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缘分的天空

　　五台山，是我最向往的佛教名山，是我一直以来向往之地，所以，我来到了山西的五台山。
　　五台山是我国佛教的四大名山之首，景区内丛山耸峙，五峰环抱，五峰均顶平如台，故名五台山，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台，其中北台顶最高，五台山中，六月飞雪，夏无炎暑，故又名清凉山。五峰之间有一开阔腹地，称台怀，是五台山的中心区，这里古木参天，树木苍翠，殿宇佛塔鳞次栉比，青砖黄瓦，红墙绿树，一派佛国神采。五台山寺庙始建于东汉永平年间，后朝各代屡经修建，至今寺庙保存完好，是我国各代建筑、彩雕、壁画、书法等艺术荟萃之地。
　　我尽情地观赏着景区内的各个寺院，完全被一种浓厚的佛教文化所吸引，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我们中华民族艺术文化的深厚，更感到了自身有着太多的不足。我惊叹着艺术力量的博大精深，感叹着自身知识的浅薄。每到一处，我都会怔怔地入神，都要经过脑海慢慢地去思量、去理解它的精义所在。
　　我站在寺庙前，透过山门望向寺院背后的群山，山峰和山峰之间比肩耸立，奔腾起伏，横贯塞上，气势磅礴，异常雄伟。
　　我静静地站着，脑海里勾勒着一幅壮丽的画卷。
　　四五个年龄比我稍大的和尚和几个游客，看见我全神贯注地望着天空，以为我有什么新发现，也都跟着驻足相望。
　　看不到什么之后，和尚们不解地问：“不知施主在看什么呢？”
　　我摇头说：“没什么可看呀。”
　　和尚们更加不解地问：“那施主在干什么呢？”
　　我笑着回答：“我正在画一幅画呢。”
　　和尚们挠着光头，疑惑地问道：“画画要有笔、墨、纸、砚，但施主两手空空，又怎么是在画画呢？”
　　我笑着说道：“如果有笔、墨、纸、砚，谁都可以画出一幅画来，所不同的只是画得好坏，但如果不用笔墨纸砚作画，剩下的又该是什么呢？”
　　和尚们挠着光头不知所答。
　　“阿弥陀佛！”突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的背后响起，“剩下的，就该是佛祖给的那颗悟心了。”
　　我一惊转头，只见背后站着一个老年僧人，正微笑地看着我。我连忙双手合十，低着头诚恳地说道：“大师明见！”
　　老僧人对着我微微一笑，又转头对着那几个和尚摇了摇头，说道：“你等乃修佛之人，悟性却远不及这位小施主。”转而对着我双手合十，“小施主悟性开阔，心似明镜，今日有缘，请小施主禅院用茶。”
　　我深深地知道，如果能有幸向这里的高僧请教，必定会让我学到很多在社会上学不到的知识，所以我也不客气地说道：“大师请。”
　　来到禅院，老僧人自我介绍说：“贫僧法名智怀，在小寺看管经书一职，刚才见识小施主的悟心，忍不住打扰小施主，但不知小施主心中的那一幅画是否画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画是画好了，但小子来到五台山班门弄斧，还望大师见谅。”
　　智怀大师微笑点头，说道：“小施主心若明镜，实乃可喜！”
　　我低头合十：“大师过奖了。”
　　智怀大师微笑着问道：“不知小施主从何而来？”
　　“广西。”我诚恳地回答着。
　　“广西。”智怀大师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心中似乎若有所思，轻轻地感叹了一声，说道，“那可是狼兵故里！”
　　“大师！您曾经到过广西吗？”我忍不住问道。
　　“广西，桂林。”智怀大师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疑重，“已经四十多年了，那一年，我二十五岁，正值意气风发的年龄。我很清楚地记得，1944年10月28日到11月10日，大部分广西民团和少部分桂军士兵还是拿着土枪，自发参加了桂林保卫战，所有的军民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誓与桂林共存亡，我们与日军连续激战了十几天。”
　　我深为震惊，当年17岁的我，第一次听到智怀大师亲口讲述了抗战时期桂林保卫战的全过程。
　　……
　　抗日战争时期，全国上下涌现出许多有名的地方军，有骁勇善战的川军，视死如归的湘军。
　　但还有一个地方，更是让敌人闻风丧胆，日军提起这支部队时都惊恐万分：我们面对的不是人，是死神！
　　这支地方军队其彪悍凶猛之风被称之为狼军，他们就是让日军挥之不去的噩梦：广西狼兵雄天下。
　　抗日战场上以少胜多的战役，都有着广西狼兵的身影。
　　1944年，日军急于寻找一条补给线，用来改变在中国后勤补给困难的局面，想从广西打开出路，于是发动了一号作战计划，在长沙和衡阳相继沦陷后，日军一路南下准备攻打桂林。
　　日军调集了七个师团，15万人的兵力前往桂林，同时配备了300多辆坦克，30多架战斗机，火力掩护自己的陆军部队。
　　但桂林守军仅有12000余人驻守，而且士兵大都是由新兵和残兵组成。
