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

　　9
　　
　　曹央央花了几个夜晚的时间，写出了上大学后的第一篇小说。看着自己用心血写成的小说，曹央央十分欣慰。插队几年，曹央央付出了宝贵的青春和辛劳，但劳动磨练了她，让她有了艰苦生活的体验，对贫困农村有了较深刻的了解。城市优越的生活条件和优良的文化氛围让她向往高质量的生活，追求高尚的精神境界。在猎取知识的同时，曹央央决心向更高的文化境界发起冲锋。看着稿纸上的字，曹央央踌躇满志，又有些许忐忑，不知自己的小说质量如何，是否达到了发表水平。曹央央想找同学评价自己的处女作，又担心遭到同学的讥笑，或者评价太低伤害自尊心。张一心看出了曹央央的心思，劝她把小说拿给自己看。张一心是曹央央的好友，喜欢看小说，曹央央并不担心张一心的批评，甚至期盼张一心提出尖锐的批评。张一心看完小说后微笑着说，虽然小说反应了真实的生活，似乎深度不够，建议认真修改。曹央央认为张一心的评价有道理，但不知如何去修改，对着稿纸发愁。张一心建议曹央央找男生征求意见，曹央央想到了龚月生。
　　龚月生走进教室，曹央央向龚月生使个眼色，龚月生看出曹央央有事找他。下课后龚月生走到曹央央身边，问有什么事，曹央央说晚自习后找他说话。龚月生爽快答应。晚自习后曹央央找到龚月生，拿出自己的小说稿子，请求龚月生予以批评。不巧，此事让耿心水知晓，出于好奇，耿心水把稿子看了一遍。
　　龚月生把小说稿还给曹央央，曹央央征求龚月生的意见。龚月生从小说中看出插队在曹央央心灵里烙下深刻烙印，认为小说距离发表水平还有不小距离。龚月生认为戏剧和小说有共同之处，那就是注重刻画人物，注重用矛盾和情节展示人物形象。龚月生认为曹央央的小说人物形象不丰满，情节平淡。曹央央诚恳地倾听龚月生的意见，不住地点头，认为龚月生的意见有道理。在给龚月生纠正语音时，曹央央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现在却感到龚月生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耿心水走进门来，看见龚月生和曹央央在交换意见，凑到龚月生身边，看着曹央央微笑。龚月生告诉曹央央，耿心水也看了她的小说，不妨听听耿心水的意见。龚月生私自把小说拿给耿心水看，曹央央心里不高兴，因为她不愿让更多同学知道她写小说，更不愿在众多同学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既然耿心水已经看了自己的小说，曹央央想听耿心水的意见。
　　本来耿心水只想了解城市女生的写作能力，并不想品头论足。耿心水知道自己是个刻薄的人，担心自己的看法伤害曹央央的自尊心，因此微笑不语。曹央央看见耿心水如此态度，不知他到底如何看待自己的小说，因而更想听耿心水的意见。在曹央央的请求下，耿心水说：“尽管你费了不少心思写出了这篇小说，在我看来你的小说十分幼稚。这篇小说缺乏鲜明的时代感，暴露了社会阴暗面。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伟大的时代，你却暴露农村的阴暗面，倾诉人物内心的苦衷，背离了毛主席提出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不仅如此，而且写作技巧极其幼稚，这是一篇下品。”
　　耿心水的评论让曹央央遭受沉重打击。曹央央本来满怀希望，期望耿心水给予满意的评价，不料遭到无情打击。耿心水用时下的文艺评论标准评价曹央央的小说，其中包藏着打击城市小姐的想法。看见曹央央脸色凝重，耿心水感到一丝快慰。在耿心水看来，如果当作家容易，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曹央央拿着小说稿，眼中含着泪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龚月生责怪耿心水不给人留情面，耿心水惊慌失措，难堪地看着龚月生，希望龚月生解救自己。龚月生走到曹央央身边劝慰：“耿心水的评论标准过高，别计较，他出于好意，并无恶意。”
