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办公室的裸女

　　接下来的一周是培训学习，由厂教育处负责。教育处有四间大教室，坐满了今年分配来的大学生，有近百人。小扫也和其他人有一点认识，也知道和他一起分配来厂的有一些是厂高干、中干的子弟。如那个脸色黄得泛蓝像一张十元人民币颜色的姑娘是厂财务处处长的姑娘；那个棱角分明但不失灵秀的姑娘是检验处处长的姑娘；那个清秀但很逸的小伙是X车间主任的侄子。当然，大部分来报道的是和小扫一样是来自农家子弟的大学毕业生。
　　小扫和安子文在培训学习期间是经常坐在一起的，他俩现在也是要好的朋友。
　　学习的内容包括厂里介绍，小扫从教育处的介绍里知道了这厂是56年建成的，是老毛子援助的156个国防项目其中之一，专门生产老毛子的萨姆地面防空导弹武器系统的制导雷达。明面上说的援助，老毛子得到的回报是粮食，干果，水果之类的农产品。
　　老扫介绍到这里，心里也十分沉重。这些国防重器，是中国六亿农民紧缩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用坚硬的肩膀扛起来的。他想告诉读者，不要忘记农民在那特殊年代为国防建设做出超负荷的奉献。
　　小扫还知道厂里现在实行军转民，生产的电视机年产值近十亿，这在80年代后期，也是全国知名的大厂。厂里电视机有两条彩色电视机生产线，一条黑白电视机生产线，生产日本的东芝电视机电视机。黑白电视机生产线建在厂服务公司，属于集体所有制。有一条冰箱生产线，生产日本东芝电冰箱。当然现在的牌子叫XX电视机，XX电冰箱。厂里是万人的大厂。当然，小扫也学习了厂里的各种规章制度，生产安全制度等。学习的时候，小扫心里一直嘀咕自己具体能分配到厂里哪个单位？
　　最终分配单位确定了，小扫被分配到X车间803实验室。小扫当时心里特别失落，对分配有很多不满，和他同时报到的那个复旦大学毕业，学计算机的小伙子来琛，却分配到设计研究所的天线室，而小扫自己专门学习过天线理论的对口专业，却没有分配到设计研究所的天线室。
　　这种不满在小扫调入设计研究所，并经历了很多事件以后才消除掉。老扫后来感觉没有被分配到天线室才是幸运的，他躲过了流水中被大石掀起身后的漩涡埋没的命运。当退休以后他和大石在街坊的路边棋摊上相遇，他总能用隐晦的词语撩拨大石那时结了痂的色心。小扫口里说的大石是天线室主任甄兴。
　　小扫被车间文书辛芹从教育处的教室领到车间办公室。辛芹人到中年，温柔娟秀得像她在人事处人事分配花名册上的钢笔签字。人事处办事员在教室里宣布毕业生最终分配单位，小扫看到很多毕业生被设计研究研究生的文书领走了，很多毕业生被民品设计研究所的文书领走了，剩下他和十几个毕业生是被各个车间的文书领走的。
　　车间主任不在，接待他的是车间技术付主任尤忠。尤忠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示意小扫坐在他的旁边的椅子上。当然，作为行政领导，他要对小草进行一番工作前的教育。他坐在那儿小扫都能感觉到他身材的高大，高大得像《湘西剿匪记》里的土匪头子。他上颚吊着下颚，下颚左右艰难的晃着，终于像趴在淤泥里的王八咬断一根铁丝“嘎嘣”一声响后说出话来：“小扫，人事处将你分配到我们车间803实验室，这是厂里重要的部门，厂里所有的天线测试都在这里完成。你学的专业也对口，希望你在这里得到锻炼并成为车间的技术骨干。厂党委书记当时也是在这个实验室工作，出色的表现让他升任厂党委书记，你要好好干哦。”
　　小扫心里好笑，这个结巴开头说话艰难，后面说话几乎没有结巴。小扫以后才知道，他这个结巴被老婆用上班前下班后读《人民日报》治愈得差不多了。当然，在以后小扫调入设计研究所，才领教了龙忠老婆像甄嬛一样心思的机巧。
