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韩总请客

　　妻子到今天已经失踪整整四个月了——周国梁一早起来打开桌子上的台历，在十月十八日上重重画了一道。
　　然后穿上围裙，开始去厨房为自己和儿子做早饭。儿子大力昨儿晚上就提出来要求，今儿早晨不喝奶不吃面包夹牛肉，想吃妈妈做的片儿汤。周国梁说好，你明天早晨一睁眼爸爸就把片儿汤端到你跟前。周国梁没把妻子失踪的事告诉儿子大力，他是弱智，智力只相当于六七岁的孩子。他怕大力受不了，跟儿子说妈妈生了很重的传染病，在医院里看病不许出来，也不许家人去看，否则会把看她的人也传染上重病。
　　周国梁和妻子柳映虹及儿子大力，是今年五月才从东北搬到北京的。妻子是南方人，周国梁是北京当地人。老家儿在南街留下两间小房，去年赶上拆迁，分给他家一大一小两套楼房，都在同一个小区。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哥哥周国栋把两套房子装修好了，自己搬进七十多平米的小套，一百多平米的大套留给了周国梁。哥哥催促弟弟，房子早就装修好了，你们一家三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呀？东北还有你们什么好惦记的呀，工厂被民营企业吞并了，工龄补贴足额发给你们了，就一间破楼房，有人要就卖了，没人要就搁那儿。你们慎着不赶快回来，还能慎出宝贝来呀？再说北京是首都，大城市，就业的机会多，你们又都是大学毕业，说不定搬回来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呢!在哥哥反复催促下，两口子才带着儿子回来了。
　　其实不是他们不愿意回来，是害怕大城市消费水平太高，手里俩工龄钱支撑不了几天。不过一想哥哥说得也有道理，大城市的就业机会也多，没准儿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呢！
　　两套房子都在章台柳小区，是专为拆迁户建的新小区。小区的环境特别好，四周是楼房，中间一汪清澈的湖水，湖水四周被垂柳环绕，垂柳下面有长条座椅，饭后闲暇可以坐湖边聊天赏柳。房子布局也特别合理，主卧和二十多米的客厅朝阳，两间次卧和厨房、卫生间都在阴面。虽然是一楼，但是采光特别好。
　　剩下的事就是找工作的问题了。
　　两口子都是外语大学毕业的，学的都是英语。只不过周国梁在工厂一直做行政工作，英语早就饭吃了。倒是柳映虹，一直在工厂资料室工作，厂里需要什么英文资料，都得她给翻译出来。因此这么多年，柳映虹的英语一直没丢。她的目标，就是英语翻译。周国梁目标低，干什么都行，只要给工资，能赶快解决家里的困难。
　　到底是目标低的工作好找，搬来的第三天，周国梁就找到了一份看大门的工作。一天十个小时，月薪三千，管上“五险”，离家也不算远，坐车四站就到家。
　　星期日这天一早，儿子大力就吵着闹着要去什刹海的家。说他昨天看了一本《什刹海民间故事》的小人书，里边说什刹海里住着一条大黑龙，如果住在什刹海周边的人谁做了好事，黑龙在夜间就悄悄来到他家院子里，放下一个宝贝。大力看完书以后，说我就做了好事，那天妈妈带我出去，我在马路上捡到一个大钢镚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什刹海的黑龙夜里准把宝贝放到咱家院儿里来了，要爸妈今天带着他去拿宝贝。周国梁母亲活着时候，老太太想大孙子，每年都要让儿子和媳妇带大力回来一趟，老太太给出路费。因为每年回北京都是盛夏，两口子都带大力去什刹海的房子里住两天，因此大力记住了什刹海的家。老太太几年前去世了，两口子手头实在太拮据，就一直没回来。这几年，大力一直念叨着想看什刹海。
