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一）

　　欧阳源和儿子儿媳保姆看了眼外甥女，擦着泪水要求：“小张，把项链给我再看看好吗？”他本不抱有张玉龙能听见的希望，就像之前的多次他听不见别人的话，沉浸在往事或思念中。但是，女婿听见了他的要求。
　　张玉龙取下项链捧上前说：“您看了还给我。”
　　“放心，我会还给你，这是凤儿送给你的，我怎么可能不还给你呢。”欧阳源接过项链，抚摸了一会儿就打开心型坠子，里面有张他和齐漱玉的婚纱照。“龙吟，那年你们的外公外婆在国外订做了这条项链后把我和你妈妈的结婚照底片拿去冲印了一张小照，装在里面。打开坠子的方法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我、妈妈和外公外婆。”
　　“我曾多次想打开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玉兰亲生父母的线索，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张玉龙蹲下看着项链，露出了没有泪光的笑容。“如果打开早就找到您们了。我已决定中秋节回县城请那家首饰加工店的老师傅看看是否能打开，现在不用了。”
　　“小张——哦，玉龙，现在起我不再叫你小张了，得叫名字，这样才会显得像一家人——凤儿五年零十个月都没有任何音讯？”欧阳源把项链捧在胸口问，“也没有给养父母和弟弟妹妹写过信？”
　　张玉龙含泪回答：“没有。我读书时候的寒暑假和张剑徐岩刘城赵伟之玉芳玉强杨强分头找，在电台读我的信，另外在各省电台也播了如提供线索重金酬谢的启示，然而，没有人提供线索！”
　　欧阳龙吟心疼地看着眼睛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缝，脸也浮肿得厉害的妹夫。“玉龙，你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放心，凤儿会回来。”
　　“我要回局里了，看看有没有电报或信件。”张玉龙从欧阳源手里拿走项链，轻轻地戴在脖子上。“欧阳书记，我走了，再见。”
　　“玉龙，你叫我什么？书记？我是凤儿的爸爸，你应该叫我爸爸啊，怎么叫我书记？”欧阳源笑了，目光闪烁。“别说你没有在离婚判决书上签字，即使你当年签了，也曾是凤儿的丈夫啊，叫我爸爸吧。”
　　张玉龙没有回答欧阳源，站到遗像前，看着面现忧戚的人。“我第一次来这里，上楼欣赏星浩的画，在这里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对面墙上的遗像，一下子就呆住了，浑身的血液瞬间凝住，心仿佛停止了跳动，我在心里惊叫玉兰后就仔细端详。黑色相框里的您像极了玉兰，眉毛，眼睛，睫毛，鼻子，嘴唇，下巴，脖子，无一不是玉兰的。我痴痴地看着像极了玉兰的您，忘了身在何处，身处何年。可是，处长却指着您说是他的母亲，他介绍后即掏出手巾边轻轻地擦拭，边问我您是不是很美。我听了处长的话，很是失望，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不是我的玉兰，是处长的母亲，不过长得太像了，简直如同一人。不会是玉兰的母亲吧？这个念头在我的心里一闪，但随后就被我推翻了。我以为不可能，省城距我老家的县城好几百公里，即使文革期间欧阳书记被下放也会不是那里，而是更远更差的地方。还有，要是玉兰是她的女儿，不可能不去寻找。她之所以长得像玉兰，是因为人有相似而非母女。我这么想后就没有问处长，只是默默地看着与玉兰酷肖的您。要是问了，您的家人早就知道女儿妹妹姑姑还活着。过后，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和玉兰几乎一模一样的您。在心里一遍遍的求您保佑玉兰，我的妻子平安健康，不受伤害，早日回家，让我不再孤独悲伤。现在，不用我恳求，您也会保佑玉兰，因为她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哦，我不说了，回局里看看有没有电报和信件。”他向遗像中的人点点头，转身去衣帽架上取下天蓝色衬衫。
　　“玉龙，不回去了，住在家里吧。都凌晨四点半了。”欧阳源含泪要求，“你站了十几个小时，早累了，吃点东西就休息，今天不上班。”
　　张玉龙假装没听见，穿上衬衣快步走了。
　　“他在怪我没有找到凤儿。他在怪我！既不愿叫我爸爸，也不愿留下不走在这里住。”欧阳源看着女婿消失在客厅门外的身影，泪水满眶，“如果我们找到凤儿，他就不会等这五年零十个月。他在责怪我们，在无声地怪我们！”
　　“爸爸，玉龙没有怪我们，他想回去看看是否有凤儿线索的电报和信件。”欧阳龙吟抚着欧阳源的手安慰，“给玉龙时间，他会叫你爸爸，会留下不走住在这里，会的，你放心吧。”
　　江君如握住欧阳源的左手说：“是啊，爸爸，玉龙没有怪我们，尊敬的书记突然成了岳父，他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过段时间他会改口叫你爸爸的同时也会留在这里住，因为我们是凤儿的亲人。另外，他也会改口叫龙吟大哥。”她说着笑了，“真没想到，我们都喜欢的玉龙竟然是凤儿的丈夫，这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林娟嘴角边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可是她已在离婚判决书上签了字，从法律上讲他们现在无任何关系了。即使她会回来，是多久？八年十年？到那时她早已结婚生子做了母亲，那么玉龙怎么办？”林娟走过去在欧阳源面前蹲下：“舅舅，表哥，表嫂，你们得为玉龙着想，她走了五年零十个月了，可不是一段短日子，为了生存为了秀姑和小宝，她可能已经结婚了，如玉龙的母亲和乡亲们还有钟氏亲戚以及钟家坪和张家河的邻里乡亲分析的。另外，且不说玉龙当初骂过她伤了她的心，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生活的艰难会远远超出我们想象。如果你们喜欢玉龙就应该劝他忘了放下，她带着丈夫孩子回来他才不至于痛苦和伤心。”
