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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珍贵的留校名额

作品名称:山的眼神      作者:执笔红尘      发布时间:2023-09-04 14:20:05      字数:3885

  市长给买的空调,还亲自上门监督安装,这是何等的荣耀,自然招来许多看官。
  炎欠不知道内情,只听见屋里乱糟糟的,断定姨娘不会再和自己过不去,就放心地打开房门。迎面是一个男人的后背,正在厕所解手。她急忙转头看见里边客厅的麻将桌上摆满炒菜,周边围着几个人在享受、赞美空调的凉风:“好家伙,还是这东西得啊!”
  “吆!”一个中年妇女呵斥厕所的男人关上门,并从沙发上站起来紧走了几步拉住炎欠的胳膊,像托着稀世珍宝,“欠,瘦了。”声音从心底带着温暖的磁性,
  炎欠第一次听到长辈的关心,全身都跟着柔软。对方也是仓库家属区的住户,以前炎欠和她说话都爱答不理的,她自诩高贵也瞧不起且不,不知从什么时候和且不同尘了。显然关系不铁,桌上没她的份儿,但心里素质好,没有尴尬。她巴巴地抬脸欣赏着炎欠:“怪不得,你这么有福,敢情……”
  “走,尝尝我烙的饼!”且不从厨房出来,右手端着盘炒鸡蛋,盘子一边空着,另一边的蛋饼苫着盘沿。左手用力拉着中年妇女走向东边的客厅,“给你说,还是烫一半面再加凉水,又筋道又好吃。”她成功地打断了中年女人的谈话。
  炎欠径直进到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门,叉上插销,把拉手卡在铁槽上。她从六岁就一个人睡在厨房的地铺,夜里害怕总要听到且不的呼噜声才敢睡着。
  十岁那年,一天夜里,从且不屋出来的男人推开厨房的门,情急之下炎欠抽出枕头底下的菜刀就砍了过去。为此且不打散了笤帚,还打折了棍子,直到邻居阿姨过来借东西。之后,冗离在厨房的窗户和门里面按了插销。这个办法也一直沿用着。
  对面屋的人在打听市长的事情,且不自然是权威,以往她的声音虽大却是下风口,今天的优越感充斥在每一口气息,甚至发音都嗲。在一阵唏嘘之后突然爆发邪淫的大笑。
  这群人经常在一起摆酒,不屑什么理由聚在一起,谈吃论喝,有时也因为调侃过火打架。翻脸了,再推举中间人摆酒讲和,无非是又多了个饭局的借口。也有喝不回来的,也有中途加入的,大体的骨干不差。他们喜欢打麻将,喜欢热闹,当面互相吹嘘,背后相互踩咕。用有色眼睛滤尽世态,就像发酵的粪池,挂着巧言令色的语言外罩。
  杯光流盏间,炎欠看到了电影里青楼的影子,尽管且不威逼利诱,宁肯背着“白眼狼”的骂名也不叫妈,仿佛那一声“妈妈”真的能让自己变成妓女。炎欠不知道他们今天一反常态地谄媚且不的原因,但她打心里还是愿意姨娘好的。
  违心的寒暄之后就只剩“六六……魁首……老虎、杠子、虫”一轮接一轮的拼酒。
  炎欠拿着装有实习评定的信封,悄悄开了门,低着头迅速穿过客厅,出了街门,直奔公交站。她想早一点见到老师和同学。
  因为没有正课,班主任并不守时上班,教务处的郭老师只是粗略地看了眼实习鉴定就归了档,她依然习惯性地托着金边眼睛:“我到今年十月就退休了,学校有个留校名额,那天赵校长还说你是这界学生中最好的。”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炎欠,“先在后勤干着,将来有机会了再说。”镜片后面那双深度近视的眼睛充满恳切,倒像是在求晚辈帮助。
  炎欠把档案袋放进墙角的书柜,又涮了墩布擦地,期间听郭主任说闲篇。郭主任教数学出身,因为腿不方便上不得讲台了。她说一茬茬学生从她眼前过像唱戏的锣鼓场,如今自己要退了就像是曲尽人散。炎欠没听说有毕业证失效的话。又是个谎言,不知道且不为什么撒谎,也数不清且不到底撒了多少谎,炎欠不愿意揭穿是想证明会有例外,可是每次都让她失望。