　　见孩子这么想念什刹海的家，吃完早饭，夫妻两就带着大力来了，院子里当然不可能有啥宝贝。大力就说黑龙怕放在院子里宝贝丢了，肯定放屋里了。就急匆匆跑进屋，发现有个四爪小尾巴的玩意儿趴在墙上，以为这就是黑龙送的宝贝，就用手去拿，宝贝却爬到旁边的大衣柜后面藏起来。大力就喊院子里的爸妈赶快进屋帮他抓宝贝。两口子进来听大力一说那宝贝的样子，叹了口气，知道那黑黑的长着四只小爪和一根小尾巴的东西是歇楞虎子，这玩意儿惊蛰一过就露面，冬天就蛰伏起来。
　　大力从小生活在寒冷的东北，那里没有歇楞虎子。虽然夏天在这儿住过，但是没见着过这玩意儿，因此把它当成黑龙送的宝贝了。不过两口子也不愿意拂了儿子的意，想挪开大衣柜，把“宝贝”给儿子抓住，栓根线儿让儿子拉着玩。儿子太可怜了，都快二十七八了，智力才相当六七岁的孩子，两口子教儿子认识的字，刚好让他会看小人书。儿子一天到晚都安安静静地看小人书，小人书没了就吵闹着让父母去买。这些年来，两口子那点儿工资大部分都给儿子买小人书了。
　　大衣柜挪开，“宝贝”没看见，却看见了后墙上那条从下至上一直快到顶的裂缝。大衣柜底下的地面上也稍稍鼓起一道弯弯曲曲的裂缝，很显然是被后院儿挨着他家房后的那棵大柿子树的树根撑的。周国梁让妻子看好儿子，就急匆匆去后院，他想请求后院四家住户看在老街坊的面上，把柿子树放了，哪怕自己给他们俩钱呢！不然的话，他家的房子可能撑不过今年的雨季就得坍塌。没想到一开口就遭到老街坊们的齐声拒绝。
　　“这棵柿子树可不是一般的树，是神树，是我们院儿的财神，所以不能放。”四户住家齐声说。
　　也难怪四家这么说，这棵柿子树确实不一般，每年都要结两千来个大盖柿，每个柿子都一斤多。兴许是老树结的果吧，特甜，咬一口满嘴都是蜜，冻了的柿子更甜。四户人家常说，冬天围着火炉披着棉被吃半冻半化的大盖柿子的那个爽劲儿，给个神仙当都不当。家里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舍不得吃，就把自家分的五百多个柿子卖给慕名上门求购的小贩，刚摘下来的柿子六块钱一个，冻柿子十块钱，五百多个柿子能卖好几千。四户人家把大柿子树当成了宝贝，神树。四户人家每年轮流管理，又施肥又输营养液。过腊八节的时候，四家端出四碗腊八粥和四盘菜四个口杯二锅头酒，酒菜供在大柿子树底下，四碗腊八粥用手均匀地抹在树身上。然后四家人跪着给柿子树磕头，嘴里念叨着“请树神爷爷保佑四家平安”。除夕的团圆饺子，每家也都要端一碗肉丸儿饺子供在柿子树底下，还要烧一炉香叩头，嘴里念叨着“请树神爷爷吃团圆饺子”。四户人家的神树，怎么可能为了不让周国梁家的房子坍塌砍掉呢？
　　周国梁说：“要不我补偿你们一些钱，行吗？”
　　“多少？”四户人家齐声问。
　　“一家一万。”
　　四户老街坊齐摇头，说要不我们补偿您十万，请您把这几间正房推倒，往南挪几米重建，反正您院子挺大的。您房子要是往南挪了，我们的神树能有大一点儿的空间。虽然周国梁家的院子有往南挪的空间，可他也不能挪。就现在的材料费和人工费，在二环以里盖栋房子没有几十万怎么行？他们手里就大哥给的二十多万拆迁款。
　　周国梁回到前院把这事和妻子说了，妻子思忖一会儿，说：“其实后院的建议可以考虑，要不咱就把老房推倒往南挪挪重盖。咱家有二十五万大哥给的拆迁款，后院儿补十万，再跟大哥借十万八万的，估计就差不多够了。虽说大哥放弃继承把这院子给了咱们，可那也是周家产业呀，大哥不会眼睁睁看着祖业房坍塌的。”
　　“我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妻子说完这些，趴在周国梁耳朵边很神秘地说，“我应聘的那家公司刚才给我回话了，明天星期一要我上班，英文翻译，月薪一万五。”
　　“太好了。”周国梁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有你一个月一万五的工资，这样要不了一年，我们就能把借大哥的钱还上。听你的，这两天我就去找大哥说去。”
