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意外收获
作品名称:英满东山 作者:邵桂香 发布时间:2023-09-27 16:26:44 字数:6275
六、意外收获
东山有一条沟底距离村里有两公里,除了有地在那里的人家,村民很少去。路极其难走,山路很崎岖,坑坑洼洼,很滑,很容易摔跤,一般情况下他们只是在那儿种些玉米和黄豆,农机去不了的,在近些年劳力紧张时候,有时就放弃了耕种。几年前,有几个城里人在山里游玩,看到了一些形状怪异的石头,便带了回去。谁知就很快有不少人来搜寻石头。再后来,有人与村民协商,出钱要他们把那些“好的石头”,就是有奇异形状的拿给他们换钱,由最初的二三十元到现在的一块石头卖几千乃至上万元不等,有些甚至以此发了“财”的。
由于近些年人们生活水平有了提高,不少城里人乃至外地的奇石爱好者,一传十、十传百放射性地传播,很多地方人甚至不远千里来买石头。村里有脑子灵活的,自然不会失去“商机”,不少人学着做起了“奇石买卖”。当然,大多数是自己去地里挖,这就阻止了外人来“拾便宜”。
当然,有买有卖,有需求就有提供者。一个“营生”便在高华村诞生了。先是议论纷纷,后看到不少人日子悄然发生了变化,一个新的生财之道有了眉目。有的城里人称之为“石农”,也有城里的石头收藏者便成了他们的朋友。人多力量大,现代的商业运作,是自然而然的媒介,便有了远在千里万里外的“客户”,一时间有不少人因此赚的盆满钵满,也会通过网络,网销网购也不稀奇了。因而有了品石赏石的文化,根据地名就叫“陈炉石”。
看石质、色泽,称之为“墨玉”“黛玉”“磬玉”,于是联想到名著《红楼梦》,联想到白居易诗《华原磬》。在自媒体发达的年代,速度传媒不是问题,也有不少附庸风雅者,说着“野狐禅”的理论,卖弄着、推销着这黑黝黝的石头。诚然,参与的人多了,五花八门,各种说辞,各种论点便是复印机一般地复制,出几个所谓的“名家”也不在话下了。
此时,只见漫山慢坡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绿柳婆娑,黄花明亮,紫英茵茵,素娥摇曳,抑或花蕾饱满,抑或彩英奔放,可谓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似在努力展示疫情过后的第一个春天,吟唱久久埋在心头的“自由”。
英子素面朝天,一袭浅色花裙子,在生机一派的山野里,宛如盛开的白鹃梅(又名龙柏芽),柔和的风,犹似她此刻的心情,恬淡、幸福、甜美。“好美呀,”奔放的心使她满怀喜悦,抑制不住埋在心底的情感,春水一般流淌、奔涌。她一反常态的矜持,却又无法溢于言表,呼吸新鲜空气,笑脸红扑扑,沾满如意和憧憬。心头唱着:
“春天多美好,树上黄鹂吵。一阵风儿过,烦恼不见了,烦恼不见了。我心莫要跳,春天来到了,我心莫要跳,春天来到了。”
英子说:“你看这儿的花,这么繁茂。”
小满道:“心情好了,看啥都有感觉。”
英子说:“从来没有注意过咱这儿的景色,也挺美。”
小满道:“容易得到的,往往被舍弃,得不到的,才是梦里的月亮。”
“是吗。”
“一定是。”
“我不信。”
“那,你看天上的云。”
当你看到各色人等,他们用不同的方言,乃至于普通话对石头的品鉴,就会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有喜欢美术者道,“天生奇石,天工巧夺,天意释然,天之瑰宝,天意如此”。也有喜装斯文者道,“看这石头纹理,美妙绝伦,有大写意笔法,有小写意精湛,有水墨之晕染,有白描之流畅、简约,有诗意之含蓄”。
也有平常人的说道和见解,“美滴很,嘹得太,奇石就是奇,不同凡响,让人看了,浮想联翩,耳目一新”
……因而就只有一个,买买买,自然喜的那些卖石头者乐不可支,就地起价。谁若说还价、搞价,他们也会说石头要品赏,不可以随意定夺,不懂就不要花冤枉钱,货卖“懂家、行家”,外行莫参和。
行家无需问,废话不说,闲话少讲。当然,一些“小伎俩”也会在他们的生意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小满有时也在他们手里买石头,尤其遇见认为好的石头,也并不吝啬。
一次,村里一个名叫撸撸的年轻人,来到他家,神秘兮兮地拿一块儿,说要卖给他。而小满反过来翻过去,并没有看出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就按照他说的价钱买了下来,结果,刚好一个村民见了,告诉小满说,他的石头有粘的地方,是他在挖的时候弄掉了一块儿,便拿502胶水粘了。小满知道,凡是有一点破损的石头,就没有收藏价值了,他就又仔仔细细查看,果然看到了那处“破损”,非常气愤。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便斥责他,让他换回来,不行退钱。而那家伙却说,等以后有钱了再说,眼下没钱。小满也只能作罢了,以后很久也没见到过那家伙。他只得说一句:“坏怂,会的多!”
