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烟雨江南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杭的美，苏杭的秀，一直以来都深深地吸引着我。
　　从上海出发，我首先来到了嘉兴，又返下海宁，晚上十点多钟，我来到了杭州。当晚，我就在候车室里过夜。
　　……
　　宁静的晨曦中，我已走在了苏堤之上。
　　我慢悠悠地跑了起来，清清的雾霭挂在耳朵上往后飘去，前面还有更浓的雾等待穿越，我呼吸着，明明很清新的空气，我却觉得缺氧般的窒息，这岸上一排排柳树的新绿啊！真是绿得让我整个人都变得新鲜起来了。
　　一眼望出去，哎呀，这就是西湖啊！
　　我眼前的一切，是用平静的水以及未亮的天空做成的，水面很平，远处的小船在荡漾，上面好像蹲着很多黑色的鸬鹚。
　　太阳慢慢地出来了，这时细雨霏霏，水天一色。正是春意盎然的晚春时节，但是西湖的花四季不断。我走过曲折的石桥，桥下的睡莲沉睡未醒。杜鹃正在盛开，白的如棉如雪，红的如火如荼，一丛丛点缀在绿树翠竹之间。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难以分清是哪一种花的香气，连那绿茸茸的细草，那碧莹莹的美人蕉似乎也散发着清香。
　　三潭在湖的中心，从这里举目远眺，南北两峰已裹在云层里，看不清了，柳浪和花港隐没在浓绿里，偶尔露出影子似的飞檐。南屏山下闪烁着点点金色，这是净慈寺的琉璃瓦。所有这一切都被罩上了如网似的细雨，雨丝时疏时密，景色因而瞬息变化，自然无法捕捉空灵的意境。
　　在这里，自然与人的创造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自然的美、伦理的美综合交织在一起，已经是美到了极致。
　　西湖之美，就在于此啊！
　　……
　　在杭州我只停留了一天，然后以杭州为中心，先后走过临安、绍兴、宁波、义乌、东阳、金华以及舟山。
　　一个星期后，我来到了江苏的周庄。绵绵的吴侬软语，还有小桥、流水和人家，周庄一定是许多人的梦里水乡。我走进周庄的午后，雨声宛若清扬。江南水乡，最美莫过于烟雨中的周庄了。
　　我顾盼流连，此刻，古镇的白墙黑瓦，石板巷路，大桥小桥，扶杨弱柳，被飘动的雨雾笼罩着，就像舞台上落了几层纱幕，轻盈曼妙而神秘，漫步周庄的小巷是无比悠然的。窄窄的小巷，也就两尺来宽，纵横交错着，无声地蛊惑着我深入古镇的阡阡陌陌。两旁低矮的木结构房屋一家紧挨着一家，小巷最窄处，对街的屋檐几乎碰到了一起。因雨，巷里阴暗迷离。
　　我静静地行走，悄悄地漫游，心间也如被淘洗了一遍，了无烦忧。踩着光滑的青石板路面，想象着正午的阳光穿过屋檐，遍地照亮的温暖，足以让我驻足不移了。
　　……
　　当天的晚上，我到达了苏州。
　　苏州是我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和重要的风景旅游城市，是长江三角洲重要的中心城市之一。苏州位于江苏省东南部，东临上海，南接浙江，西抱太湖，北依长江。
　　苏州园林据说有一百多处，我到过的不过十多处。其他地方的园林我也到过一些。倘若要我说说总的印象，我觉得苏州园林是我国各地园林的标本，各地园林或多或少都受到苏州园林的影响。因此，谁如果要鉴赏我国的园林，苏州园林就不能错过。我天性喜欢园林艺术，所以对苏州园林的美景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因为对苏州的留恋，由此也引出了一段，在我一生中，最为深刻的经历。
　　……
　　在苏州的第二天，我在虎丘附近的一条老街上，看见一个一边刺绣一边摆卖的六十岁左右的大妈，她面前的地上摆着好几幅绣品，十分精美，在她的正面放着一个破旧的绣花架子，她在专心地绣着花，静静地，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甚至周围的一切在她的眼里根本就不存在。
　　我被她精美的刺绣作品吸引住了。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在路人惊慌失措地躲雨时，大妈也急急忙忙地收拾着她的绣品。
　　一阵风吹来，把她的一幅刺绣吹到了公路上。我顾不上躲雨，快步跑到公路上，当我弯腰捡起绣品时，我很清楚地看到是一幅牡丹图，虽然被雨淋湿了，但那个牡丹花更显得娇艳，就好像是遇到了甘甜的雨露而活转过来似的。当我把牡丹图交给大妈时，她使劲一把抢了过去，同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顾不上去想那么多，匆匆忙忙地跑到屋檐下躲雨去了。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同样也说停就停，雨过天晴之后，街上又恢复了雨前的景象。
　　一番忙碌过后，大妈又依然旁若无人地继续绣花，我被她那行云流水似的针法所吸引，但我不敢打断她的灵感，从她的背后轻轻地走近，没想到她还是感觉到了。
　　她猛然喝问：“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连忙笑着说：“大妈……”（我本来想说，大妈，你老人家绣的花很漂亮，我过来看看。）
　　她猛地把绣花架子拿起来又往地上重重一放，大声喝道：“大什么妈？你看我很老了吗？”
　　她把头抬了起来，我看到了一张布满沧桑的脸，但却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秀丽，更掩盖不住她特有江南女子的秀气。
　　我连忙赔笑说：“不，不，不老。”
　　她怪叫道：“不老你还乱叫大妈？混蛋！”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站在当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