　　曹央央泪流不止，耿心水悔恨不已，怨恨自己太刻薄。曹央央从伤痛中醒过来，发现耿心水和龚月生已经离开教室。曹央央迷惘地看着门口，为自己的失态懊悔。
　　郝丽丽拉着于千千的手，乐呵呵地看男生练球，并且指指点点。郝丽丽心里喜好运动，无奈身体弱，很少参加运动，一心学习。于千千喜好运动，但没有运动天赋。看见曲召和林木木站在场边和女生一起看球，郝丽丽用手掩着嘴跟于千千说悄悄话，脸上露着嘲讽的神色。
　　学校举行班级篮球赛，龚月生、辛勇、庞小京和张耒等人处在兴奋中，决心一展身手，为班级争荣誉。每天晚饭后，几人一起来操场练球，切磋球技。对于喜欢打球的几位男生来说，参加球赛不单是为荣誉而战，也是显示自己才能的机会。尽管练球让他们感到浑身疼痛，但人人兴高采烈。自接触两位城市女生后，龚月生增添了自信。此前，龚月生认为城市女生高人一等，难以攀附，甚至难以跟她们说话，农村出身的土包子男生与城市女生相比，一是地上的丑小鸭，一是高空的天鹅。现在龚月生感觉城市女生平易近人，并非高高在上，高不可攀。龚月生有着灵巧的身子，他想让曹央央和郝丽丽领略自己在球场上的风采。辛勇本来就有健壮的身体，更想在球场上表现自己的勇武。庞小京和张耒等人也想展示自己的特长。唯有耿心水和郑二水眼巴巴地看着龚月生等人练球，羡慕他们的健壮体魄和娴熟球技。看见曹央央领着几位女生来操场看球，耿心水和郑二水顿时觉得自己矮了几分。尽管耿心水有高大的身材，却不会打球，成为女生嘲笑的对象。面对女生的嘲笑，耿心水并不计较，而是面带微笑，跟女生一起看球。耿心水对女生的嘲笑满不在乎，曹央央有几分不悦，认为他没有羞耻感，藐视女生。曹央央跟张一心窃窃私语，说耿心水是个冷漠人。张一心看着耿心水，摸不透他的心理，劝曹央央别瞎琢磨男生。
　　班级篮球队过关斩将，进入决赛。曹央央和郝丽丽等女生为男生端茶递水，摇旗呐喊。周诠也来助战。每当一场球赛结束，男生的心情已经平静，女生仍然处在兴奋中，回到宿舍后议论不休，比男生更关心球队的命运。郝丽丽是最为兴奋的人，她忘情地为班里的球员呐喊鼓劲，甚至为他们出谋划策，尽管她对打球的技战术不懂多少。决赛前夜，郝丽丽兴奋得通宵未眠，第二天晚上揣着激动不已的心情观看比赛。在这场激动人心的比赛中，龚月生神勇的拼搏和精准的投篮不仅博得班内同学的热烈欢呼，也博得了其他观赛同学的热情鼓励。
　　在曹央央眼中，龚月生是个操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汉子，喜欢哼一嗓子晋剧，以此表达自己的独特爱好和性情。龚月生高大的身材为女生所注目，风趣的语言经常让女生开怀。曹央央本认为龚月生并没有过人之处，但最后一场球赛改变了她的看法。曹央央不知龚月生为何发挥得如此出色，不知他身上还有什么潜能。曹央央瞪着一双惊异的大眼，看着龚月生的一举一动，为他呐喊，为他兴奋。
　　郝丽丽也看到了龚月生身上散发的光彩。如果说曹央央看见龚月生身上闪耀着闪电般的亮光，那么郝丽丽看见龚月生身上弥漫着灿烂的霞光。为龚月生和郑二水开小灶，郝丽丽看到了郑二水的睿智，看到了龚月生的韧性，并没有发现龚月生有特别之处。此时，处于兴奋中的郝丽丽幻化了眼中的龚月生，看见龚月生像一颗不停地滚动的火球，跑到哪里就在哪里放光芒。郝丽丽感觉自己平日小看了龚月生，龚月生不仅有韧性，还有善于临场发挥的灵性。龚月生的灵性撞击着郝丽丽的心，郝丽丽的眼前不停地闪现着龚月生的影子。
　　于千千一直站在郝丽丽身边，为龚月生骄傲，为辛勇欣喜，为庞小京鼓掌，为张耒呐喊。看见平素平平淡淡的庞小京凭着自己的一身蛮力，制服了几个企图与他抗衡的对手，于千千兴奋不已。在庞小京的蛮力中，于千千发现了力量的光辉。与曹央央、郝丽丽和于千千不同，张一心还看到了张耒和林木木身上的亮点。尤其是表现仅次于龚月生的张耒，张一心发现他动作优美，投篮准确。平素张一心发现张耒平淡无奇，如一杯清水，似一捧砂砾，而球场上的张耒却异常睿智，与平素的平淡无奇形成鲜明对比。当球员载誉走出球场，张一心欣喜地看着张耒，夸奖张耒优美的动作和娴熟的球技。
