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三）

　　张玉龙拒绝欧阳源欧阳龙吟搬到家里一起住的恳求，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父子俩知道他不答应是因为林娟，便不再坚持，由他。
　　接下来是忙碌的日子，几起凶杀贩贩毒案，跟着是几起二十年前的冤假错案，忙得张玉龙没有时间思念牵挂玉兰。案子忙完已是冬月底了，他很想出去散散心，但二分局请他去侦办夫妻被杀案。凶犯抓住的那天晚上，他被欧阳龙吟硬拉到了家里。
　　吃饭的时候因为林娟坐在身边，张玉龙很不高兴，只喝了一碗鸡汤就放下筷子连再见也没说就走。
　　急得欧阳源在后面追着喊：“玉龙，吃点饭菜吧，然后再给我们讲一遍凤儿的事。”
　　张玉龙假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如果没有林娟，他会答应欧阳家老少三代搬到家里住，每天都能看到遗像中和钟玉兰长得像的人，以慰相思之心。和三个与钟玉兰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住在一起，能看到与钟玉兰几分相似的笑会感到慰藉，可是从家乡回来后，林娟就如影子跟着，怎么躲都躲不掉。几次当着同事的面冷冷地要林娟离远点，他已结婚六年多，有妻子，是有妇之夫，不要打扰。可她仍然吃饭要跟着，洗衣要跟着，除了睡觉上卫生间不跟着。张玉龙不胜其烦，头疼致极，几次申请调回家乡。
　　但他的大舅子欧阳龙吟说：“你以为调回家乡小娟就不会跟着了？同样会跟着。不用管她，吃你的饭上你的班，她愿跟着就让她跟着，凤儿回来自然就离开了。”
　　张玉龙认为欧阳龙吟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坚持调回家乡。
　　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年终岁未。张玉龙请假回家。林娟也要跟去，被张玉龙当着全处同事冰颜霜面地沉声说他有妻子，请自重，不要打扰有妇之夫爱人不在家同事的生活。
　　那天林娟又一次恨张玉龙的绝情，在心里反复地说：“林娟，如此无情的人还留恋他作什么？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为什么要死乞百脸地爱着他？放弃吧，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又不只他张玉龙一个。”如此反复说后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可是夜半醒来，又觉得实在不甘心。张玉龙，我就不相信你不会喜欢我！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
　　张玉龙从家乡过年回到单位后，林娟仍然像影子似地跟着，他当着同事的面说结了婚也好有爱人也好，当着欧阳源欧阳龙吟沉声说不会接受她也好，单独时态度坚决声音如冰地说他心里只有钟玉兰也好，林娟都假装没听见，仍然给他打饭，虽然不会吃倒进厕所，仍然给他买吃的，虽然会随手用戴上手套扔进垃圾桶，她都做着这一切。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张玉龙有一天会接受她，会娶她为妻，为了那一天她告诉自己必须忍受张玉龙的冷漠和无情。
　　张玉龙仍然有空就站在宿舍阳台上看天空，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两只鸮儿翱翔在蓝天，而林娟则希望舅表妹永远不回来，即使回来也带着丈夫孩子。
　　时间随着张玉龙看蓝天的目光而流逝，到了立夏第一个周末。
　　欧阳源在书房写字，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没事就在宣纸上写字。虽然与书法家比差得很远，但写毛笔字能让心境宁静旷远。特别是知道以为出生不久夭折的女儿还活着，他更是经常写字，有时写得忘了吃饭休息。
　　父亲在一楼的书房写字，欧阳龙吟在客厅看报纸，这几个月净出怪事，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又活了。前不久张玉龙经手侦破的那件案子，男人死了二十三年，妻子却说丈夫还活着，每天跑到最近的省公安局要求帮她找回来。开始都以为那女人精神有问题不立案，可是后来女儿也说在重庆看见过父亲，而她是大学历史系教授，心理健康。经研究讨论他让张玉龙立案侦察，两周后竟然找到了女人的丈夫。一审问才知道文革开始不久跟比小十岁的同事私奔了，走前写下怕打成右派受罪跳河自杀的遗书。
　　“世间竟有这样的丈夫父亲，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那天张玉龙看着头发掉得差不多的男人恨恨地骂。欧阳龙吟回忆至此，也在心里恨恨地骂那不配有妻女的男人。
　　“爸爸，快看，那两只大鸟真漂亮。”看电视的星浩拉了拉欧阳龙吟的胳膊，“飞得很低，在人们的头顶盘旋呢。”
　　欧阳龙吟放下报纸，看向彩电，电视画面中，两只大鸟在市区上空盘旋，播音员的声音在画面后响着：
