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细柳村发生的悲剧

　　七十、细柳村发生的悲剧
　　在当时的运动中，有一阵忽然展开一场有关“血统论”的大辩论。雷淳庆大概是念念不忘虞荻霏的境遇，自然而然站在“出身不好，重在表现”这一观点上。他们那所中学正处在解放前的高档住宅区，学生们当中出身有问题的人几乎占了三分之一，雷淳庆支持的观点得到许多学生的拥护。雷淳庆干脆退出原来的红卫兵，自己又成立一个组织，起名叫“重表现战斗队”。新建的红卫兵组织不管家庭出身如何都可以参加，所以他叫虞荻霏去学校参加红卫兵。
　　那时候红卫兵组织已经开始各立山头，各派之间因为观点不同互相辩论或者漫骂，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武斗。
　　雷淳庆的“重表现战斗队”成立后，立刻受到其他红卫兵组织的围攻，他们叫这个红卫兵组织为“狗崽子战斗队”。雷淳庆他们每天和其他红卫兵组织辩论或者互相漫骂，有时就拳脚相加。雷淳庆眼看自己的组织身单力薄不敌其他组织的围攻，就想了一个“若不起躲得起”的办法。那时候上边正号召红卫兵“学军、学工、学农”，雷淳庆故意找个远远的地方去“学农”，无意间选中了远在北方的细柳村。
　　雷淳庆把他的红卫兵组织带到遥远的细柳村来“学农”，却没有躲过对方的追踪。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他们刚到细柳村没有几天，对方就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在细柳村又接着辩论下去。
　　双方在细柳村的打谷场上辩论了两天，对方由于缺少能言善辨的人材，眼看就要败于下风。他们仗着全是身强力壮的男生，说话间就要动武。正在这时候，常老二集合民兵把双方都轰出了细柳村。
　　两伙人往公路上走的时候边走边争执，走到北窑岗时停下来，在细柳树林中摆开阵势接着辩论。到了半夜时分，对方没有了辩论的耐心，首先动起手来。
　　虞荻霏没有加入打斗的人群。她自小没和别人打过架，从来不知道怎样动手打人。她站在一座坟头上，一个劲地大喊：“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
　　黑暗中喊声成了对方打击的目标，她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棍棒，被打得混身到处是鲜血！然而她没有倒下，依然大声规劝曾经都是同学的双方不要再互相混战下去。直到头上挨了重重的一棒，她一头栽倒在一座古墓旁边！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常老二家跨院的黑暗小屋中。
　　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妈妈整天给她擦洗伤口，喂水喂饭，象对待亲生女儿一样伺候她，临走还给了她几十块钱。她知道自己无法报答钟老太太的救命之恩，临走时就给钟老太太磕了个头，满脸流泪地叫了一声“干娘”！
　　虞荻霏在常老二家治伤时，钟家和常家怕引起麻烦，一直对外保密。后来她搬到钟家养伤，又冒充钟家的亲戚，所以那时候的细柳村人都不知道这段故事。
　　七十一、再来细柳村、
　　虞荻霏从细柳村回到城市，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变了模样。那所大房子里已经搬进好几户人家，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不见了，盖满歪歪扭扭的小房子。
　　她刚走进院子，雷淳庆的母亲就从屋子里跑出来，一把揪住虞荻霏的头发连哭带骂：“你这个资产阶级的臭妖精，勾搭我儿子，让他给人打死了！你要给他偿命，你要给小八儿偿命！”
　　虞荻霏挨了雷淳庆母亲的一顿暴打，打完后又把她送到公检法，公检法立刻把她投进监狱。
　　一年的监狱生活让虞荻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和母亲一样被人剪成黑帮头，每天被拉出去斗来斗去，批斗回来后还要没完没了地写检查、交代问题。稍有空闲，还要和其他犯人一块干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
　　在狱中，通过审讯的专案组她才知道，她在细柳村养伤时，武斗后活着回来的同学传说她已经被打死在北窑岗。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天夜间就上吊自杀。