　　
　　
　　10
　　
　　曹央央的小说遭到耿心水的贬抑，写作情绪低落，不愿再看那篇小说，也没有创作冲动，一心埋头读书。走出打击的痛苦后，曹央央鼓励自己多看点小说，了解写作技巧，然后再动笔。耿心水严重打击了曹央央的写作积极性，也不去向曹央央道歉和说鼓励的话，只顾自己学习。曹央央不愿搭理耿心水，见了耿心水就绕道走。龚月生得知曹央央心情不愉快，心生怜悯，经常了解曹央央的思想动态，曹央央心存感激，把龚月生视为知己。
　　龚月生跟曹央央走得近，郝丽丽意识到两人有共同语言。郝丽丽喜好写散文，尤其是随笔，行文自然，形式灵活，见解颇有见地。听说曹央央的小说流产，郝丽丽亦悲亦喜，悲得是曹央央的小说流产，喜得是激发了自己的创作欲望。郝丽丽思考几日，决定尝试写一篇小说，决心居于曹央央之上。郝丽丽想以自己幼时的一件事为题材写一篇小说，又觉得题材太小。时下文学创作，人们喜欢以是否投合时势为标准选择题材。郝丽丽的思绪转到了插队生活，与曹央央选择了同一题材。听说曹央央小说的题材是插队生活，郝丽丽担心自己的小说也流产，但甘于一试。
　　郝丽丽的插队生活和众多插队青年的生活一样，备受辛苦，备尝辛酸。原本瘦弱的郝丽丽和其他插队青年一起早出晚归，做各种各样的活，承受多于旁人的苦痛。对于出身城市的女孩而言，农村是炼狱，插队是磨难。此时，回顾那段日子，郝丽丽觉得不是辛酸，倒是酸中有甜，是一种历练，大大丰富了自己的人生。入学不久的一次劳动中，学校安排班里同学去农场割稻子，郝丽丽碰巧生病，但她不愿放弃锻炼自己的机会，与同学徒步十多里路去割稻子。稻田里的水未干，郝丽丽不顾生病，毅然踏入泥泞的稻田割稻子，重新体验劳动的辛苦和愉悦。
　　郝丽丽坐在图书馆的一角默默地挥笔。经过几个夜晚，郝丽丽端详着小说初稿，心里无比欣慰。她把小说草草看了一遍，就把稿子压在书中。她想找同学对自己的作品予以评价，担心和曹央央一样哭鼻子，忍受心酸。郝丽丽推开教室的门，看见曹央央和耿心水说话，进退维谷。曹央央冲着郝丽丽笑了笑，笑意中透露着坦荡和真诚。郝丽丽疑惑不解，报以一笑，然后走出教室。
　　经过小说失败的辛酸和折磨，曹央央终于走出困窘。曹央央反思自己写小说的初衷，反思自己的构思，反思自己的写作过程，寻找失败的原因。曹央央知道自己的写作功底不深，但她愿意再度尝试。曹央央多次想起耿心水的评论，多次不寒而栗。曹央央感觉耿心水是个极其冷漠的人，不愿跟他来往，甚至不愿看他一眼。听说郝丽丽也在尝试写小说，曹央央再次燃起创作之火。她深刻反省自己，尽管自己的小说并非一无是处，一定有缺陷，不然耿心水和龚月生不会看低自己的作品。曹央央把自己的心思告诉龚月生，龚月生鼓励她继续写作。耿心水从龚月生口中得知曹央央还想写小说，讥讽曹央央钻死胡同，龚月生不敢把耿心水的话告诉曹央央，悄悄藏在心中。龚月生认为耿心水喜欢文艺理论，对文学作品的评价有见地，劝曹央央去找耿心水。曹央央听从龚月生的劝告，跟耿心水说自己想继续写小说，希望耿心水诚心帮助自己。耿心水感觉城市出身的人好高骛远，与其白费力气，不如踏踏实实地读点书，无须折磨自己。耿心水曾见曹央央掉泪，认为那是好高骛远的人应得的惩罚，不足怜惜。如果人人都做无谓的尝试，有多少人蹉跎一生？面对曹央央的希望，耿心水锐利的目光穿过厚厚的镜片，斜视着曹央央，问：“你认为自己有写小说的天赋吗？”
　　曹央央感受到了耿心水言语的冰冷，反问：“你认为作家是如何成长起来的？”
　　耿心水说：“我认为作家首先要有文学潜质，其次要有足够的生活体验和一定的写作技巧，这才能逐步成长。尽管你有一点生活体验，那是极其肤浅的体验，即便跟我们这些农村出身的人比也很浅薄。”
