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影
作品名称:一剑风流 作者:前锋 发布时间:2023-09-08 09:01:39 字数:3535
“尉——迟——迥,你——到——底——在——哪——里?”
浑厚而悲怆的声音,在剑门大峡谷中回荡着,两侧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将这声音传出去一里多地。
仅容两人并行通过的石道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牵着一匹小矮马,寂寥地走着。
石道两边葱茏的草丛中,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成群的蝴蝶和蜜蜂在上边翩翩起舞。
峭壁上,伸出三三两两的野树,开了红艳艳的花,原本勾在枝头的几只鸟雀,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得乍起,在谷中盘旋了一下,又落在了小溪边。
年轻人狠劲拽着马,哪有心思去欣赏这在中原难见的景色?
他一脸肃穆,俨然怀揣着心事。灼灼闪光的大眼睛里,透出一丝焦虑,英武的四方脸上挂满了汗珠,左脸颊上一道斜长的疤痕若隐若现。
一拢白绸长衣,被汗水粘在身上,显露出挺拔的身材。
按照本朝先皇赵匡胤定下的制度,商贾和平民,只准穿黑布衣,只是到了赵光义登基后,才准许穿白衣,但料子仍然都是粗麻一类。
能穿着绸料衣服,还竟然以马为骑,这在本朝是除了王公贵族、大小官员外,最显赫的身份!
那马产自四川,个头不大,却是很耐负重。饶是如此,炎热的天气加上驮了大块头男子一路,早已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于是,年轻人不得下来,拉着他走。
但马儿被牵着刚进峡谷,就停了下来,任凭怎么吆喝,却再也不动。
原来,连着奔跑了百十里山路,马儿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男子只好停了下来,抬头看看头顶的一线天,金灿灿的阳光在峡谷中,被折射成几十道、上百道光泽,有的地方明亮,有的地方阴暗,好像一年四季、黑夜白昼的轮番更替。
他警觉地四下扫巡了一番,峡谷中静悄悄地,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溪边几只不知名的在鸟儿,在草丛中追逐着嬉戏。
这才放下心来,拍了一下马的脖子。
马儿低了头,去吃路边的青草;
他自己则走了几步,在阴影处,找了个大石块歇息。
他刚一坐下,心中就如同开了锅的滚水一样,无法平静,烦心事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年轻人就是连铭。
两天前,他的顶头上司、掌管侍卫亲军大权的皇城使王世恩,突然派了一个差事给他:便衣进川,寻找失踪几个月的尉迟迥。
侍卫亲军分为三类,内卫守在皇上身边,外卫把守宫门,他统领下的第三营,则是专门负责侦办异国细作、内部叛乱以及官员不轨案子的,五百多人的“亲事官”,被坊间称为“察子。”
尉迟迥比他大了五、六岁,干这一行将七八了年,却连个队长都没混上,一是太老实,再一个就是运气不好,碰上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立不了大功。
连铭刚进来的时候,跟的就是尉迟迥,但他只用了三年时间,从伍长、队长、副指挥使,一跃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成了王世恩的得力干将。
最露脸的就是三年前,在邙山余脉,以一己之力,诛杀后蜀四大侍卫,震动朝野。
王世恩为了随时掌握外派大员的动向,决定派出五名察子分赴各地。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五地大臣联名向万岁赵光义告状,赵光义无奈,只好对王世恩说:“你不会暗地派遣?神不知故不觉,我权当不知。”
这样,名派变成了暗访,尉迟迥去了川陕四路所在地成都府。
之所以让他去川中,是因为四川连年战火不断,任秀造反刚被平息了几年,大员们只管捞钱、不理政事,在朝中人人皆知,可谁也没有办法。
尉迟迥稳重,王世恩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可自从去年十一月,接到他最后一封密报:“川中大员和当地富商沆瀣一气,瓜分官盐暴利,待查”后,突然断了音讯,薪俸也一连几个月,都是其混家领取。
连铭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王世恩发狠时的表情:阴沉着瘆人的白脸,嘴角抽搐着说:“敢动我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咱家派你去,就是要把这件事彻查清楚,怎么查?用什么法子?咱家不管!他要是还活着,你把他带回来!”
连铭从在京的四川商贾那里,得知成都有两个大户:唐家占着茶,胡家把持着盐,这两样物品都是官售,却被随意加价分销。
既然尉迟迥是因为盐的事失踪的,那么就要从胡家下手去查。
但思来想去,竟然找不到接近胡家的办法。
那只有打打当家的算盘。
在汴京市场上,高档茶叶一直被南方名茶垄断,每年宫内也要采购几百万两银子的贡茶,川茶却一直在低端徘徊,价格和高档的差了好几倍。
几天来,他在心里,把到唐门可能遇见的各种情况,考虑了无数遍,觉得并无有什么疏漏之处,才下了决心。
佩剑不能带,战马不能骑,那样一看就是官府的人。特别是自己的马,个头高大,太过显眼,只好去买了一匹川马,充当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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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仰头看着被峡谷挤成一条绸带模样的天空,不由想起年少时读书时,那些有关剑门的诗句。
要是论起来,还得算唐朝李白了。此人一生游历各地,留下佳作无数,有多首诗提到了剑门关。
他轻轻吟诵着《蜀道难》:“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继而,又提高了声音:“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
这第二首是《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中的一首。
他的语气更加铿锵:“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吟罢,突然心中一紧:这最后一句,难道预示着自己此次进川的凶险?