　　据说雷淳庆也被埋在了北窑岗的荒草之中。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可以让她惦记或者惦记她的亲人，她开始考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意义。然而在戒备森严的监狱中，连死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象一棵被人随意践踏的小草一样屈辱地活下去。
　　大概是轻易不和别人说话的原因，专案组一直找不出她“反革命”的证据。一年以后，上边开始落实被抓进监狱红卫兵的政策，她被放了出来。
　　等她从监狱出来时，一头黑发已经有了缕缕白发，简直成了一个当代的“白毛女”。
　　人就是这样奇怪，想死的时候死不了，等有了死的机会又不想死了。出狱后的虞荻霏经过反复思考，决定自己不能死，要好好地活下去。
　　活下去的决心下定之后，虞荻霏发现自己发生了很大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失去了哭的能力，无论遇到任何悲伤痛苦的事情，眼睛都不会产生泪水。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她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
　　要想活下去就要想活的办法。当时城市里已经开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虞荻霏理所当然是“接受再教育”的对象。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和同学们一起走，家庭出身和被抓进监狱的这段历史将让她永远抬不起头来。到农村投亲靠友，她们家又没有一家农村的亲戚。
　　绝望中的虞荻霏想起了淳朴的细柳村，想起了救她一命的“干娘”钟老太太，更想念埋在北窑岗的恋人雷淳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给钟家写去一封信，想冒充钟家的亲属到细柳村插队落户。她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事情竟然很顺利地办成了。
　　从此，虞荻霏就插队落户来到细柳村。
　　七十二、摩西爷爷
　　阳光也经常去钟梦祖家里。到了钟梦祖家里，他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随便。钟梦祖一家人也像对待家人那样亲热。尤其是小豆豆，每次阳光来了，都会追在后边，大着舌头喊他：“摩西爷爷，摩西爷爷！”。
　　阳光仔细分辨，才听清楚小豆豆喊的是“摩丝”，然而他还是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化妆品。后来通过钟梦祖的解释才知道，原来小豆豆的爸爸告诉小豆豆，这个阳光爷爷是个“福尔摩斯”一样的大侦探。刚学说话的小豆豆说不好那样长的名字，就喊他：“摩丝爷爷”。
　　一天，阳光来到家里对钟梦祖的老伴儿说，他要和钟梦祖一块去细柳村住上几天。老伴儿瞪大了眼睛，问他们是不是有病。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住进没有炉火又四面透风的老房子，不把他们冻成冰棍才怪呢。阳光嘻笑着告诉她不必担心，他自有办法。
　　阳光准备了电暖气和两套厚厚的被褥，又准备了几箱方便面和矿泉水，看起来住的时间还不会太短。
　　钟梦祖刚来到城里的时候，整天都是寂寞难耐，六神无主的样子。家里人都很担心，怕他憋出病来。自从钟梦祖找到昔日的老同学阳光，家里人见他每天和阳光形影不离有说有笑，全没了刚来时的失落情绪，全家人都为他高兴。现在阳光提出要和钟梦祖一块去细柳村体验一下农村生活，虽然担心他们严寒季节身体吃不消，但是也没人十分阻拦。
　　这次去细柳村还是在夜间，但不是阳光自己开车，是他的一个学生开车把他们悄悄送到了细柳村。
　　按提前商议的办法，阳光在村里不露面，由钟梦祖出去了解情况。
　　细柳村的村民对钟梦祖刚刚去城里几天又返回来都感到奇怪，钟梦祖只好按提前编排好的瞎话说和老伴儿拌了嘴，是和老伴儿赌气才回来的。为了装得更像，钟梦祖还让儿子故意往村里的小卖部打了几次电话，劝他赶快回去。“满街跑”来来回回叫钟梦祖接电话，村民们都看在眼里，也就信以为真。
　　白天，钟梦祖凑到小卖部门前的人堆里听大家扯闲话，阳光则猫在屋里搞案件分析。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阳光才来到院子里活动一下身体，村里人都不知道钟梦祖的家里还藏着一个大侦探。
　　没过两天，钟梦祖还真打听出细柳村最近传出的一件新闻。
　　七十三、死人送钱
　　死了女儿的周保明老汉家里并不富裕。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娶了媳妇自己单独过日子，他们老两口和女儿周小翠一块生活。