这天,英子见他要去沟里找石头,便说,她也想要去看看是怎样挖的,于是就乘车跟着去了。把车停在塬上,她随着小满下到谷底。英子看这山谷里也并不像想象那么窄,是山崖太高了,才显得很深,面积也挺宽的,至少有三百米那么宽。地上的土很松软,看来还是种庄稼的好地方哩。她环视四周,就看到有几位村民正在搜寻,他们见到小满,都笑着招呼道:“小满,你俩也来找石头?最近收到满意的没有?”
小满道:“有些,不太多——我也基本搜集的快够了,再看看还有啥稀奇的没有。”
说罢,他带着英子,沿着地边朝远处走去。走了大约有两里路,停在一个看着没人翻过的地方,用撅头挖了起来。这里的土地很硬,料姜石也比较多,每一撅头下去都很费力,好在他以前下地参加过劳动。他一点一点地挖了下去。也是该他不虚此行,才挖到一尺深时,“砰”地一声,撅头碰到了硬物,就觉得有石头了,便小心地从旁边掏了起来。越掏越觉得石头比较大,歇了两次后,才终于感到石头有了松动。
于是试着去用手搬,感到凭自己力量是难以弄上来的。这才将目光投向身后远处,依稀见得那几位村民还在翻弄着什么,就对英子说,去叫人来帮忙。英子去了,他就坐在地里抽烟,眼睛依然打量着石头。不一会儿,就见英子带着一位叫三喜的大个子年轻人过来,他望着三喜远远地笑了。
三喜过来,看那石头,再用劲儿搬了搬,点上手里的香烟,:“不小,估计有200来斤,”
他很有经验地说,“还得再挖,把坑挖大。”
说着,他就拿起了镢头挖了起来。不愧是天天干活的,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功夫,那石头就轻松地离了黄土。只见他跳进坑里,用力将那石头翻了上来。小满打心里佩服,他笑着去动那石头,竟然怎么也抱不起来。还是三喜说:
“弄不动,得要人帮忙。看来得雇人才行啊。”
小满又给三喜发烟,道:“三喜,你看再叫上几个人,把石头搬回去,我出钱,咱不让人家白忙活,去叫几个来。”
三喜憨厚地笑了笑,去叫人了。
英子四下看去,发现地上到处都是绿莹莹的野小蒜(又名薤白),顺手拿起地上的工具,挖了起来。
她兴奋地说:“啊,这儿小蒜真是多,估计有几百斤。”
小满笑了,他看看遍地绿莹莹的小蒜,说:“是不少,以前,不等它长大,人们就把它采完了,现在,都生活好了,便鲜有人光顾,说明时代在变,人也在变,从一个小蒜上就看得到一二。”
说话间,三喜带了俩人过来,还带着一根粗绳子,他们看看那地里的石头,三喜道:“我先去用绳子把石头绑住,咱几个人一起用力往上拉。”
英子看这把山里石头往回弄也是费劲,就觉得农民卖石头也是不容易,便对以前村民卖石头有了进一步认识,想起了他们以及那些城里人来买卖石头的场面,知道了“做什么都不容易”这句话的内涵。
为了生活,为了过好日子,为了一个个“梦想”,不惜体力,不惜起早贪黑,到处奔波,到处寻觅,到处流血流汗,只是为了生活,为了明天更好。想起了父母,哥哥和嫂子,想起了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们。清晰着,慢换着,诗意着,理想着,都是一个字——搏。博取一片天地,博取一个理想,博取一片绿荫,博取一场甘霖,在慢慢的人生路上摸爬滚打,也不惜努力探索,追寻。她想起了《平凡的世界》里的主人公,想起了《人生》中的高加林,想起了《创业史》里的梁生宝,嗟叹人生的不易,一路的艰辛。阳光里的山谷,回荡着人们的话语,也是当下这幅画图中的情趣,不乏诗意,也不乏现实感。
此刻的英子满心洋溢着彩色与浪漫,现实和努力的情愫,似甘洌的山泉水,像斑斓的故事。只见几个人用棍棒抬着石头,走在芳草地上,他们努力地朝前一步步走去,在轻盈的笑语里朝前迈步。英子手里拿着小蒜,跟在后边,是兴奋也是喜悦。
来到山脚下,小满让英子先前走,回去准备好饭菜,等他们回来。英子看看几个人,便独自先前头走了。她上了山,回到村里,把弟弟宝和叫上,先去小超市买菜,买啤酒,当然也忘不了香烟。回到家里,又让弟弟杀了一只鸡,她麻利地生火做饭。
宝和见姐姐如此,便问:“做多大的事,还这样大费周章地忙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挖地挖出了黄金,看把人劳神的!我小满哥也是好张扬,雇人干活,自己人就行了,用不着这么大摆宴席,我看,是钱烧的。”
听弟弟唠叨,英子呵斥他道:“少胡说,你小满哥也是为了他的奇石馆,说明他有恒心。现在干啥不要钱,人家谁平白无故的给你干活——他说,奇石馆办起来,要你去看管呢,你不可敢说这没良心的话。”
“真的么?咋没听他说过?”宝和将信将疑,“如果叫我照看管,哪——给我发多少钱工资?是真的么?”