　　面对这巨大的悬殊差距，虎狼之师的广西人燃起了热血，誓死保卫自己的家乡，各地百姓和民兵团也自愿来到桂林战场，誓与桂林共存亡。面对着15万的日军，面对相比于他们十倍以上兵力和武器的日本侵略者，广西狼兵紧握着手中落后的武器装备，要与日军拼个你死我活。
　　10月28日，集结完毕的日军，开始了疯狂地攻城，由坦克和轰炸机作掩护，对城内的守军发动了猛攻。
　　在日军这样密集的重火力进攻下，城墙被炮弹轰破，狼兵在城内与日军多次交战，战到最后枪支弹药所剩无几，将士们干脆与敌人拼刺刀，就算要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他们还组成了一个敢死队，每个人都绑满了手榴弹，准备炸毁日军的登陆舰，战况异常惨烈，漓江江面上漂浮着无数的尸体，血水染红了整条江水。
　　虽然我军伤亡惨重，但是日军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始终无法占领桂林城的日军丧心病狂，他们想到了一个惨无人道的招数，利用毒气弹来攻击狼兵。
　　当时战场上的中国士兵，都还不清楚什么是毒气弹，而桂林守军也没有丝毫防御措施，不明情况的士兵都中毒身亡。这场血战之中，桂林城中的官兵战死1.2万人，7000人因为中毒被俘虏，但一直到战争结束，都没有一个人叛变，更没有人投降。
　　守军和各民团百姓与日军连续血战了整整13天之久，日军死亡三万余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智怀大师眼含泪花，愤慨地说道：“在广西桂林，有一座800壮士之墓，那里总共有823具烈士遗体，他们都是我当年的战友，当中有很多是我的同伴，是他们打出了广西狼兵的血性，更打出了中国军队的意志，广西狼兵身上的狼性与血性，将会被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铭记于心。”
　　智怀大师当年身受重伤，在死尸堆中昏迷了三天三夜，最终死里逃生，他是从千千万万具尸体中爬出来的幸存者。
　　我只听得热泪盈眶，最后竟失声痛哭。
　　桂林保卫战的见证与证明，是中华民族儿女坚守与抗争所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是地方军抗战的缩影。在抗日战场上，被称之为狼兵的广西兵在外敌入侵，民族危亡的时期，他们依然表现出了中国人应有的血性，为拯救民族的危亡做出了重大的贡献。身材不算高大的广西狼兵把生死至之度外，敢于光着膀子挺着刺刀与日军坦克“肉搏”，这些，都是中华民族永不屈服的象征。
　　……
　　我对智怀大师肃然起敬。
　　那一天，智怀大师和我畅所欲言，谈论了两个多小时。
　　智怀大师语重心长地对着我说道：“你来自狼兵故里，天生就长着狼性和血性，今后不管走到哪里，狼兵之魂都不能丢。”
　　我诚恳地回答：“谨记大师教诲。”
　　我起身告辞的时候，智怀大师把我送到了清凉桥，大师望着我连说了三声：“可惜、可惜、可惜啊！”
　　当时我不明白智怀大师在可惜什么。其实一直到今天为止，我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智怀大师是在可惜什么。我只是在想：一切皆缘，一切随缘。
　　……
　　来到太原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钟了，这也是我每次到站都选定的时间，因为可以在候车室留宿。
　　我正在长椅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传来了椅子的震动和“起来起来”的吼叫声，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只见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对我喊道：“不准在这里睡觉。”又问，“你有票吗？拿票出来看看。”
　　我把下车的票拿了出来，他一看就叫了起来：“谁要你下车的票了，有没有上车的票？”
　　我摇头说道：“我现在又不上车，要上车的票干吗？”
　　他生气地说：“你不上车留在候车室干什么？快出去。”
　　我连忙赔笑说：“大叔！我一下车经过候车室，看天都这么晚了，我也不知上哪儿去，所以就在候车室借留一宿了，希望大叔能行个方便。”
　　他果然不再那么生气了，只说：“你就坐在这里好了，别躺在长椅上睡大觉；你睡相那么难看，影响多不好。”真是岂有此理，我都累死了，哪还顾得上睡相啊？
　　他刚一转身，我又不由自主地躺了下去。吓得他赶紧跑过来说道：“好了好了，看你也真是累了，你跟我来吧，省得我挨领导的批。”
　　他把我领到了一间值班室里。值班室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他指着床对我说道：“你就睡这里吧，记着别到处乱跑。”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哪还顾得上乱跑？
　　……