  炎欠从上小师范开始就决定养活自己。她先在厨房帮忙,后来看图书馆,还帮着郭老师整理过档案室,寒暑假也要求看校,除了有收入,还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宿舍不用回家。特别是假期当值,闲暇时间多,她除了看书就摆弄乐器,后来加入了学校的合唱队担任主唱,还参加了一些演出。她爱学校,这里比家还温暖,能够留校是何等的荣耀,她甚至能感觉到未来太多嫉妒的眼神,和更多羡慕的表情。她知道这个机会是郭老师给争取的。郭老师德高望重,她总是无形中地帮助人,从不寻求回报。这么珍贵的名额她该珍惜。
  赵校长是长瓜脸、瘦高个,除了开会在讲台见过,并不太熟悉。就是要实习走那次校会,校长说,该毕业了升回国旗吧。于是她和另一个从没升过旗的同学一起站在了旗杆下。正因为没有经验,当绳子卡住时,她整个人也僵了,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及时跑过来,拽动了绳子,才避免了一次事故。窘得炎欠会后都没脸抬头看看亲手升起的国旗。如今看着蓝天下飘扬的红旗,她在心里发誓“下次,我一定稳稳地升起来”。因为留校以后会有很多接触它的机会。
  花坛里的月季有些参差冒进,该修剪了。菜窖口的积土太厚容易倒灌。边上的场地正在打门球,看着小球在一干人的簇拥下慢慢地滚进球门,特别治愈。
  一个男孩突然闯入,抢过爷爷手里的球杆,像模像样地一抡,小球稳稳地撞向旁边的乒乓球台,然后滾到一边。男孩跺着脚不服,爷爷们指着场边的足球和小车解劝:“这不是你玩的,你应该玩那个或者那个。”
  年轻妈妈跑过去拉着男孩,从阅台前经过:“好好学习,你也能上这里教书。天天打门球。”
  炎欠一怔,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原来人的目标是打小培养的,而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为什么活,只是为了活着而想法活着。随遇而安应该是无奈的选择。那个小球像不像自己?中规中矩地走着别人定好的路线。或者自己也是打球人,不急不缓地打发日子?是不是过早加入了养老队伍?如此倒像是抢了谁的饭碗。
  炎欠倒吸了口凉气,坐在阅台边的台阶上,陷入了沉思。首先,留校就违扭了姨娘的意思,会有什么样的反制还不清楚,“暴风骤雨”肯定少不了,只要离她远些,伤害就会少点。长时间近距离接触难免暴露矛盾,她不愿意因此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
  她知道留校是荣誉更是难得的机会,凭她的学历也许一辈子都熬不到这个薪位,遗憾的是不能上讲台了,而她学的是怎样教书育人。一面是安稳体面的社会职位和不想示人的家庭关系;一面是教师队伍的小字辈和不了解真相的同事;一面是城市的繁华便利;一面是农村的穷困闭塞,这时间她想到山里的空气和水,它们的甜润是城市没有的。虽然山树是姨娘算计的结果,起码目前还没有看到危险,不管她什么目的,首先自己喜欢那里。这回不光是孝顺,主要是临走时那些学生们的眼神,再就是那里的空气真好。于是她觉得愧对郭老师的好意,甚至不敢再看教务处的窗户。
  等潮湿的心情彻底晒干,纷乱的思绪稳定了,才觉得饿,也想起了哥哥。她分不清是因为饿才想哥哥,还是想起哥哥就饿,总之是真饿了。
  从学校对面的专卖店买了一瓶葡萄酒和一瓶雷司令(白葡萄酒),给哥哥分享她的工作成绩。至于小兰,她想一起吃顿饭再帮她卖几件衣服,毕竟以前总承她照顾;还有李姨、张伯……曾经帮着她说话,给过她笑脸的人,都在她脑子里一一过着。她觉得从现在开始,自己有能力照顾别人了。
  街上的人不多,或闲逛、或购物,除三三两两的结队外彼此都很疏离,炎欠却感觉到挤。空气干燥,树叶蒙了层灰尘不哭不乐的有点极力克制的抑郁。
  哥哥的九洋饭店站了老汽车站的一半,浓郁的花香抵消了饭店固有的寻常味道。下午3点多正是下班的时候,冗离穿着白色体恤浅灰肥腿短裤,躺在墙角的长椅上打盹儿。
  炎欠进门就喊:“哥,我饿了!”