他还是不太相信,“若是真的,我就不会让他失望。”。
听到弟弟宝和所说,英子道:“我没必要给你撒谎,一会儿你问他。”
宝和笑了,他满心欢喜地杀鸡去了,还哼唱起了《昨夜星辰》。
英子很开心地笑了。她手脚麻利,细细地切菜,土豆丝,黄瓜片,肉丁……,忙得不亦乐乎。一只狸猫轻巧地从外面进来,声音细细地似乎提醒主人它的存在,被宝和呵斥走了。
英子却拿了一小块火腿肠去喂它,猫咪满意地咕噜着。两个黄鹂何时而落在树上,不停地瘙头或者婉转一曲,时而落到地上,小巧玲珑,一双乌黑灵活的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漫步上一会儿,显得颇有诗情画意。她一边烹饪菜肴,一边想着心事,她看小满有机会对她欲说还休,便没了下文,也又出神了几分。但她的心却激荡起来,甚至使她几个夜晚无法入眠,有的需要矜持她还是要矜持有的。但她的心是难以平复的海,甚至在看着他案子上摆着的石头,也会联想起《石头记》,想起书里说的,“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是枉自嗟呀,一个是空老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或许那些天她会反反复复听那首歌,就是她心思的写照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似乎怕被敏锐的弟弟发现。一次,他突然问她道:“姐,你有啥心事,这首枉凝眉,你听了多少遍?歌词,我都记住了。凄凄惨惨,犹犹豫豫,有话还不如直接说。”
他说得稀里糊涂,其实他一点也不懵懂。倒是让英子弄得脸色通红,强装笑脸呵斥弟弟:“死娃,知道啥,看我扯你的嘴。”
弟弟赶紧住嘴,没意思地去了。这会儿,她又收不住她的胡思乱想,直到弟弟把宰了的鸡洗好,放在她面前,她似乎才从梦中回过神来,对着弟弟:
“你去看看你小满哥回来没,叫他们来家里,说饭好了。”
宝和去了,嘟囔着,“啥事都会指挥我——这……”
英子白眼看他,他连连道,“去去去,我这就去,行了吧。”宝和说着,顺手在案板上拿了一个西红柿,吃着走了。
小满和几个村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石头弄回家,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三喜喘着粗气,说:“把他家的,越抬越沉,二百斤不止,我看有三百斤,拿磅秤过下。”
小满屋里还真的有磅秤,他去门背后拿了出来,一秤,吓了一跳,真的是三百斤,还少说了十五斤。这下,三喜就越发得意了,他很内行似的把那石头翻来覆去地打量、审视,说:“好石头!看这纹理,这石质,这上面的珠子,这形态,三面满花,实在是难得的精品哩。”
小满拿来毛巾又仔细地擦拭一番,更是满心喜欢不已,冲着几位乡亲合掌示谢,给每人发了一张百元大钞,并请他们去喝酒。
三喜拿着钱,笑着说:“都乡里乡亲,搬个东西,抬个物件,是人之常情,这——就显得生分、客气了。”
另外的个人抬头看着小满,只见小满说:“客气啥?生分啥?这才叫报酬,因这是做有关经营的事,我还是沾了大家的光呢,从沟里把那么重石头抬到山上,没有乡党情谊,给其他人,你们干吗?再别客气,客气就是以后不想跟我打交道了。”
见他说得中肯,也都没话说了。这时,宝和来了,他见大伙都在,对着小满叫了一声“哥”,然后看看大伙,说道:“几位哥辛苦了,我姐请各位去吃饭哩。”
三喜应道:“宝和兄弟,你姐做啥好吃的,有酒没有?”宝和道:“酒,肯定有,啤酒。”
小满笑了笑,说:“没事,我这儿有西风酒,拿几瓶过去就是,管够。”
几个人呵呵笑了,本来路就不远,也不坐车了,一行人便说说笑笑步行过去。
