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刘志斗被绑架

　　赵新端从油坊出来后，驴车也没顾得上套，嘱咐崔青田先把他的驴喂饱，他到县政府办完事，回来再把车赶走。
　　崔青田看着赵新端消失在赶集的人群中，回过头来，用手指点着崔南停说：“你个死孩子，啥事你也敢哆哆，你惹大事了。”
　　崔南停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爹，晃着膀子回学校了。
　　赵新端没有去二弟的家里，他得刻意避开青云，当他走到县党部书记长办公的院子时，被门卫挡在了门外。赵新端知道二弟在这儿办公，但从没进过院子，门卫不认识他。
　　赵新端心里有急事，又喝了半斤酒，见门卫拦他，就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也就强硬了些。偏偏这门卫也是个犟孙，就是不让赵新端进门。
　　“吆喝！俺这回还真碰到硬门的了，俺亲兄弟在这儿当官，这和俺家有两样吗？老子有急事，你要是耽误了大事，看老子不打碎了你的饭碗。”赵新端的嘴里开始不干不净。
　　门卫是县长的亲属，后台硬，也硬气得很。听赵新端骂骂咧咧，抽出腰间的执法棍说：“书记长早就吩咐过，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今天是大集，人员身份更是复杂，你说是书记长的亲哥，我还是你亲大爷呢！你再在这儿撒酒疯，老子打碎了你的脑袋。”
　　赵新端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探出脑袋，拱到门卫脸前说：“来，来，你打，你不打碎俺的脑袋，就不是人养的。”
　　门卫见赵新端不打怵，心里也没了底，说不定还真是书记长的亲哥。县长和书记长尿不到一个壶里，县长经常嘱咐他，随时注意书记长的一言一行，但不要做激怒他的事。
　　正在这时，县党部秘书王翠山从集上回来，他认识赵新端，连忙上前解围，在王翠山的劝说下，赵新端气呼呼地进了院子。门卫有县长撑腰，自忖又没做错，梗着脖子也是一个不服。
　　赵新年中午没回家，正坐在办公桌前喝茶，见大哥进来，吃了一惊，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他和家人交代过，有事的话，到家里找他，不要上他办公的地方来。
　　由于王翠山在场，赵新端和赵新年东扯葫芦西扯瓢，光拉一些没用的。赵新年从大哥心不在焉的表情上，知道大哥今天有事。
　　“翠山，没茶叶了，你去集上买斤茶叶。”赵新年吩咐道。
　　王翠山也不傻，明白书记长兄弟俩有事要说，麻利地走了。
　　赵新端见王翠山走了，这才把姚志刚可能是共产党的事说出来。
　　赵新年一听，大吃一惊，怎么偏偏是姚志刚有共党嫌疑呢！赵新年深爱刘青云，为了刘青云，他宁愿忍受家族的唾弃；为了刘青云，他正在试图和刘大义一家改善关系。姚志刚是谁？刘志斗的亲弟弟，刘志斗是刘家的上门女婿，既是他的连襟，又是他的舅子。这不明摆着和青云娘家的关系越来越糟吗？因为他不可能不抓姚志刚，蒋主席三令五申，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作为一县的国民党书记长，他不可能容忍共产党在县里的存在。
　　赵新年心里非常清楚，崔南停不知姚志刚和青云一家的关系，把秘密透漏给青云，她肯定和姚志刚透了信，而且，这信儿肯定和小舅子刘大义有关。他昨天从流钟口回来的时候，要不是媛媛说小舅来过，青云都没主动说，可见青云在隐瞒什么。
　　赵新年深深爱着青云，他忘不了那段凄风苦雨的日子是青云陪他一起度过的，姚志刚的事，青云不想说，那就随她去。不过，青云的亲戚里既然出现了共产党，以后有些什么事还真得瞒着青云了。
　　赵新年一边嘱咐大哥今后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一边拨通了警察局长胡山田的电话，命令他赶快带人去城南响铃村捉拿共党嫌疑犯姚志刚。
　　赵新端一看二弟那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他汇报的事情不小，万一和弟媳闹起来，他这个告密者，今后别想看到青云的好脸色，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崔青田看到赵新端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套车回家，追着问赵新端，书记长是否知道了“三鞭子”儿子的事。赵新端学着赵新年的语气，对崔青田说，今后不想惹来杀身之祸，就把这事烂肚子里。