　　因为星期一是妻子头一天上班，这天下班以后，周国梁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坐到家下车，而是在章台柳小区的前一站下车。那里有一家菜店，周国梁买了几样青菜又买了些熟食，急匆匆往家走，他打算多做几个菜慰劳第一天上班的妻子。
　　饭蒸好了，四个菜也都摆上桌，其中还有一道菜是妻子爱吃的四喜丸子。看看时间，都八点多了，妻子还没到家。大力不再看小人书了，吵着闹着肚子饿了，要爸爸给他盛饭去。周国梁叹口气，打开电饭煲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把四个菜各拨一些单给他放进盘里。自己就坐在大力旁边，一会儿看看狼吞虎咽的儿子，一会儿看看墙上的电子表。电子表的秒针好像故意儿和他作对似的，周国梁越想让它走得慢一点儿，它越咔咔地走得欢，一会儿就一圈。
　　进厨房把大力用过的碗筷刷干净再回到餐厅时，电子表的时针都停在9和10的中间了。他再也沉不住气了，拨通了妻子的手机，打算问问她到哪儿了？用不用他到车站接她？手机却像哑巴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周国梁继续拨，仍然没一点儿回应。他的心狂跳不止，汗水像小河一样从脸上往下淌。
　　大力打着哈欠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告诉周国梁说他不想看小人书了，他要睡觉，要爸爸帮他洗脚。他厌恶地瞪了大力一眼，从暖壶里倒了一些热水，又从水管子里接些凉水，把脚盆往沙发前使劲儿一墩：“自个儿洗吧你！”
　　大力大概看出了他不高兴，没像往常那样边洗脚还缠着爸爸给他讲故事，默默洗完擦干又默默回到卧室。看着儿子关上卧室门的刹那，周国梁心中一阵自责：“唉！我烦恼跟儿子置什么气呀，他还只相当六七岁的孩子呀！”
　　周国梁在忐忑中过了一宿，第二天赶紧报案。
　　妻子失踪的第四天，北京下了一场特大暴雨。周国梁担心什刹海的房子经不住这场大雨会塌，顾不得妻子失踪的事，把大力锁在家里，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叫上大哥来什刹海看房子。还好，房子没塌，还原地长在那儿。只是墙上的那道裂缝比昨天更大了，最宽的地方都能把整个手放进去。还没等他说卖房子，大哥发话了，说这房子肯定撑不过去今年雨季了，你同意的话，就卖了吧！周国梁说我有什么不同意的？一切都听大哥的，若大力他妈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我一人挣这点儿钱还不够大力买小人书的呢！可问题是这房子不好卖呀！二环以里的好位置，肯定不能要价太低，至少也得五六百万吧？可哪个普通老百姓愿意拿出五六百万买个不能住的危房呀？大款倒是拿得出，人家还买别墅呢，谁买这破房呀？
　　大哥说我认识一个大款，他肯定买，而且绝不会出五六百万这么低的价，一千万兴往外不兴往里，然后就说出韩春生这个名字。哥哥说他是大企业家，大房产商，也是大慈善家。咱住的章台柳小区就是他建的，按政府要求给拆迁户的楼房要成本价。韩春生比政府给的价每平方米还低五百块。他说小家小户的赶上一次拆迁不容易，我每平米少收五百元，那点儿损失于我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是对每户来说就能省好几万，这好几万装修就差不多够了。哥哥说搬迁户刚入住的时候，韩总挨家挨户拜访，留下自己的名片，说房子有问题直接找他，他要负责到底。那天韩总到咱家都七点了，我死乞白赖留他吃顿晚饭。聊天的时候，我就聊起咱家什刹海那个空着的宅院，说这宅院是老家儿留下的，我放弃继承给了弟弟，想让他租出去补贴生活。