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庇护

　　天空刚升起鱼白肚，通往青龙山的山道上，一辆驴车正在前行。
　　道边有个小村子，约莫十几户人家，一色的茅草房，几家早起的屋顶炊烟袅袅。
　　张润下了车，走向村子。不一会，领了个老头回来。
　　这老头年近五旬，以打柴、捕猎为生，听说领着进山，有三百文钱的报酬，甚是欢喜，一路上恨不得把知道的说个精光。
　　原来，前年开春，山上的寺院突然多了一二十名和尚，他们从哪里来，怎么来的，没有人知道。
　　他们占据后山，从不与外人见面。
　　有猎户在山上发现，他们每日与上百只秃鹰为伍。那些秃鹰十分听话，和尚一挥手，便飞向空中，再一声呼哨，便飞回和尚肩头。
　　周边的山民经常看到，每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成群结队地秃鹰便飞向东方，下午则依次飞回，在山上盘旋落下，遮天蔽日，场面十分壮观。
　　上山的路坑坑洼洼，走起来颠簸不平，车子吱吱呀呀前行。
　　乔霸突然问道：“老丈，我家离此不远，和永安府地貌几乎一样，为什么那里都是土山，唯独这里却是石山？”
　　老丈狠抽了一鞭子，回了头回答：“土山好呀，还能栽个树，种片庄稼；这石头山可就是个穷山，光能看，不管用！”
　　张耆和张润却是第一次见石头山，看得津津有味，有乔霸在，自然不用他俩操心。
　　山路越来越难走，拉车的驴累得呼呼哧哧，直出长气。
　　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到了。
　　群山环抱中，突兀一个三层的寺院，大小十几间房子，红色高墙，中间一个大门，三三俩俩的香客进进出出。
　　“人多时挤扛不动，路上都站满了人，几乎无法行走。从去年开始，寺院便节日不对外开放，平时人也少了许多。”老头说。
　　三人下了车，让老汉在车边等候，先后进了寺院。
　　不到一个时辰，上下看了个遍，并没有什么发现。
　　三人面面相觑，正不知下一步如何进行时，乔霸猛一抬头，看见了寺院后山上一片彩旗迎风招展，最高处是一杆鲜艳的红色旗帜，最是显眼。
　　张耆对乔霸说：“寺院人多眼杂，说不定问题出在后山，既然后山有鬼，肯定有人把守，张副将装作要上山去，前去纠缠，吸引守卫注意，你我趁机偷着上山。”
　　三人定好计策，立刻行动。
　　果然如张耆所料，只见一名和尚拿着哨棒，正站在上山的路口守护。
　　副将张润心中暗自佩服张耆：别看年纪轻轻，却是经验老到，此人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张润是当地口音，以想上山顶看看为由，和那和尚拉扯。
　　但和尚并不答话，只是口中“啊啊”直叫，连连摆手拒绝；
　　张润装作非要通过，那和尚急了，举起哨棒，硬生生挡住了去路。
　　乔霸和张耆瞅准了空挡，几个纵身，早已轻轻过了哨卡，冲张润打了个手势，张润借机走了回去。
　　两人害怕再遇上巡逻的人，朝着山顶的大致方向，借着灌木的掩护，小心谨慎地爬上山来。
　　山顶有间小屋，屋里传来均匀的鼾声，听得出里面的人睡得正酣，估计是夜晚值守，白天睡觉。
　　山坳里几十亩大的空地上，有十几间木屋，百十间草棚，中间一个诺大的空场，几个人正指挥者秃鹰在训练。
　　离得太远，看得模模糊糊，俩人伏着身子，往下爬了几十米，终于看清了：
　　一排木杆上绑着几个人，一声呼哨响起，十几只小秃鹰，向他们飞去，猛啄一口，那几人顿时血流如注；迅捷飞回后，秃鹰们都会被奖励一块肉；而那些被啄的人，口中被塞满了布条，喊不出口，只能听任摆布，面目表情极其恐怖。
　　张耆伏在荆棘棵后，吓得大气不敢出，饶是乔霸见多识广，也不免心惊肉跳。
　　两人好半天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下山的时候腿肚子直打颤，终于提心吊胆回到了寺院外。
　　
　　张润刚要开口询问，乔霸哪有心思和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催着：“上车！快走！”
　　出了大山，送走了老汉后，张耆才向张润说了看到的情景。
　　张润也是满脸惊愕，赶紧连扬几鞭子，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元侃听了汇报，不敢耽误，马上动身赶回开封，已经是下午时分。
　　赵光义听说，勃然大怒：“我道什么天灾，原来是人祸！定是那番邦所为，以乱我朝民心！”
　　当即下令二皇子元祐，率开封府全部出动，又传旨永安府派出士兵三百人，由副将张润带路，乔霸指挥，当天夜里赶到紫云山外。
　　半夜突袭，宋兵在前，开封府的人在后。
　　守卫道路的和尚已经变成两名，且跨着短刀。
　　可能是来得官兵人多，哪个不小心弄出了动静，一个和尚“啊啊”怪叫着就要点火报警，乔霸眼疾手快，一刀一个，送他们见了阎王。
　　山顶哨屋旁边，几个和尚发现大队人马上山，有人点火，有人啊啊大叫着报警，被大家不由分说，将几人乱刀砍死。
　　乔霸指挥者众人向山下杀去。
　　这时候，山坳里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各拿刀枪，怪叫着杀了出来。