　　下午两点钟左右，不知怎的，我竟又走到了那条老街上，大妈依旧在默默地绣着花，只是她绣花的手并不像平时那么流利，动作慢了很多。
　　我走到不远的一间面包店问店老板，店老板说道：“你是说那个女人吗？她没事，也许是今天没有收入，舍不得吃中餐，肚子饿了。”
　　我掏钱买了四个肉包子——我也没吃中餐，我肚子也饿。
　　店老板连忙对我说：“你别惹那个女人，她脑子有问题，是个神经病。”
　　“谢谢老板！”我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脑子也有问题。”
　　“什么？”店老板愣了一愣，随即给我丢过来三个字，“神经病。”
　　我拿着包子走到大妈的面前，给她递过去两只，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也不说话，接过来张口就吃。我看着她三下五除二就把两只包子吃完，赶忙把另外两只也递了过去，她照样接过就吃，她吃完四只包子后，才意识到我没有吃，脸上满是歉意。
　　我连忙说：“没关系，我饿了再去买。”但心里却叹息着：饿死我了！
　　她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了友善的神情，她问我：“你不是本地人？”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广西人。”
　　她又问：“广西那边不是在打仗吗？”
　　我又摇头说道：“早就不打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把我看得怪怪的周身不自在，然后又说：“你别告诉我你是来旅游的。”
　　我笑着回答说：“我是流浪来到的苏州。”
　　“怪不得。”她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梁，您就叫我小梁好了。”
　　她轻轻地说：“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不像有些人。好了，不说这么多了，我的名字中有个碧字，你就叫我碧姨吧。”
　　我心里暗想道：这个称呼就显得年轻多了。
　　……
　　因为我对苏州的园林艺术有着一种特别的兴趣，所以我决定在苏州找一份临时工作。
　　在一家餐馆里，我哀求了半天，老板终于点头让我留了下来，老板娘毫不客气地对着我训话：“三个月的试用期，包吃包住，中午不用你干活，下午六点钟开始工作，每天的工钱是六元，天天给你结清，互不拖欠，试用期过后……”
　　我不想再听下面的话，这个条件我是求之不得。
　　我的工作是收碗、洗碗。这个餐馆的生意出奇地好，我放下背包，来不及知道自己的住处就投入了工作。第一天工作，我一直干到了凌晨一点多钟，才把一大堆的碗碗碟碟清洗干净，累得我连腰都直不起来。
　　当我拖着背包来到我的住处时，我惊呆了。那是在储物间放一条破烂的木沙发，加上一张没有被套的被子；屋子里存放着一堆堆处理过的食品，什么东西都有，一阵阵腥臭味扑鼻而来，名副其实的一间“五腥级”房间！
　　我从背包里找出衣服，本想美美地洗个热水澡，没想到热水已经没有了。我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自来水冲洗着我麻木的身体，嘴里伴随着被冻得咯咯作响的牙齿哼着自己常唱的歌曲：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
　　才哼得几句，只听得“啪”的一声，从楼上掉下一个破旧皮鞋，随后传来老板娘雷鸣般的叫骂声：“你在鬼哭狼嚎干吗，现在几点钟了？”
　　岂有此理！这也叫鬼哭狼嚎，连音乐都不懂得欣赏。
　　……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九点。一阵忙碌后，我从厨房里装了几个肉包子，一路小跑来到了碧姨摆摊的地方。
　　碧姨让我坐了下来，问我：“怎么你有那么多的钱买肉包子？”
　　我说：“我昨天找到工作了，就在前面不远的餐馆。”
　　碧姨和我聊了一会儿后，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可惜啊！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就笑着说道：“为什么我是个女孩就好了？我是男的也很好啊。”
　　碧姨突然间双手一拍，兴奋地说道：“对呀！就这样，我教你学刺绣。”
　　“什么？学刺绣？”我着实被她吓了一大跳，我站起来一个劲地摇头，“碧姨！这不可能的，我是个男人。”
　　碧姨连看都没看我，而是低沉着声音说道：“别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又是一惊，是啊！别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坐了下来，碧姨说道：“把双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我依言伸出了双手，碧姨的脸上露出笑容，喃喃地说道：“好！好！是块刺绣的好料子！”
　　我满脸哭笑不得的样子，这都什么逻辑啊，居然让我一个大男人学刺绣！
　　从那天开始，我晚上工作，白天就来跟随碧姨学习刺绣。
　　苏绣，即苏州刺绣。苏绣具有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的独特风格，地方特色浓郁。绣技具有“平、齐、和、光、顺、匀”的特点。“平”指绣面平展；“齐”指图案边缘齐整；“细”指用针细巧，绣线精细；“密”指线条排列紧凑，不露针迹；“和”指设色适宜；“光”指光彩夺目，色泽鲜明；“顺”指丝理圆转自如；“匀”指线条精细均匀，疏密一致。在种类上，苏绣作品主要可分为零剪、戏衣、挂屏三大类，装饰性与实用性兼备。其中以“双面绣”作品最为精美。苏绣作品的主要艺术特点为：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俱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苏绣的仿画绣、写真绣其逼真的艺术效果更是名满天下！