　　第二天一早，大叔走进值班室对着我喊道：“快起来吧，我要下班了。”
　　我猛然翻身而起，谢过了大叔，背起背包跟着他走出了候车室。
　　大叔突然转头对我说：“喂，你别老是跟着我，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笑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大叔您别生气，您看候车室就一个门出去，您要我不跟着你，那您得让我走前面呀。”大叔看着我也忍不住笑了。
　　走出了太原火车站，我漫步在太原市的大街小巷里，感受着太原赐予了我浓厚的文化气息，感受着太原赐予我的知识的随想。
　　下午五点钟左右，我跟随着街头的香蕉小贩来到了太原东站附近的一个仓库里，意外地遇见了分别近两年曾在家乡销售香蕉的同伴。能够相逢在太原，大家心里都很高兴，我跟随着大家一起，加入了香蕉销售的行列中。
　　在我加入香蕉销售的第二天，我们的仓库大院销售点来了一个大个子，是一个贩香蕉的小贩。同伴们都说，这个大个子是这里最霸道的小贩，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人，差不多每天都到我们这里来批发一些香蕉去街上贩卖，但每次都不讲道理，香蕉要最好的，但给的是最低的价钱，还要随手拿上很多没有上秤的，每次吃进嘴里的也有好几斤，直到吃饱为止。前些天我们的人看不过眼说了几句，却被他打伤了，所以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只好忍着，破财消灾吧，谁叫我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做生意呢！
　　我接替了同伴称香蕉的工作，大个子果然把一箩筐的香蕉全部倒在地上，挑选出了一半又大又好的搬到了我的秤上，却把另外的一半搬到了他的三轮车上，然后对我吼道：“看什么看？那是赠送品，快称这些吧。”
　　我把放在称上的香蕉称好，记录，但他却不忙付钱，而是走进我们的仓库工作间里，东挑挑，西挑挑，然后挑出一大堆又大又好的香蕉坐在一旁吃了起来，我的同伴眼里看着都恼火，但大家都不敢出声，那样子就连外面的客户都看不过眼了。
　　我数着他所吃的香蕉，我想看看这大个子到底能吃多少。没想到他的肚子也真够争气的，他一口气吃了十二根还在继续吃，想必是他每天的早餐都是到我们这里来打发。我又好气又好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当大个子要继续吃下去的时候，我伸手拦住了他。
　　大个子马上生气地对着我吼叫：“你新来的吗？”
　　我点头说是。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又点了点头说道：“知道。”
　　大个子暴跳如雷地对着我大喊大叫：“臭小子！知道你还敢管我？”
　　他猛冲过来一把抓住我就使劲往门口一推，把我推倒在仓库门口的地上。我没想到他一下子就会如此的暴怒，本来是想跟他说一说道理的，但却出现了这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局面。
　　大个子还不解恨，他快步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我从地上扯了起来。我猛地把身子一低，用头顶住他的小腹，同时双手抓住他的双脚狠劲一拉，头用劲一顶，把他放翻在地上。
　　这是我在内蒙古大草原练就了一年多的蒙古摔跤术。
　　大个子挣扎着爬起来，又向我猛冲过来，但他这一次全力护住了自己的小腹，也防备着我的脑袋。可蒙古的摔跤术讲究的也是一种艺术训练，虽然都是摔跤，但有着很多的变化。
　　我照样一低身子，大个子一下子用双手护住了他的肚子周围。但我这一次不用头顶他了，我右手一伸，猛地穿过他的胯下抓住了他后腰上的皮带。大个子整个人已坐在了我的肩上，我使劲站起身来，同时左手猛推他的肚子，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了出去，只听“呯”的一声，大个子重重的身躯被我一下子推出了足有两米远。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声的惊呼，大个子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想必是摔得重了，一时间爬不起来。
　　我走到大个子的面前，很认真地对着他说道：“我们不是什么大老板，都是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些香蕉都是我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才得来的收获，都是我们劳动的血汗才换来的，也是我们的自身价值，希望大哥你能给我们一个空间，同时也给自己一个空间。”
　　我向着大个子伸出了手，他想了一会后，拉着我的手爬了起来。大个子拍拍身上的泥土，然后按合理的价钱付了香蕉款，一句话也不说，拉着他的三轮车走了。