　　曹央央说：“我的见解与你不同，我认为作家是野地里的荒草，凭着自己的倔强拼命成长。尽管它没有肥沃的土壤，没有充足的水分，但依靠自己的执着可以成就自己。相反，温室里的花草土肥水饱，未必茁壮。你看见培养作家的学校和专业吗？有几个作家是导师培养出来的？中文专业出身的人有几个是作家？作家的成功全靠自己的兴趣和努力。文学巨匠鲁迅和郭沫若是学医出身，难道他们不是凭借创作兴趣成就了自己吗？”
　　耿心水无法反驳曹央央的话，但他坚守一个理，至少眼下曹央央不具备写小说的功底。耿心水认为曹央央可以改变思路，去写散文或政论文。耿心水固执己见，两人话不投机，曹央央无功而返。曹央央躺在床上思索，异常落寞，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前行，也许耿心水的话是正确的，尽管他的话刻薄冰冷。
　　郝丽丽回到宿舍，把自己在教室看到的情景悄悄告诉于千千。于千千捂嘴一笑，说：“人家在讨论问题，你别疑神疑鬼。再说即便谈情说爱，也是正当行为，不值得大惊小怪。”
　　郝丽丽说：“我不是糊涂人，正因为我识趣，所以马上离开教室。你我都是愚笨人，不开窍。不过——”
　　于千千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讨厌吞吞吐吐的人。”
　　郝丽丽说：“到此为止吧。你不要声张，免得让我落个长舌妇的骂名。”
　　曹央央遭耿心水再次泼冷水，偃旗息鼓。龚月生埋怨耿心水下手太狠，扼杀新苗。耿心水声称自己也是为曹央央好，让她脚踏实地学习，不要想入非非。曹央央写小说遭贬的事在班里传开，有人惊异，佩服曹央央的勇气；有人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企图摘取皇冠上的明珠。华耳跟龚月生说，写小说是好高骛远，追名逐利，是成名成家的思想作怪。华耳认为上大学应该把改造思想放在第一位，这样才能保持革命本色。华耳找到曲召，让曲召主持正义，遏制不正之风。曲召说写作是人家的自由，是法律允许的，别人不能干涉；再说写作是中文专业的一门课程，是学中文的学生应备的技能。
　　华耳认为成名成家是不正之风。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修正主义的苗。国家花钱培养大学生，不能让不正之风侵袭教育园地。曲召认为华耳强词夺理，劝他别给人家扣帽子，免得造成不良影响。华耳认为该管的事一定要管，不能姑息迁就。
　　林木木听见华耳和曲召争执，对曲召说：“我也喜欢写东西，但我写结合时政的文章，不写与此无关的东西。我关心国家大事，紧跟毛主席，捍卫无产阶级政权，不是为了个人名利。如果不把国家大事放在第一位，即便写出东西来，恐怕也是毒草。你写小诗抒发革命豪情，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曲召认为林木木以国家大事为己任，是个积极向上的人。曲召思考如何处理曹央央的事。耿心水和龚月生走进门，听见几人为有人搞创作的事发生争执，龚月生插话：“搞创作是好事，应该热情支持，岂有扼杀之理？写作之事，古已有之，今日有之，未来必然有之，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你们有本事，不妨也写点东西。大度点，宽容点！”
　　华耳说：“这不是大度和宽容的问题，而是红与专的问题，关乎世界观，关乎国家的前途命运。”
　　耿心水说：“写作属于正事，无须小题大做，更不能无限上纲。如果没人写作，大家有书看吗？你不觉得现在的文坛太寂寞吗？”
　　华耳说：“固然文坛有点寂寞，革命和生产不是轰轰烈烈吗？如果文坛充斥毒草，岂不腐蚀社会主义江山？”
　　耿心水说：“别拿棒子到处挥舞，没人惧怕棒子！”
　　曲召制止几人争吵，把班内的情况反映给班主任和系里，希望得到他们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