东北工资低，一家三口生活不富裕。可我弟弟两口子就是不肯出租，说租户不是自己的房子不爱护，住进去就瞎鼓捣。万一租户把房子鼓捣坏了，我们对不起爹妈也对不起大哥。韩总说这房子的位置多好呀，北边是什刹海，南边是北海，闲着真是太可惜了。要不等你弟弟从东北搬过来，跟他说说把房子卖给我得了。他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不二价。这半年尽顾得搬家了，先是我从周转房搬进咱们章台柳新小区，后是你们三口子从东北搬过来。你要不提，我早把这事给忘了。既然你同意卖，我这就联系韩总。哥哥周国栋说罢就拨通了韩总的电话，把卖房的事说了。韩总问你们在哪儿？周国栋说我们兄弟俩就在什刹海这房子里呢！韩总说我正在离什刹海不远的地方办事，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到。
　　没一支烟的工夫，韩总到了。兄弟俩带着韩总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还特意挪开大立柜让韩总看了看那个已经快裂到房顶的大口子。大哥说这条裂缝太大了，韩总要是买的话，我们愿意少收几个钱。因为这房不修已经没法住了，而修房是一笔不少的开销呢！韩总说你们真以为我是要买你们的房吗？“您不买房来干什么？这不是忽悠我们哥儿俩吗？”周国梁就有点儿急。也难怪他急，媳妇失踪好几天了，他是把傻儿子一个人锁在家里，自己来什刹海看房的。
　　韩总哈哈大笑：“我是看中了这块地界儿。多少钱，你们哥儿俩开价吧？”
　　兄弟俩相互对视一眼：“我说吧！”哥哥周国栋颤颤巍巍开口，“七百万怎么样？”周国栋大着胆子报出七百万，其中的一百万留着韩总砍价。
　　韩总思忖了一下，很干脆地说：“我给的价七百万的二倍，嫌少还可以升。”
　　“这……”兄弟俩搓着手，好像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吓得失语了。
　　“这样吧，你们哥儿俩若两天之内腾空交钥匙，我再加一百万，四太不吉利。”
　　房子卖了，手里有钱了，周国梁辞了保管员的工作，在家专职照顾大力。妻子失踪了，他必须把大力照顾好，否则对不起妻子。
　　饭做好了，大力也起来了。刷牙洗脸，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的大力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只等着爸爸端来他想吃的片儿汤。
　　周国梁在厨房里还在紧张操作，水倒得太多面和得太软，把面团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的时候却怎么也擀不成薄片，面都粘在案板上和擀面杖上了。他其实在家里是主打做饭，什么饭和什么菜都会做，却唯独不会做面条和片汤。切面条和做片汤的面都要求面和得跟砖头一样硬，他拿不好这个火候，一和就软。今天的面又和软了，没办法，只有往里加面，也不知加了几瓢面，案板上的面团终于变硬了，但是面团的体积也由原来拳头变成了西瓜。管他呢，先把片汤做完了，剩下的面团搁塑料袋里放进冰箱，慢慢用呗！
　　一大碗飘着葱花和绿色油菜叶子，卧俩鸡蛋的片汤端到餐桌上放在儿子面前。
　　“吃吧大力，吃完了爸爸给你念故事书。”
　　周国梁到厨房给自己又盛了一碗，葱花菜叶都有，就是没有鸡蛋。他是个过日子特别细的人，虽然手里有一千多万，也不敢太铺张。儿子不到三十岁，今后的日子还长，将来自己死了，这钱必须保证够儿子花一辈子。
　　大力拿起筷子从碗里挑起一条长长的面片，没往嘴里送，两眼盯着面片不错眼珠地看。“爸爸您为什么把面片做成扁的不做成圆的呢？要是圆的多好呀，就跟小人书里《白蛇传》里的那条又圆又长的大白蛇一样。爸爸，我要您把这个扁的变成又圆又长的大白蛇。”