　　周老汉的儿子和媳妇在村里一个是赌婆一个是赌汉，两个人谁也不嫌弃谁，天天拿打麻将当饭吃。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两口子天天混在麻将场，地里自然长不出好庄稼。秋收以后周老汉找儿子要口粮，用周老汉的话说，比村里收公粮还难。女儿周小翠很心疼父母，因为父母的事没少和哥哥嫂嫂吵架。周小翠辍学上班以后，周老汉家的日子刚刚有一点改观，没想到周小翠又惨死在车轮之下。
　　周小翠活着的时候是个孝心的孩子。在服装厂上班时每逢发工资，自己只留下很少一点零花钱，其余的全部交给父母。后来她到省城上班，收入比在服装厂上班高了，交给父母的钱也逐渐多起来。周老汉家的生活有了起色，外边的债务基本还清，隔上三五天也敢去临河镇买上一点鱼啊肉的。儿子和媳妇开始经常往他家里跑，因为没钱打麻将的时候，也可以从公婆那里磨出几个小钱来。
　　谁知好景不长，周小翠死后周老汉老两口就断了经济来源。他们除了痛不欲生地思念女儿，生活上也是每况愈下，儿子媳妇也不常来了。
　　谁知最近情况又有了变化，周老汉家的生活又开始富裕起来。生活在农村，家中的每个细小变化都瞒不过左邻右舍，何况周老汉又有一对经常出入赌场的儿子媳妇。尤其是他那个儿媳妇，是个嘴唇上没按门闩的快嘴娘儿们。据她说，周小翠死后还没忘记父母，现在经常给父母“送钱”
　　这真是天大的奇闻。自古以来人们都是给死去的人烧纸钱，可从未听说过死人给活人“送钱”！然而周老汉的儿媳妇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你不信。
　　细柳村一带有给死人“逢七”烧纸的习惯。从人死后第一个七天开始，每到“逢七”的日子，家里人就要到死人坟前烧纸，一直烧到七七四十九天。烧这种纸必须在天亮之前去，大概是怕鬼魂在天亮后不敢在阳世间活动，拿不到家人给它“烧”去的冥币。
　　周小翠死后，周老汉也是在“逢七”的夜间去北窑岗给女儿烧纸。虽然从周小翠死后北窑岗就开始闹鬼，但是胆小周老汉却变得一点也不害怕。巨大的悲痛和对生活的失望让他感到前景渺茫。既然女儿已经死了，他和老伴儿再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活长了也就是多受一点罪，还不如早早去阴间和女儿团聚。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也就再没有可怕的东西，鬼魅吓不住不怕死的人。周小翠死后每到“逢七”的日子，周老汉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天亮前去北窑岗女儿的坟前烧纸。
　　周老汉不但不再害怕，甚至希望能够再看看已经变成鬼的女儿，于是就用了一个传说中的办法。
　　细柳村一带有个传说，如果家人想再见到死去的亲人，就在死者坟前埋上一面镜子。“逢七”烧纸的时候把镜子从土里扒出来，死者就会在镜子中“显形”。这个传说是否真实没人说得清，因为大多数人不敢搞这个试验。黑夜在坟头前看见出现在镜子中的死人，一般人没有这个胆量。周老汉年轻时做过“神汉”，自然知道这个传说，他想女儿心切，就把一块女儿生前用过的小镜子偷偷埋在坟前。每次给女儿烧完纸，他都要把镜子从土里扒出来看一看。女儿的面容见没见到没人知道，有一次他扒开坟前土找镜子时，却发现土中埋着厚厚一沓钱！
　　周老汉拿着钱跑回家，把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告诉给老伴儿。老两口想来想去，最后认定一定是女儿在阴间还惦记阳世的父母，从阴间“送回钱来”孝敬爹妈。这下周老汉不管是不是“逢七”，隔几天就要去女儿的坟前烧纸，果然又有几次发现了埋在土中的钱。
　　再不孝顺也是亲生骨肉，周老汉的老伴儿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周老汉的儿子听到这个消息当然也很高兴，只要爹妈手中有了钱，管他是阴间来的还是阳间来的，先要过来过过麻将瘾再说。说来也怪，周老汉的儿子和媳妇拿上从周老汉手里要来的钱去打麻将，每次都是赢钱。周老汉的儿媳妇得意洋洋地到处吹嘘，小姑子从阴间“送回来”的钱有灵气，不但谁也不能赢去，还能把别人的钱赢过来。这件事就这样在细柳村流传开来。
　　还有一个人能够佐证发生在周老汉家的这件怪事。细柳村有个缺心眼儿“二傻子”，这个小伙子智力低下天不怕地不怕。周老汉在周小翠坟前找到钱的事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竟敢去周小翠的坟前“刨钱”，有一天还果真让他给找到了。他把从坟前土里刨出来的钱拿回家里，把家里人都给吓坏了。钱这个东西再好，谁也不敢去花死人的钱，何况北窑岗闹鬼闹得这样凶！二傻子的家人赶紧把钱送给周老汉，还自己花钱买了很多烧纸，在周小翠坟前烧了，请求她的原谅。
　　这个传说伴随着原来北窑岗闹鬼的事，在细柳村越传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