　　无奈宋兵人多，二百多人一下齐子冲下去，占了绝对优势，转瞬之间便杀倒了一片。
　　突然，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众人感到五脏六腑要被震出来，紧接着一道火光腾起；还来不及反应，又是几声巨响，整个山谷如同地震，爆炸声此起彼伏，仿佛到处都在燃烧。
　　好不容易爆炸声停止，活着的人半天才回过神来，眼前到处是尸体和血浆，屋子、鹰舍、老鹰以及那些和尚，都已经不知去向。
　　尸体血肉模糊，早已分不出敌我，只有等到天明再行分辨和外运。
　　折腾了一夜，天亮时战果出来了：共斩杀叛乱和尚四十五人，炸死十五人，烧死秃鹰数百，己方损失官兵三十人。
　　乔霸叫人带来紫云寺方丈智能，问他:“后山的那些和尚，来自哪里？你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智能却面色坦然，说自己从没去过后山，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这些人来时只是说，租用后山喂养秃鹰。
　　乔霸明知他在说谎，当下哪有时间和他纠缠，于是命手下押了他，赶紧向正在半路等消息的元祐报喜。
　　元祐高兴之余心有遗憾：为什么又是老三捷足先登，明显把自己的功劳，夺走了一半？这可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运气真好！
　　赵光义对众人皆有封赏，大家无不兴高采烈。
　　乔霸虽然得了二两赏银，却一直心存疑团：这地方分明早有准备，火药都提前藏好，专等不测时点燃，这些东西都是通过寺院的路运进去的，智能却说不知道原由，怎么都说不过去。
　　从结果上看，老鹰巢穴是被剿灭了，但训练它们的都是些什么人？背后还有什么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还得从智能和尚那里打开缺口！于是命手下，去带智能和尚。
　　没想到，手下急匆匆回来说：“二皇子已有吩咐，此人由他亲自审问！”
　　乔霸一愣：按照规矩，这审问的事都是下边人干的，二皇子怎么隔着好几级，亲自审问呢？
　　他急匆匆进了内堂，在元祐屋里,看到一个和尚，正在细细品茶。
　　那和尚身披大红袈裟，脑门铮亮，睫毛斜垂，方面大耳，一脸福相。
　　元祐看见他，哈哈笑着:“我正要让人叫你，你就来了，正好！”
　　他指着那品茶的和尚介绍到：“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大通和尚，咱们开封城的首富！”
　　大通放下茶碗，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老衲大通，乔捕头幸会！”
　　乔霸迷迷糊糊打个招呼，心中一愣：这大和尚咋知道是我？
　　大通仿佛看透了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乔捕头在这汴京城，又有谁不知道呢？”
　　这和尚还真还是会说话，奉承人都说得滴水不漏。
　　元祐说：“这祥云寺是大通禅师的分院，智能主持是他的弟子。我刚才已经问过，发生这些事，他确实是不知。但不知，并不是说无过，寺院自愿每年拿出五百两银子，给弟兄们发个福利。这事就算过去了，大家以后就成了自己人，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么！”
　　元祐如此一说，乔霸便不能再说别的，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任凭大人做主！”
　　大通这时重新打量了一下乔霸，微笑着说：“乔捕头，你近日可有大喜盈门那！”
　　乔霸一愣：“不知大师说我喜从何来？”
　　大通神秘一笑：“怕是家中又添新人了吧？”
　　乔霸心中一惊，以为是元祐告诉他的，便看向元祐。
　　没想到元祐一摆手：“我可没有对大师提起此事！”
　　乔霸只好承认：“大师好眼光，心事都能被你看出来！我前几日确是刚成亲，还是二皇子张罗的呐。”
　　大通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双手送了过来：“这是老衲的一点心意，权作祝贺之礼！”
　　乔霸看那银票，竟是绸缎庄的五十两银子面额，吓得赶紧后退，口中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师，这么厚的礼，我是万万不敢收的！”
　　大通哈哈大笑：“这算什么？你新婚大喜，总要给新人做几件体面的衣裳，到我那绸缎庄，找赵妍掌柜的，只管挑选！”
　　元祐这时拉长了脸说：“你当大通禅师是随便给人送礼的？这是抬举你！赶快收下！”
　　乔霸只好红着脸接了。
　　乔霸如同做了一场大梦，迷迷糊糊地离开了开封府，出了大门，在没人地方，拿出在手里攥湿了的银票，放在舌尖上舔了舔，闻到一股油墨味，才相信方才的经历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