　　“儿子你不知道吧，白蛇因为被法海在雷峰塔里压了很多年，早从圆的变成扁的了。爸爸知道你喜欢白蛇才特意给你做的扁白蛇。”
　　“是吗？爸爸真棒！”大力亲了爸爸一口，把扁白蛇扔进嘴里。周国梁也松了一口气。刚才他急中生智编出一个扁白蛇，真怕骗不了大力，他哭哭闹闹地不肯吃。
　　吃完早饭，大力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不停地催促爸爸：“爸爸您快点儿啊，我还听昨天的故事书。”
　　“好唻好唻！”周国梁答应，急匆匆把碗筷收拾干净，赶紧跑进书房去拿昨天给大力读了一半的破案小说《遍地红桃》。现在的儿童绘本跟过去的给孩子读的小人书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过去的小人书的图都是黑白的，每页有画有文字，几毛钱就能买一本。现在的儿童绘本全部是彩色的，用的纸都是质地比较好的铜版纸，再加上彩色印刷，一本儿童画本没有二三十块钱拿不下来。二三十块钱一本书，大力一天看十来本不成问题，也就是说，大力一天看彩色儿童绘本就要二三百块钱，再加上生活费，他一个人一个月就得一万多块钱。这么花钱的速度，这一千多万可不够他花一辈子的。于是，周国梁就开始培养大力听成人书的兴趣，每次带大力去书店的时候，按比例给他买几本儿童绘本再买几本成人读的小说。当然开始指望大力自己看肯定不行，没关系，他给他读。周国梁相信，时间长了，把大力的读小说的兴趣培养出来了，慢慢他就会自己读的。这不，自己才给他读了不到一个月，大力已经对成人的小说感兴趣了。
　　周国梁打开《遍地红桃》，接着昨天的情节往下读：“秋天是桃子成熟的季节，小香的同桌小美每天上学书包里都装一个大红桃子，课间操做完了回到教室，小美就从书包里拿出大红桃子开始吃。有同学叫小香到操场上玩儿摸木人，小香不肯去，就呆呆坐在座位上看着小美大口大口地吃桃。那天的桃子太大了，小美吃了一半吃不下去了，就把剩下的一半给了小香，小香接过来，三口两口就把半个桃子吃进了肚子。后边的两节课里，小香一直在回味着酸甜酸甜的桃子味儿，语文老师……”
　　“什么叫回味呀？”大力打断读书的周国梁问。
　　“什么叫回……回味？”周国梁在琢磨怎么样向儿子解释，“你刚才吃的片儿汤什么味儿呀？”
　　“我想一想。”大力认真地想了会儿，“有香味儿酸味儿还有咸味儿，爸爸我说得对吗？”
　　“对呀！你刚才说等我想一想，就叫回味。”
　　“爸爸我要拉屎，因为我刚才回味出臭味来了。”大力说，慌忙就跑进厕所。
　　上完厕所，大力没回到客厅，却进了厨房，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平谷大桃过来递给周国梁：“爸爸您吃一半然后假装吃不了了，就把那一半桃子让我吃。我吃完了，就可以回味桃子的味道了。”
　　“好吧。”周国梁接过平谷大桃放到嘴边又挪开了。他舍不得吃呀！一斤平谷大桃八块八毛钱。这一个大桃子就一斤多，他吃一半就是吃进四块多钱，“儿子，我切下一半给你吃，那一半放进冰箱里留着你明天吃好吗？”
　　“不好嘛！您吃完了我再吃才能回味。”
　　“好好，我先把桃子洗洗好不好？”周国梁尽量拖延吃桃子，万一中间有人来了电话，他去接电话，大力就没准儿把吃桃子的茬儿忘了。
　　“铃铃铃……”书房里的座机电话真响了，周国梁把桃子放到茶几儿上：“大力，爸爸先接个电话，再吃桃子好不好？”
　　“好。”大力爽快答应。
　　周国梁赶紧小跑着来到书房拿起电话，是大哥周国栋打来的。大哥说这两天老瞎忙，有件事差点儿忘了。韩春生韩总你还记着吧？周国梁说我怎么会忘记韩总呢，不就是四个月前他把咱家什刹海的房子买走的吗？大哥说人家也没忘记你，听说你是外语大学毕业的，韩总说他那儿挺需要翻译的，想请你到他那儿去工作。韩总说他还想给大力安排个工作，都二十好几奔三十的大小伙子了，不能老把孩子关在家里看小人书呀？人家韩总今儿个在庆寿寺那家餐馆请你们爷儿俩吃饭，当面把他的意思和你说说。本来让我也去的，我没啥文化，年岁又比你们大许多，就不去掺和了。