　　天气越来越凉了，院子里的枣树，早就没了绿意，完成使命的枣树叶子，不时随着掠过的秋风，无奈地离开熟透的果实，在院子里寻找最后的归宿地。
　　枣子是月娥故意让家人留在树上的，年年都不允许家人一下子打下来，她就是为了让家人随时尝个鲜，特别是让小狗剩有个事儿干。月娥坐在板凳上，一边给大义纳鞋底，一边瞅着狗剩拿着一根细竹竿做的钩子，一颗颗的往下钩枣。狗剩钩下一颗，就把枣子放到一只带着蓝花的瓷碗里，说是给小舅留着。
　　月娥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一股酸痛。她的五女儿就是和狗剩这般大的时候，莫名地得了急病去世的，要是活着的话，早该嫁人了，她比小女儿新云只大一岁。
　　正是做晚饭的时候，新云拿着一颗白菜从灶屋出来，一边扒着白菜帮，一边问她娘，给狗剩煮几个鸡蛋。
　　月娥用袖子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睛说：“多煮一个吧，两个不够吃。”
　　说话间，志刚娘突然脸色煞白地闯进来，月娥连忙站起来迎着。
　　“亲家呀！可了不得了，县里十几个当兵的，突然闯进俺家，要把志刚抓到县里去。”志刚娘身子摇摇晃晃，要不是抓着月娥的手，几乎站不住。
　　没等月娥搭话，新云急了：“婶子，他们为啥抓志刚哥？”
　　“他们说志刚是共产党的人，这可咋办啊，多亏了志刚不在家。”志刚娘哭着说。
　　“亲家，先别着急，咱屋里说，新云，去跨院叫你四姐和志斗哥。”月娥搀着志刚娘，吩咐新云说。
　　大家到了屋里，志刚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劲儿地拍着手说：“这事可咋办哟！”月娥说：“现在也没好的办法，只能盼着志刚得到信别回家，在外面躲过风头再说。”刘志斗和花云被新云从跨院叫了过来，刘志斗木讷老实，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慌了手脚，不住地骂弟弟不好过过日子，就知道给家里整事。
　　花云看着一家人没个好办法，搭腔说：“要不找找三姐，问问这事咋办？赵新年可是县里的大官儿。”
　　花云口无遮拦，把话说出来后，屋里一片寂静，大伙都瞅着月娥，害怕月娥发起火来。
　　没想到，月娥一丝生气的样子也没有，目光呆滞地喃喃说道：“要是管事，找找咋不行呢？”
　　大伙正束手无策之时，刘大义从外面回来，很快就弄清楚了大家为啥着急，安慰大家说：“志刚哥早就离开沾化，躲到了外地，大伙们不要再在外面议论这事，风头过了，志刚哥就会回来了。”
　　志刚娘这才有些明白大义昨天找志刚的原因。
　　月娥害怕亲家误会有青云这个关系不去找，就跟大义说：“要不，你明天去县城找一下你三姐，给你志刚哥托托门子。”
　　刘大义说：“俺夜来去三姐家，为啥回来的这么快？还不是三姐给俺透漏了秘密，让俺告诉志刚哥的嘛！”
　　志刚娘和志斗一听，嘴里那是千恩万谢。特别是志刚娘，要不是刘大义是晚辈，看那感激的样子，给刘大义下跪也有可能。
　　志刚娘说什么也不在刘家吃饭，月娥只好让刘志斗把他娘送回去。
　　刘志斗对弟弟姚志刚有些看不惯，他觉得姚志刚不务正业，家里的地虽然不多，加上老河滩那些新开垦的土地，也有五六亩，打的粮食，足够娘俩吃的。可姚志刚整天不着家，也不知和一些啥人混在一起，除了在收秋和砍麦茬这些真出大力的时候，平常伺候地里的庄稼，基本上是他娘干得多，刘志斗看不下去，早晚抽时间回到响铃村，帮娘干些农活。刘志斗为此多次向他娘叨叨，志刚娘说，志刚在干大事，干得都是为穷人过上好日子的事，让志斗不用干涉弟弟的事。刘志斗认为他娘就是偏向姚志刚，把他这个招赘到刘家的儿子当外人。
　　自打招赘到刘家后，每年的秋冬之交，刘志斗总要做一些贩卖粮食的生意。他和刘墩子拉几口袋玉米到沂蒙山区，换一车地瓜干来，再把地瓜干拿到县内的集市上，或卖或用玉米麦子来还，从中赚取差价。很多家庭舍不得吃玉米面，更舍不得吃白面，换了分量更多的地瓜干，以便把一家人的肚子填个半拉饱。刘志斗的生意很红火。