想着不再去想,却鬼使神差,大脑偏偏不听使唤,转瞬间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自从升任察子营指挥使后,特别是去年腊月底,被辽国在汴京的细作、“梅化”组织的头目“寒梅”玩了个“金蝉脱壳”,从他眼皮底下溜走后,一切似乎走上了背运:
好不容易发展的内线却离奇死亡,跟踪的辽谍在眼前被灭口、栽赃结义弟兄的武林四君子老大梅化突然失踪------
尽管后来自己乔装卧底后蜀国,大宋和大理两国联手将其一举剿灭,但美中不足的是跑了关键人物蜀国公万坤。只要万坤在,凭此人的能力,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卷土重来------
当然,期间洛阳之行倒是十分顺利,一下子抓了好几个辽国细作,但那是跟着三皇子元侃公干,自己不过是出力的命;
“黑牡丹扈大嫂”一案,也算是十分顺畅,可到最后却弄个半途而废,被大总管王世恩一句话,就不让继续查下了-------
正胡思乱想着,峡谷中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声音洪亮有力,听得出此人内功极为深厚。
连铭吃了一惊,迅疾一跃而起,右手本能地向腰间摸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这才想起,佩剑放在察子营屋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茶商。
“少侠不必紧张,我们是老朋友了!”循声望去,一个人影从断崖处飘然落下,稳稳站在前方几十米的地方。
这是一个瘦小的老者,头戴着遮阳的斗笠,看起来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般身高。
老者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前辈,请恕连铭眼拙,不知您如何称呼?”
老者慢慢去了斗笠,尖脸,一双鹰眼闪着精芒的光,留着一撮花白胡须。他的双臂,明显比一般人长了一些。
“鬼影倪俊!”连铭差点叫了出来。
三年前,连铭独斗后蜀王五大护卫,多亏这鬼影倪俊没有趁机偷袭,相反却放了自己一马。
要不然,凭借他那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原来是前辈!几年不见,仍然是如此精神!”连铭就在原地,给老人施了一礼。
“罢了!罢了!咱俩的缘分不浅呀!我在这深山之中,竟然也能遇见故友!”鬼影倪俊感叹道。
“前辈因何出现在此处?”连铭不解。
“我老家就在附近,叫个青石寨。自你我一别,我就回原籍来了,传授年轻人些功夫,闲暇时进山采药,赚些零花钱,总不能坐吃山空吧!适才闻得这峡谷中有人高声吟咏,好奇心把我给勾来了,没想到,竟然是老相识!”倪俊解释道。
他这样一说,连铭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在下年轻,一时把控不住,惊扰前辈了!”
倪俊摇头:“少侠说得哪里话来?你我原为对手,少侠的坦荡,让我佩服,所以反倒成了忘年交。看少侠的打扮,这趟肯定是个棘手的差事,要不然也轮不到你亲自出马,还是微服!
”这个-----恕我不能向前辈透露!”连铭不知如何回答。
倪俊又笑了:”我懂!我只是提醒少侠,这川中可不比汴梁城,百姓和官员,哪一方也无法指望帮你!”
连铭诧异地问:“这是为何?”
倪俊慢悠悠地说道:“这几年,我虽然只去过三次成都府,但明显能看出来,大小官员很少有几个干正事的;老百姓眼光浅,为了混口温饱,什么都敢干。就连我们那个寨子,都在私下鼓动着,说是要均贫富。所以,这成都府辖区,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你到了就知道。”
说完,倪俊意味深长地看了连铭一眼。
“多谢前辈指教!”连铭刚要施礼,被倪俊拦住了:“如果再经过这里,到家中坐坐,喝杯水酒!”
说完,停顿了一下,正色说道:“你别嫌我唠叨,说不定有你用得着的地方。这成都府两家大户,唐家实在些,算是个正派人家;那胡家可就难打交道了,总之你要小心些,别呈匹夫之勇,把自己撂在这儿,可就太不划算了!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别怪小老儿嘴碎,我是真喜欢你这个年轻人!”
说完,斗笠戴往头上一戴,几个纵身,人已不见踪影。
连铭看着倪俊飞快地消失,不禁叹道:“这老头,这把年纪了,身子依然这样矫健,真不愧了他的江湖名号!”
他想着,过了这么大一会功夫,马儿应该恢复了体力,就走到小溪边,双手捧起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便拉过马,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