　　周国梁说请大哥转告韩总，我不想去他公司上班。虽然我应名是外语大学毕业的，可是这些年早把外语忘了，连26个英文字母都记不全。到人家那儿当翻译，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至于大力嘛，不用我说您也知道，这孩子除去看小人书啥都不会，去人家那儿纯粹就是为了拿一份工资。咱家卖房的钱够大力花了，他愿意看小人书我就天天在家伺候他看小人书，就别去韩总那儿丢人现眼了。麻烦大哥把我的意思和韩总说一声，谢谢他的好意。至于吃饭嘛，就算了。受了人家那么多的照顾，哪儿还好意思再让人家请吃饭？
　　大哥说你和大力可以不去韩总那儿上班，韩总请这顿饭必须得吃。韩总是一个非常亲民的大企业家大慈善家，他可以请普通百姓吃饭，但是不一定请权贵们吃饭。再说，人家前天就和我说了，是我记性不好才想起来告诉你。快去吧，这事让我给耽误了。“十二点，韩总在庆寿寺饭馆楼上等你，一定得去啊!”大哥怕他不去，最后特意嘱咐了又嘱咐。
　　“好的大哥，我一定带着大力去。”周国梁放下电话，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归置一下赶紧就得走。
　　周国梁先在自己卧房的衣柜里给大力找出一套新衣服，来到客厅对正在等着他吃桃子的大力说：“咱们不吃桃子了，爸爸带你去吃烤鸭。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大力跳脚又拍手。
　　“好，那你把这身衣服换上，咱们这就走。去晚了烤鸭店要是关门，咱们可就吃不上了。”大力穿衣服特别磨蹭，周国梁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他快点儿。
　　大力抱着衣裳进了自己卧室，关上门。
　　一会儿门开了，大力走出来。上身白T恤，下身是带两道红色竖条的黑运动服，一米八的大个儿，好帅气的小伙子。
　　周国梁领着大力，父子俩刚一出章台柳小区大门，正好碰见有个人从一辆桑塔纳车上下来，司机问周国梁：“太阳多毒啊，师傅不打个车吗？”
　　周国梁想拒绝，大力却扒住车门不肯松手，哭闹着非要坐车。
　　“好吧，麻烦师傅您把我们爷儿俩送到庆寿寺餐馆吧！”
　　司机师傅很爱聊，一路上话不断。他告诉周国梁他家住在挨着章台柳小区东边的万山红小区，二号楼372号。说他叫姚鹏慈，是个没有执照的黑车司机。
　　“不过老弟请您相信，我虽是黑车司机，心并不黑，要不也不敢把家庭住址和姓谁名啥都告诉您。如果您发现我坑了您，不用打110，找我老伴儿就行，她最能治我，不说坑一赔百也得赔千陪万。”
　　司机师傅幽默的话语把周国梁逗笑了，说姚师傅凭您这番坦荡的话，我就相信您是个好人，下次打车还得打您的。又问旁边的儿子：“这个大大好不好？”
　　“不好！他很坏！开得太慢了，大力要吃完烤鸭赶快回家看小人书呢！”
　　“姚师傅您别介意，我儿子有点儿弱智，都快二十七八了，天天就知道看小人书。”
　　姚师傅说多帅气多俊朗的小伙子，外表根本看不出弱智，又叹口气：“人这一辈子难有十全十美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很快就到了庆寿寺饭馆。虽然叫庆寿寺餐馆，其实这家饭馆并不在庆寿寺胡同里头，在胡同北边离庆寿寺胡同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座二层小楼里。因为庆寿寺胡同历史太悠久，太有名，所以饭馆才起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