　　“昨天下午四点半，省城出现了两只栖于山林的大鸟，当时有人用相机拍下了它们盘旋的样子。经有关专家看过照片后说这两只大鸟是雕鸮，属鸱鸮科，因其脸酷肖猫又称猫头鹰，不可能是假的，这点专家已肯定。”
　　“凤儿！”欧阳龙吟大叫起来，“爸爸，凤儿回来了。爸爸！”
　　江君如系着围裙在厨房门口问：“龙吟，大喊大叫干什么！爸爸在写字，别吵他。”
　　“君如，凤儿回来了。”欧阳龙吟手舞足蹈，泪水滚滚。“快告诉爸爸，凤儿回来了。”他激动得脸和手都在颤抖。
　　江君如睁大了美丽的眼睛：“龙吟，你说什么？凤儿回来了，在哪里？”
　　“就在我们的城市里。”欧阳龙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看见了？”
　　“没有。”
　　“那你说凤儿回来了？”江君如面现责备地看着他。
　　“我看见了两只鸮儿，和凤儿形影不离的鸮儿。”欧阳龙吟说着又大声叫，“爸爸，凤儿回来了！爸爸，凤儿回来了！”
　　“龙吟，你说什么？”欧阳源握着羊毫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墨水滴在朱色地板上，如黑玫瑰绽放。“凤儿在哪里？！凤儿在哪里？！”
　　“爸爸，我在电视里看见和凤儿形影不离的两只鸮儿了。”欧阳龙吟脸色苍白地看着父亲，“星浩也看见了。星浩是不是？姑姑的两只鸮儿在省城上空盘旋。”他两眼紧盯着儿子的嘴，好像那里能飞出两只猫头鹰。
　　星浩使劲点头说：“是啊，爷爷，我也看见了。我先看见的，然后爸爸才看见了。不过不是实物，是照片。”
　　“啊！”欧阳源听了孙儿后面的话，心像掉到冰窟里。是照片不是实物，那么凤儿没有回来，龙吟弄错了。
　　“爸爸，是这样的，我在看报纸，星浩拉着袖子说好漂亮的两只大鸟。我听了心里一动，是不是凤儿的爱鸮呢，因为玉龙说两只鸮儿是大鸟。听了播音员的解说，我更相信昨天在省城上空盘旋的两只大鸟就是凤儿的爱鸮。爸爸，我马上给玉龙打电话，要他过来我们去找凤儿。”欧龙吟站起来向电话柜跑去，“哦，不，要他马上到车站去找。君如，你马上去电视台把照片拿回来，我复制几十张分发给各分局和派出所。”
　　“好，我马上回台里。”江君如解下围裙，边擦手边说：“爸爸，你休息一会儿就吃饭，我走了。”
　　正在熨衣服的张玉龙接了电话，对着天蓝色的衬衣发了很久呆才抓起衣服边穿边流泪。
　　玉兰，你终于回来了。差五个月七年啊，这六年零七个月你还好吗？玉兰，你还记得我吗？你是回来为奶奶和张爷爷合墓吗？玉兰，你知道吗，这六年多我想你想得好苦，睡里梦里都在呼唤你呵。玉兰。回来就不要走了，我们再也不分开，回家去，如八年前爹说的好好的过日子。玉兰，六年多不见，你胖了还是瘦了？你还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吗？秀姑呢，她好吗？你为秀姑找到幸福了吗？小宝呢，长胖了没有？九岁读几年级？玉兰！他边想边飞奔着下楼，开车去找夜夜伴梦的人。
　　张玉龙和高岳李智去找见过两只鸮儿的目击者，都说没见过两个二十三岁左右，事；着男孩的女子，只看见两只大鸟在低空盘旋。张玉龙打电话给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请他们马上派人去找两个二十三岁左右带着九岁男孩的女子，有情况马上打电话通知。另外，他还打电话给全市派出所，要他们告知街道，如有人看见两只猫头鹰立即通知。
　　然而，三天过去了，不但钟玉兰没有音讯，甚至连两只鸮儿也不见踪影。
　　本来就不相信钟玉兰回来的林娟便对欧阳源说此鸮非彼鸮，欧阳源看了她一眼，即去守着电话的妹夫身边坐下，而他看着手中江君如从电视台拿回来的照片出神。
　　过去三天，张玉龙一直没有休息，日夜寻找钟玉兰，今天欧阳源犯病来看望。
　　饭后他又一次捧着照片泪流满面，喃喃着说：“是玉兰的鸮儿，我认识的。是玉兰的鸮儿，她回来了。玉兰和她视如人类的朋友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你们把省城翻了个底朝天，怎么连半个人影半片羽毛都没找到？”林娟走到张玉龙的面前声音冰冷，“如你昨天所说，她回来最少是三个人，目标不小，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看见？”
　　张玉龙一如往常地不理林娟，看着欧阳龙吟说：“处长，明天我们缩小范围，把目标锁定在车站附近。”
　　“玉龙，缩小范围合适吗？凤儿不一定住在车站附近，因为那里的旅店要比其它地方贵。”欧阳龙吟两眼噙泪地看着遗像里的母亲，“节俭的凤儿不可能住在那几个地方。”
　　“玉龙，我也不赞成缩小寻找凤儿的范围。”欧阳源看着瘦了两圈的女婿，“还是在全市找，同时不放松对车站周围的掌控。”
　　“好吧，”张玉龙看着手上的照片答应。“欧阳书记，早点休息，我走了。”说着就转身向客厅门外走去。
　　“玉龙，你太累了，不要出去找凤儿，好好休息一晚吧，不然身体会受不了。”欧阳龙吟放下报纸追到门口，但妹夫已走出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上午，张玉龙和高岳童扬从火车站刚回来，就接到同系统合作过的梁如钢打来的电话，说钟玉兰一行四人在“翠云”旅店。他呆了呆电话没放即令赵威给处长打电话，自己抓起车钥匙和高岳童扬冲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