　　那一晚，我们都心事重重，大家都知道，得罪了大个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过来报复，我们在太原将无法再干下去。我虽然表面装成没事的样子，但心里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毕竟这些生意也有我家里的一份。最后，大家决定从明天开始把价钱调整到最低，尽快把香蕉销售出去，好安全地回家去。
　　……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在干活。
　　下午的时候，在门口的同伴跑过来告诉我们说：“大个子过来了，还多带了一个人，三轮车上用蛇皮袋子装了一包又长又大的东西，好像是武器。”
　　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就像同时掉进了冰窖里，怀着很复杂的心情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大个子来到我们跟前，连忙摆着手笑道：“大家别紧张，别紧张，我不是来打架的。”他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兄弟！好身手，你的一番话让我想了一晚，我姓钱，三十五岁了，但钱都不跟我，一直以来我都是做个小贩，是你的话点醒了我，原来是我自己没有给自己一个空间。”
　　他转而对着我的同伴们说：“我以前对不起大家，也得了大家很多的好处，今天我请客。你们看，我连厨师都带来了，今晚我们一醉方休，大家交个朋友。”他招呼着同伴把袋子打开，原来是半个连着羊腿的羊，直到此时，我们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吃饭的时候，大个子对我说：“你能把我摔倒，但喝酒肯定不能把我喝倒，这个你一定得让我当老大。”
　　南方人喝酒从来就比不上北方人，我六个同伴都附和着大个子。
　　我笑着说：“让你当老大可以，但不知你能喝多少？”
　　大个子拿出一瓶五十六度的北京二锅头，说道：“这个我能喝一瓶。”
　　一瓶就是一斤。大个子没有吹牛，那一晚他真的一个人喝了一整瓶的北京高度二锅头，我的六个同伴和大个子的一个同伴合起来也喝了两瓶，而我一个人却喝了两瓶。
　　望着烂醉如泥的大个子和一群醉意朦胧的同伴，我想起了在草原上乌日娜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英雄，不能够没有酒。”
　　我哈哈大笑，今晚是应该一醉方休的，只可惜，此时已无人再和我举杯。
　　……
　　从此之后，我和大个子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每天做完生意后，大个子都会来到我们这里帮忙，他不怕苦，而且力气大，还把附近的小贩都带到了我们这里来要货。大家都说，和大个子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我们就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充满着悬念、充满着思想斗争而又结局圆满的梦。
　　到了晚上，大个子就会骑着他的三轮车来载着我，到处去走走，或到他的家里去坐坐，我会教他的一对儿女写字、学画、唱歌，还给他们讲述关于社会上的见闻，大个子十岁的儿子问我：“叔叔！你和我爸爸是怎样认识的？”
　　我说：“是友谊的缘分把我们拉到了一起。”
　　他又问：“那缘分是什么？”
　　我摸着他的头说：“缘分就是一种心灵共鸣的意念，一种不经意的相逢。”
　　大个子的妻子感慨着说道：“你的到来，让我们这个清冷的家庭增添了温暖。”
　　在大个子的帮助下，我们在太原的生意很顺利，很快就把香蕉销售完了，同伴们也打算回家去了。我再次把我所有的书打包好，让他们给我带回家去，同时也给家中的父母带回了我的信。
　　大家都问我：“你的心还静不下来吗？”
　　我摇头笑着说道：“静不下来了，因为前面的路上有着太多让我去探索的知识，请你们转告我的亲人，今年的春节，我一定会回家。”
　　和大个子分别的时候，我紧紧地握着大个子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一段时间对我的帮助。”
　　大个子摇了摇头，说道：“谢什么？要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是你让我找到了自己的空间，是你，让我感知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我会记着你，如果以后再有机会来太原，记得一定要来找我，一定。”
　　大个子一番动情的话，在我的记忆深处，一直存留到了今天。
　　天涯路上，永远都存留着人生的价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