　　去往803实验室的路上，文书辛芹在小扫追问刚才接待的是什么领导时，大概介绍了尤忠的情况：他是工农兵学员，后又回炉再造，又念了四年大学，分配到设计研究所天线室当结构设计师，没多久就成为我们车间的技术副主任，他是当时厂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对工农兵学员不太清楚，在这里就简单介绍一下：文革后高考制度取消了，大学生靠基层推荐去上，所以那时候的大学生叫工农兵学员。工农兵学员有初中毕业的，有高中毕业的，到了大学，你可想而知，有的能接受大学的教育，有的就属于助长的拔苗，蔫儿是必然的，结果就像尤忠这样，分配到基层工作以后，不能胜任工作任务，只能回炉再造。
　　803实验室在一座小二层楼上。二层楼左右分别被厂里不同单位占据着。楼的北半边，是厂里动力站，归厂动力处管辖。一楼是动力设计室，负责厂里厂房建设时的动力设计。二楼是厂动力控制室，室内有好几排动力控制柜，大型的分合器控制着厂里不同车间的动力电源。那个站在二楼窗户上在午休时呼叫着小游的厂里青年电工，把小扫惬意但不甚牢固的暗恋，呼唤成自己的恋人。当然，这是不久后发生的故事。
　　楼的南边，一楼被厂认定室占据，楼梯右边是认定室的办公室，左边是认定室的实验室。认定室归厂检验处管辖，厂里把它叫二检，是民品的检验单位。
　　小扫从楼梯上二楼时，看到安子文进了认定室的办公室，小扫心里暗喜，难道这就是安子文分配的单位？楼上楼下的，友谊可以长久。
　　二楼是厂803实验室。
　　二楼南边的大办公室空无一人，文书在主任办公室当时打厂内部电话的时候就没人接。所以她就直接把小扫带过来了。她把小扫领到803实验室，说：“你在这里等着，办公室有吊扇，工作台上有风扇，你开了风扇，吹着凉快。我去找你们小组的组长，一会儿她就会来给你安排工作。”说完就出去找人了
　　小扫打量着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有三排工作台，工作台上都放着各种的仪器。小扫掀开盖在仪器上的罩布，发现是一台三公分信号源。信号源连接着测测量线，测量线上有检波头，检波头连着精密毫安电压表。小扫当然知道，这是测量传输馈线——波导驻波系数的设备。记得在学习微波理论时，实验课就是测量各种微波器件的参数，教授实验课的储副教授带领同班同学们测量过波导的各种参数，这些小扫大概也会。后面的工作台放着不同波段的信号源，测量线。靠东南角窗户开着，窗户上架着一台直径1.5米左右的抛物面天线，天线后面连着一个激励头，激励头的同轴电缆连接着工作台上的信号源，小扫知道这又是测量天线参数的。那张工作台旁，有一张办公桌，小扫认为那应该是组长的办公桌。
　　小扫扭头看到门后有一张考勤表，就起身去看。考勤表上有11个人的名字，五女六男，小扫知道这就是他的同事了，他以后要和这些人共同工作。他默默的记下这几个人的名字，好在见面以后能对上号。
　　办公室顶上有两台大吊扇，小扫走到墙上电扇开关旁，打开一台吊扇。他坐在吊扇下的工作台旁，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读者文摘》，无聊的翻看起来。
　　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位半老徐娘，穿着白衬衣蓝裤子，一条细毛线织就的围巾包裹着一张俊俏白净的脸。小扫看到心里直犯嘀咕，这大热天的围着一条毛巾，不怕热。他还以为这妇人爱美，怕晒黑了皮肤。
　　那女人走到小扫工作台的对面，指着小扫就大声的质问起来：“你是哪里人？怎么跑到我们办公室来？”
　　小扫站起来轻声地说：“我是刚分配来的。”小扫礼貌而恭敬，怕给同事造成初始见面的坏印象。