塬上温差大,傍晚,风很溜,出了一天力的人们在风中感到十分惬意。带着花香清爽的风使这儿的风景也有了诗情,他们畅快地说着一天的劳动,讲着有关石头的事情,也说着心里的美梦。
英子把菜肴准备好了,不见宝和小满他们回来,正要去看看,见嫂子红红回来了。人没进门,就传来她朗笑的声音,“哟,做啥好吃的,远远就闻到香味了。也不叫嫂子一声。”
只见她拿着一包东西款款进门,把那包东西放在院里桌子上,道:“今儿回我了娘家一趟,摘了些香椿,拿来给你尝尝鲜。还有一件事,我二弟五一订婚,要请你去,不要忘了时间,是五一节。”
英子听了问:“知道了——媳妇家是哪里的?啥时定的亲,咋没听你说过。”
红红眨眨眼睛,道:“我弟弟的大学同学,娘家是宝鸡的,俩人在大学就认识了,人家又读了研究生,这才毕业,所以就才提起结婚。人家家条件好,干部子弟。弟弟娶媳妇,咱娘家也不能太过寒酸,是不是?没给你说,是没有定下来,怕万一有啥磕绊,让人笑话。这不,在城的新房才收拾好,我妈就催促我弟,赶紧结婚,说他急着抱孙子哩……”
她这会儿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说起了一车皮话,“人家娃,屋里是宝鸡的,那是大地方。媳妇叫楚萍萍,一上班就有1万多的月收入,那可不是吹的,一万多哩……”
嫂子说的唾沫星子飞溅,越说越有劲,像她娘家要迎娶一位财神一般,她显得十分得意洋洋。说着说着,她又联系自己老公,这让英子心里很不爽,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听她继续发泄她的车轱辘话,“一天去弄石头,弄回石头来又懒得收拾,”她说着,眼睛却飘着屋里那——他老公高新发送给英子的那两块石头,她说,“遇到好的、值钱的,他还有落不完的人情,送这个,送那个,也没见他有几个好朋友,谁领他的人情。再说了,现在是经济社会,哪个傻子拿的东西送人,除了脑子有病了,就是瓷锤些个,再不就是傻得不透气,心眼让酱糊糊住了。”她说得动情,脸也红了,像有一肚子委屈,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呜咽起来。
英子晓得嫂子的德行,并不见怪,也不安慰,由着她呜咽、抽泣,心里还在想着小满他们怎么还没过来呢?
良久,红红停了呜咽,她起身去拿了毛巾抹了抹脸,看着桌子上的菜肴道:“你要请人来屋里吃饭?看来嫂子有口福了,好,还有葡萄酒,需要我帮忙不。”
英子无言以对,笑着说:“嫂子不哭了,你这一来,我这像是有了勃勃生气,平日里死气沉沉的。今儿就要热闹热闹呢,你就留下吃饭。”
红红坐下,情绪安定了下来,好像刚才的暴风骤雨与她无关,笑着跟英子说起家长里短,闲言碎语。
英子说:“今年你家种了十几亩玉米?我看今年的麦长得不错,我种了七亩,玉米三亩,就这,把我愁的。现在宝和说他身体好了不少,还是不敢太劳累,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雇人,谁家有多余的劳力,不是出门打工了,就是抽不开身,我也愁的没了注意。不说种不到地里愁,收也犯愁,想来就是这样,没有地怕没吃的,有了地,愁没干活的,真是把人拴住了,离不得,舍不得,也是愁不得了,这就是矛盾,家家户户、男男女女都有的矛盾。只看人前吃饭,不见看人后受罪。”
说着,这红红多情的眼里又泛起了泪水,转瞬便消失了,她说:“我不管,有你哥操心,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再不行,也得管我有吃有喝不是。”
说着她心境突然开朗,像想起了什么,忽地起身,说她得回去了,屋里还有事。
英子见嫂子要走,也没有客气的话,虚情假意她不会,便将她送到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