　　“小娟，你怎么能这么说？只因为你喜欢玉龙？可他早已和凤儿结婚了呀。”欧阳源有些不悦地看着外甥女，“退一万步说凤儿会为了生存结婚生子，我们也不能劝玉龙忘了她。爱是很难淡忘的，能淡忘的就不是爱了。再说，我们劝玉龙忘了凤儿他就会忘了吗？如你所说五年零十个月可不是一段短日子，五年零十个月玉龙都没能忘了凤儿，我们劝几句他就能忘了？”
　　欧阳龙吟看着小表妹姣美的脸赞同父亲的说法：“是啊，小娟，玉龙五年零十个月都没忘了凤儿，可知他是多么的在乎凤儿。几句劝语是不能让他忘记的。玉龙对凤儿的爱是刻骨铭心的，到死都忘不了。小娟，我知道你对玉龙的感情，可是他的心里只有凤儿。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给他时间，或许他会因久等不归，为了母亲而放弃对凤儿的等待接受你。不过可能性不大，他爱凤儿太深，要他接爱凤儿以外的人很难。”
　　林娟噌地一下子站起来冷冷地说：“舅舅，表哥，你们可真自私！只因为钟玉兰是凤儿，你们就这么说，如果她是别人的孩子，你们必定会极力劝说玉龙忘了过去而接受我。以前你们可是非常疼爱我的，只要我高兴，都会满足要求，现在心里却只有那个没见过面的女儿和妹妹！”
　　欧阳源皱起了眉头：“小娟，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不劝玉龙忘记凤儿，并非因为凤儿是我们的女儿妹妹，而是我知道如果能忘他早就忘了，又岂会等到今天。”
　　欧阳龙吟也皱起了剑眉：“小娟，知道吗，你这么说我很难过！如爸爸说的：如果爱能淡忘就不是爱，爱是淡忘不了的。再说，你不是五年了还等着玉龙吗？可知喜欢一个人五年与五天没什么区别。以我对玉龙的了解，别说五年，五十年他也忘不了凤儿。你如果没有耐心，那就不要等了，刑侦处的李智和童扬都很不错，不止一次地说过喜欢你。他俩的人品相貌都不在玉龙之下，家庭条件比玉龙好了百倍，且是真心喜欢你。你也说过玉龙曾不止二十次明确地告诉你他不会喜欢你，不会接受你。尤其嫁给不喜欢自己的人，不如嫁给喜欢自己的人，这样才会被看重和在乎。君如，你说呢？”
　　江君如赞同丈夫的观点：“龙吟，你说得有道理。小娟，并非我们向着凤儿，我们劝玉龙也不会听。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当着这么多人哭，不但当着我们哭得那么的伤心，还哭了十四个小时。另外，玉龙不但哭还对着妈妈的遗像一字一顿地承诺要等凤儿，永远不会忘了凤儿。他的神情是那么的坚定，心意是那么的坚决，可知他不会因为听了几句劝说就会忘了凤儿。你表哥说得正确，放弃玉龙吧，接受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你才不会痛苦。”
　　林娟神情坚定，声音如霜地说：“我不会放弃！玉龙可以等钟玉兰，我也可以等他，不论多久。而我相信他会走向我，因为我文凭高，外表好，有工作，又是同事，志同道合，在工作和事业上能帮他，这就是我的优势。如果钟玉兰回来，结了婚再好不过，如果没结婚，我们比着争比着抢，而我相信赢的是我而不是连初中都没读完的乡下女！”
　　“那么——你会输！”欧阳源呆了呆才看着遗像相当肯定地说，“喜欢一个人不是以外在条件，而是心！凤儿是没有你的文化高，也没你漂亮，更没端铁饭碗，但她拥有玉龙全部的爱。”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林娟看着张玉龙站过的地方，满地泪水，亮晃晃的，映着天花板和灯光。“我长得比钟玉兰漂亮，且等了玉龙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他喜欢我，只是觉得对她有所愧欠才不接受我。现在不接受我是因为没有见到她，若见了变了许多无名无实的前妻就会淡忘，淡忘对她的愧疚。”
　　“我们不谈这些了，大家都累了，吃饭后休息。”江君如不看丈夫的表妹，看向窗外说：“还有一个小时天就亮了，要上班，得休息一会儿。”
　　欧阳源挥手道：“我不想吃东西，你们要吃就吃。凤儿生死未卜，我吃不下！”
　　“爸爸，听了凤儿的事我们心里也很难过着急，但是难过着急凤儿也不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欧阳龙吟喝了口茶接着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难过和着急，而是吃饭休息，那么才能寻找凤儿。俗话说人过留影，雁过留声，凤儿一行三人目标不小，一定有人看见过，只要在中国就会找到，一定会的！”
　　“爸爸，龙吟说得好，饭要吃，觉要睡，把精神身体养得好好的，想尽一切办法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凤儿。上午我会给大学同窗打电话，让他们在各自的电视台和报社电台登播寻人启事；龙吟也打电话请同学朋友战友帮忙，爸爸，你也打电话请属下同学帮忙。我们在全国撒下一张爱的网，凤儿和秀姑小宝会被这张网找到！相信我，我们电视台帮不少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也会用相同的方法找到我们的亲人！”
　　“君如，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欧阳龙吟拍了下额头，“嗯，我七点就打电话。而现在我要送爸爸去休息，不想吃饭就算了，休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