　　因为我有着一定的美术基础，所以连续十几天的刺绣学习，我已经基本熟悉了苏绣的针法。
　　……
　　一天的早上，我像平常一样一早就来到了碧姨那里，碧姨拿出一幅绣图对我说：“你来看看这幅图。”
　　我只看见上面绣着乱麻麻的图案，分不出主体。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碧姨说：“你走远一点看。”
　　我走到了两米开外的地方再看，只见绣品上模模糊糊现出一幅山水图。
　　碧姨又说：“你再走到五米开外的地方看看。”
　　只见显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幅苏州的园林山水图，其精美的程度简直无与伦比，我的文字无法描绘它的美妙，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我的内心中涌出，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碧姨说：“这是一种古老的刺绣法，天底下会的人很少，今天，我开始教你。”
　　碧姨的刺绣法是一种家族传承下来的古老刺绣法，难度非常大，分为一段段距离的最佳欣赏角度，碧姨所掌握的距离是二十米，只有在最佳距离内，才能够欣赏到它的最佳效果。
　　注：我当时不懂这种特别的刺绣法，碧姨也没有对我明说，时隔十多年之后，我从电视里看到了一个名叫《寻找失传的古老中华乱针绣》的节目，我才知道，我当初所学的，是一门国粹，叫“中华乱针绣”。只可惜，我当初只学了不到三天的乱针绣，又时隔十多年，对这种古老刺绣法的记忆已经荡然无存，万幸的是，苏绣技术却保留了下来。
　　在学习乱针绣的第三天里，碧姨对我的传授显得非常心急，还发了几次脾气，让我更加掌握不好针法的程序，我只是以为她心情不好，或是她的性格怪异，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妥。
　　……
　　第四天早上来到原地的时候，却看不见碧姨，我一直等到了一点多钟，还是不见碧姨，我的心中想着，是不是她生病了无法到来。碧姨从来不准我问她的任何事，所以我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
　　我闷闷不乐地走回住处。在我洗衣服时却意外发现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
　　“鸿波！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但我，是个不祥之人，可是我无法对你言明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我知道你会到处找我，可我不会让你找到的。你保重，照顾好自己，你要记住：别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茫然若失，嘴里一个劲地喃喃自语：“碧姨走了，碧姨走了，碧姨走了！”
　　“碧姨！”我仰天大喊一声，流着眼泪发疯地跑了出去，满苏州城里寻找着碧姨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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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我就向老板辞了工。
　　我背着背包在苏州城里寻找了整整两天两夜，把整个苏州城都翻了个遍。
　　我到碧姨摆摊附近打听她的来历：碧姨曾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家中所有的亲人都先后离她而去，造成了她今日的处境。这是我所得到有关于碧姨的全部讯息。
　　我问过差不多所有的人，他们都说：“那是个有神经病的女人。”
　　我知道再也找不到碧姨了，我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对着江南茫茫的雨雾大喊：“我知道碧姨您不是神经病，不是的，我知道您不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走？为什么？”
　　“为什么？”我撕心裂肺地仰天大喊，眼泪随着雨水滚滚流下，为什么？为什么每次的分离，我的心都要经过一番苦苦的挣扎，这一次更是感到了一种彻骨之痛！
　　注：我居然会刺绣，这让我身边的一些朋友感到不可思议，我也只对我的妻子说过，我曾经在苏州跟一个阿姨学习过刺绣，所有的这些情节，都是第一次呈现，为的是力求有一部完整的《人生》。我的家人以及很多的朋友都知道，在我和妻子婚后的两年里，我带着妻子依靠这一门刺绣技术，度过了两年的艰苦岁月。
　　当我离开苏州的时候，我感觉到碧姨就在远处目送着我，但当我回首相望时，却只看到茫茫江南的一片烟雨。但碧姨的那句话，却伴随着我走过了更多的风风雨雨。
　　是啊！别自己看不起自己。
　　愿好人一生平安！愿孤苦伶仃的碧姨，一生都平平安安！
　　注：我的《人生》写到这里，已经不再是几篇空间日志那么简单了，往事的记忆，一幕一幕地在我的脑海中呈现。我要对自己的人生来一次总结，来一次大整理，我要把《人生》献给我所有的亲人，献给我所有的朋友，献给在人生路上所有迷茫的，以及所有尊重自己人生的朋友们，希望大家都能走好自己人生中的每一步，走出自己一生精彩中的精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