣裙,全都是清一色蓝黑色。他们手拿兰花,呼喊着战友,呼喊着同学朋友,呼喊着儿子女儿,呼喊着爸妈……有激昂,有呐喊,有悲痛,有思念,有低沉,有呼唤,有埋怨……从他们不同的称呼声中,可以分辨出他们的不同角色,有战友,有同学朋友,有父母妻儿,有兄弟姐妹,有中小学师生……我挠挠秃顶,恍然大悟,今天是收复圣山四十周年纪念日。
  云雾袭来,主峰上顿时云蒸雾罩,视线开始模糊,马腾劝我走下瞭望塔。我一口拒绝,捋了捋雾水打湿的头发,对他说:“站得高,看得远。老年人说,好人死了升天堂,为国捐躯的战友定会升入天堂。站得高,离天近些,说兴许能看到牺牲的战友。”我自言自语,“好多年没见了,唉,不知还认识不……”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我多年未见的老战友!我抬起右手指向前方,左手拉着马腾,他们站在战壕里唱《战友之歌》嘞。
  “你啊,大白天说梦话——装梦种。”马腾点了几下我的额头,“没烧糊涂吧?四十年前化成灰烬的人你也能看到?”同行人怀疑我鬼魂附体,鬼话连篇,生拉硬扯把我拽下瞭望塔。
  我寡不敌众,终于被马腾们倒腾下瞭望塔。但他们并有阻止我引进高歌,与战壕里的战友们放声歌唱:
  战友战友,
  这亲切的称呼,
  这崇高的友谊,
  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
  钢铁集体
  ……
  主峰毕竟比瞭望塔大了许多,站在主峰广场的人们向我招手致意,间或有人与我同声歌唱,间或有人挤过来与我拥抱。广场右侧雕刻歌词的十块白色大理石,不知何时变成了十个大屏幕,滚动着不同的战斗场景。雕塑中紧握钢枪的战士向我发出微笑,时不时地向我伸出大拇指,分明是称赞我,我脸儿笑开了花。
  兄弟,你不仗义,你怎么就不来看我。声音是从战壕里发出来的,略显沉闷。随声望去,杨丰站在树丛的战壕里,双眼射出绿莹莹的光,带些许责怪。他整个人儿仍是清瘦如柴,我老想你。我卡壳了,四十年的光阴,我是老和尚娶媳妇——头一遭。即使如此,起初的本意并非来看他。我与他是老乡加同学,说句心里话,我并不喜欢他的性格,他处处显示自己,增援一团出击C高地时,连长、指导员面前说什么,连队有牺牲,他是第一个,大不了碗口一个疤,怕个龟。你说巧不巧,连队第一个牺牲的就是他。其实他很照顾我,拆洗被子、脏活累活,他都抢在我的头里。这点,我很感激他。他是死在我怀里的。咽气前,他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伙计,看来我真的要留在这里了。有空了,你能来看看。”他肚子上有个碗口大的窟窿,肠子、肚子跑出一大盘。我当时哭成了泪人儿,噙着泪水点头答应了他。
  “兄弟,你不够哥们儿,你说你替我往家寄信,你都忘了。”刺头兵位强几乎指到我头皮上,“吐吐吐”机关枪似地打开了连发,“害得老娘大老远跑到圣山责备我。她老人家的路费都是从鸡腚眼子里抠出来的,抠了十几年啊!”我无言以对,但我的委屈向谁诉?位强牺牲后的第二天上午,我把要位强生前写好的信寄给他的老母亲。当拿给排长检查。排长看完不让寄,他指着信的内容对说,你看看这内容,什么“娘啊,如果春已过还不见我回转,就别再打听我,别问我,别找我,别等我,别盼我,别怨我,别恨我……”哪像是前线战士的豪言壮语。
  “都是老战友啦,何必斤斤计较。”正当我脑子一片空白寻找救命稻草无果时,貌似公道的几句话钻进耳鼓,也算是为我解围。随后,他话题已转,“咱们共同唱《战友之歌》,好不好?”
  “好!”众人异口同声。我定睛细看,正是雕塑像中的持枪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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