　　那女人好像听懂了小扫的说话，便不再理会小扫，扭头往那架着抛物面天线的角落走去。小扫扭头看着她，看到她坐在工作台后，架在工作台上的信号源遮挡住她的身子，只让她露出包着围巾的头。
　　小扫就听到她唱起了歌来：“太阳一出来照四方，热得我汗珠直往脖子里淌，想起哥哥还在原野上，背着太阳为我采摘野果忙，我心里很受伤很呀嘛很受伤。”她清亮的歌声让小扫感觉听到了郭兰英演唱的《白毛女》，不过她把歌词却改了，除了首句，其它都是自己的生活。
　　那女人看着小扫在看她，就瞪着凤眼开始骂起来：“他妈的，哪里来的小流氓？跑到我们办公室，滚，快点滚，我们不欢迎你。”小扫莫名其妙被骂了，他想发怒，但又觉得和一个女人去较劲，实在有点失身份，常言说的好男不和女斗，何况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小扫更不愿意和她较劲了，便不再理她，埋头看手里的《读者文摘》，而那女人还在喋喋不休你骂着。过了一会儿，她也不再骂了，这么热的大热天，骂人也是很累的。她沉默了一段时间，小扫也不知道他在工作台后面干什么。一会儿她又开始说起了话：“看眼前是何人，又面熟来又面生，是谁？是谁？他好像是亲人，他好像是，他，他，他是大春。”
　　小扫暗自奇怪，这不是《白毛女》里山洞相遇的台词吗？她怎么背的如此轻松？正当他心里纳闷的时候，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影。小扫扭头一看，吓得他丢下手里的《读者文摘》，跳起来慌忙往办公室外跑去。那女人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没有穿鞋子光着脚，悄没声息地站在小扫的背后，仔细地端详着小扫，好像要演一场久别相遇的惊喜。小扫扭头时，差点撞着吊在他头顶上的一对大胸。
　　小扫还没有冲出办公室的门，就被一群中年男女挡住的在门口。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堵任了办公室的门口，堵住了小扫的出路。他看了一眼小扫，就冲那个一丝不挂的女人骂了起来：“他妈的不听话，又跑到办公室来丢人现眼，穿了衣裳滚回家去，滚回家去快点。”
　　那高大威猛男人的声音，像猫的胡须一样，扎在女人的脸上。她像胆怯的老鼠抱着胸弯着腰，鼠窜一样跑着躲入到角落里的工作台后。她是猫着身子在工作台后穿上了衣服。
　　一个身材矮小，笑起来脸上肉都横着的中年妇女，拽着小扫的衬衣，把小扫拽到自己的面前，操着一口河南腔的普通话问道：“你是小扫吧？刚分到我们小组？”小手点头称是。那女人就向小扫伸出手来：“我是803实验室的组长张剑，欢迎你，欢迎你来。刚才文书辛芹给我说了你分配的事，当时我们正在厂东北角的调试场，测量16天线的方向图，和同事们测完才回来接你，有点怠慢了，但是为了工作，你别往心里去。”小扫说：“当然工作第一，我在办公室坐着等你们，看看杂志也很好。”小扫和张剑握了手。张剑就把小扫拉着坐在工作台旁，然后让同事们围成一圈，向小扫介绍着每个同事。又问了一些籍贯，大学和家常等问题。她在介绍的过程中，小扫的眼睛的余光，捕捉到那个刚才裸着身子的女人已穿着衣服，像贼一样，从办公室门口溜了出去。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好像还在她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张剑指着那个溜出门的女人的背影说：“她是老蒙的老婆，这里有问题。”说的时候手指依次又指了那高大威猛的男人和自己的脑袋。
　　小扫这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