  冗离一骨碌站起来:“见面就饿。”随即走向厨房。炎欠想跟着往里走,被拦住了,“别进来,这里油烟大,在厅里呆着!”
  饭店的二楼是单间,一楼是前厅后橱,大厅有十张饭桌,都是实木清漆,突显干净整洁。炎欠把酒放进对着门的吧台,坐在邻近桌边的椅子上。
  冗离很快就把炒饭和一盘炸带鱼端出来,放在桌上。他看见了吧台里的酒:“买那玩意干啥?乱花钱。”
  炎欠不敢直视哥哥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又不想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只拗着脾气说:“喝呗!”然后只管抄起筷子吃饭。
  看见炎欠躲闪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受了委屈,冗离无奈地歪了歪脑袋,在养母和妹妹之间他尽可能地维系良心的平衡:“那,你这个暑假怎么安排的?”
  “我就在这给你帮忙吧,还有饭吃。”炎欠天真地侧着脸,饭粒还挂在嘴角。
  “我这的饭随时都可以吃,只是这的环境不太好,不适合你。要不,还去兰子那吧。两边跑也行。”冗离关切地递过一杯茶,“喝点水,慢点吃。”
  炎欠夹起一块酥脆的鱼段放在嘴里:“嗯,好吃!”
  “累了就歇会儿,我在这儿。”冗离等炎欠吃完,指了指那把长条椅,他没有话安慰妹妹,只知道睡一觉就好了。
  来到哥哥跟前就轻松,人一放松又吃饱了饭就容易困。把靠背椅放在一头,垫上毛巾作枕头,炎欠看着椅子边的白色茉莉花很快就睡着了。她不知道这是她被冗离发现时的长椅。
  冗离捋了把浓密的板寸,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
  那年父母骤然去世,他从家中的宝贝变成了孤儿,且不在人前多热情在人后就多恐怖,他不敢回家。那天特别冷,且不关着大门,他进不去,找了几个地方都漏风,最后跑到汽车站。本想寻个地方偎一宿,却发现长凳下有一个灰色旧提包,打开看见了一个正在熟睡的小孩,像流浪狗碰到了流浪猫,他的孤独感被强大的责任心取代。
  等到天亮也没有人找,就抱回了家。且不不容她,冗离就黑天白日地护着,生怕一离眼就被且不给弄死;后来在邻居的帮助下女孩活下来,还办了五保户,她就是炎欠。如今,她的亲生父母已经出现,冗离的心中倒像打翻了五味瓶,有不舍,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至于炎欠他既是哥哥又是父亲,每天捡破烂卖钱给她买吃的,也学会了倒买倒卖的把戏,小到糖纸铅笔大到粮票布票,有时还倒腾蔬菜水果,早早的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且不有了笑脸开始让他到自己屋里睡,后来觉出不对就借故不回家,并努力在外面创造自己的窝。
  去年,汽车站改名客运公司,从市中心搬到了东城郊,他承租了部分候车室和二楼的餐厅,重新装修并特意在原处留下那把长条椅,平时怕人坐就买了两盆花摆着。看着炎欠睡在上面心里莫名的感触,希望它能给她带来更多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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