　　立冬的第二天，刘志斗和刘墩子拉了最后五口袋从山区贩来的地瓜干在县城大集上卖。也真是怪了，以前从没像今天这么难出手，别说是买个一斤半两，到了过晌，连个问一问的都没有。冬天天短，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到南关医院那高大的西墙后面，刘志斗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灰暗。
　　就在刘志斗和刘墩子认为今天不会卖出一星半点之时，顾客上门了。一位穿着藏青色粗布长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来到两人的粮摊儿面前，看了看口袋里面的地瓜干，问了价格，把五口袋地瓜干全要了，让两人把地瓜干拉到城北十里的北宋村。刘志斗一听来人是北宋村宋守仁的账房先生，心里多了几分尊敬，也多了一些迷信感觉：怪不得今天一直不开张，原来有大户等着呢！
　　刘志斗和刘墩子不敢怠慢，把骡子车套好，跟随账房先生急急忙忙上路了。骡子车经过直谏牌坊，走出县城北大门没多久，就是一片被邑人称为北大洼的开阔地，方圆七八里地没有一个村庄。这一片洼地，大都属于北宋村的宋守仁，宋守仁是沾化最后一批秀才，是县里有名的乡绅。一路上，坐在骡子车上的账房先生，指着一块块麦地，不住地炫耀东家家大业大，刘志斗和刘墩子听了，羡慕的不得了。账房先生甚至说，他的东家是位大善人，看天色这么晚，说不定会给两人二斤桃酥路上吃。
　　北宋村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三人的视线里，就在骡子车将要经过三岔路口时，一辆马车从通往海边的路上疾驰而来，要不是刘墩子刹车及时，两车险些相撞。
　　马车上下来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都是一块黑布蒙着大半个脸，其中一位牢牢地抓住了骡子缰绳，另两位一人手里拿了一把尺把长的短刀，分别抵到刘志斗和刘墩子的腰间，两人吓得变貌失色。
　　刘墩子年长一些，也见过世面，认为马车上的人是因为险些撞车而找事，哆哆嗦嗦地说，都不是远处的人，家就在前面庄子，并用求救的眼光看了一眼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呵呵笑着跳下车，两手抖了抖长袍说：“二位，咱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留意你们两个好几个集了，车和粮食都不要你们的，年轻的跟着俺们走，年纪大的，回家凑钱，也不多要，三百块现大洋，后天下午，到巴家庄北边的神仙沟，一手交钱，一手领人。到时候见不到钱，别怪俺们把他丢海里喂鱼虾。”
　　刘志斗和刘墩子这才明白，他俩着了道，遇到绑票的了。
　　刘墩子是铡刀会里的人，经过风雨，心里非常明白现在的局势。他们之所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勾当，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现在要是反抗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把自己绑走，替下刘志斗回家想办法。
　　刘墩子看了一眼“账房先生”说：“俺们认栽，这样吧，俺跟你们走，俺侄子回家筹钱。”
　　“账房先生”嘿嘿一笑说：“你认为这几个集，俺们光看着你俩玩吗？俺还不知道你是个扛活的吗？少废话，赶快赶着骡子车走，走晚了，连骡子带你们，一块杀。”
　　一位一直瞅着刘墩子的壮汉说：“二哥，俺看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要是报官咋办？”
　　“账房先生”恶狠狠地说：“那好办，咱只要大老远看到官兵的影子，二话不说，撕票。”
　　刘志斗胆子小，早吓得体如筛糠，眼里噙着泪，结结巴巴地对刘墩子说：“叔，你、你就回、回吧，可、别、别记错接俺的地方，麻烦好汉再、再说一遍。”
　　“账房先生”说：“好，俺就喜欢个痛快，你们上了俺们的眼，算你们倒霉。记好了，后天下午，到巴家庄北边的神仙沟领人，到时不来，俺就把你丢海里喂鱼虾；另外，竖起耳朵仔细听，要是报官的话，哼！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赶快滚！”
　　几个绑匪麻利地把几乎瘫软在地的刘志斗架到马车上，扬长而去。刘志斗在车上带着哭音儿说：“叔，回家想办法，别记错了地方，可问好了呀!”
　　刘墩子没办法，只好把骡子车掉过头来，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
　　大义一家一下子炸了锅，月娥哭天抹泪地拍着巴掌说，这可咋办呀！花云吓得六神无主。刘墩子坚持把族长请来商量一下，大义和新云坚决不让，两人都说这事还是先不外传为好，绑匪和刘家又没深仇大恨，就是图财，现在关键是筹钱。
　　三百现大洋对月娥来说是小事，青云给她拿来的钱一直藏在高粱瓮里，只是碍于刘墩子在场，不好露财，只好说，钱不用担心，她会把钱借够了，现在的关键是谁去送钱。
　　刘墩子说：“要不然，咱去找一下青云，让……”
　　刘大义没等刘墩子说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说：“墩子叔，万万不可让三姐知道，三姐知道了，三姐夫肯定派兵去抓，绑匪狗急跳墙，肯定撕票。绑匪不就是要钱嘛，俺去。”
　　月娥一听，急了，哭着说：“俺的儿啊！就算俺去，也不能让你去丢命。”
　　花云也哭着说：“就算让他死了，也不让俺弟弟去。”
　　大义在周村锻炼了这几年，也见了一些世面，明白绑匪就是冲钱来的，要是为别的，也不至于把人绑到海边上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问刘墩子：“墩子叔，绑匪说去哪儿交钱赎人？”
　　“巴家庄北面的神仙沟，就是通海的那条大沟。”刘墩子说。
　　“那不就是锐武哥的家嘛！”刘大义说。
　　刘墩子一般不过问东家的事，对巴锐武是哪个村的，还真没放心上。
　　月娥说：“可不是嘛，绑匪咋就选了锐武家附近赎人呢！”
　　刘墩子说：“这还有问吗？绑志斗的，肯定是活动在海上的那几股海匪。也真怪了，不去截海上的货船，到内陆来绑几个种地的，能弄几个钱？”
　　月娥说：“这些遭天杀的呀！”
　　刘大义说：“先都别瞎叨叨了，俺决定了，明天到巴家庄找锐武哥，让他想想办法，真没办法想，最坏也就是拿钱赎人。”
　　刘大义没和其他人详说，他从在周村见到巴锐武那几个人开始，就觉得巴锐武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月娥眼巴巴地看着刘墩子，问：“墩子兄弟，你觉得这样行吗？”
　　刘墩子坚信绑匪只为钱财，他只是有些担心东家凑不来钱，听月娥这样问，说道：“嫂子，那些强人就为钱，只要钱凑齐了，志斗没事，赎人的也不会有事。”
　　月娥说：“钱就别管了，俺今晚想法借齐了。”
　　刘墩子说：“那就行，明天，俺和大义一块去。”
　　月娥也不好说让刘墩子一个人去，要是志刚在家的话，也就用着不大义去了，只好叹了口气说：“只能这么办了，这事咱先瞒着，墩子到家也别说，万一让村里知道，姓赵的传到县里，就遭了。”
　　“娘，这事还和俺婆婆说吗？”花云问。
　　月娥说：“傻孩子，志刚生死不明，再让他知道志斗出事，还让她活吗？”
　　大伙都觉得月娥说得在理，又在一块商量到小半夜，这才各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