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五十五）

　　“我一路上笑着唱着，回忆夜里的美梦，想象以后如同美酒蜂汁的生活，不知不觉间踏入了岳父家的坝子，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满天。可是那里却没有玉兰，岳父母弟弟妹妹和放探亲假的杨强都说没有看见她。我有了不祥的预感和猜测，虽不愿相信，但身体感到越来越来冷，而且开始颤抖。玉强建议去奶奶那里看看，我被杨强玉芳扶着跟在后面。一行四人去后就呆了。奶奶坟墓和周围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墓碑前有一大堆黑灰，插着三根没燃完的香。我一看，就知道玉兰祭奠过奶奶。但玉强却问二姐是不是她和杨强昨天祭奠过奶奶，玉芳回答不是，因为她和初中同学说话聊天忘记买香烛纸炮。于是，玉芳就质问我为什么大姐回去不看他们，只祭奠奶奶，肯定是受了我的欺负藏起来——独自哭泣。玉强也质问我对大姐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回去了竟然不看父母和他们。我回答没有欺负玉兰，但他们不相信。我没有欺负她。我这么喃喃地说后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说：我没有欺负玉兰，真的没有！奶奶，你告诉我玉兰去哪里了？奶奶，你告诉我！脸色苍白的杨强扶起我安慰道：姐夫，你别着急，大姐在张爷爷那里。其实，他知道玉兰没有在张爷爷那里，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我。
　　“玉强赞成杨强的建议，去河对岸正对着的地方找玉兰。玉强说即使他大姐没有在张爷爷那里，也有可能在秀姑家。她和秀姑姐情同亲姐妹，每次回去都会看望，昨晚蔡虎不在家，他大姐便留下没走，今天帮着干活或秀姑病了在照顾，因此才没有回大屋。玉强的解释和安慰让我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竟然笑了。于是，我们去张爷爷那里找玉兰。
　　“天真愚蠢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会离开我，不会。她要我明天回来接她。她说后天会和我一起回家。我们不但要重办婚事，还要一起到读书的地方生活呢。我痴痴地想着，脚步凌乱，沉重。但是，汗却像雨一样的流着，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我在看到奶奶墓前的焚香和纸灰的那一刻就相信玉兰走了，我看不见她了。但另一个我却不愿相信，因为太不幸太残酷，一颗在乎她的心会承受不了。
　　“杨强玉强都安慰我，他们的大姐不会到哪里去。玉芳也安慰我，她的大姐不在张爷爷的墓地就在秀姑家，不会去别处。她的大姐不喜欢到姑姑舅舅姨妈家去，除了奶奶张爷爷的墓地就是秀姑家，或对张爷爷说见闻或和秀姑话家常回忆共同的往事。但我听不见杨强玉芳的话，我的脑子里像有好几架飞机在飞有很多只鸣蝉在叫，吵得我什么也听不见。时值八月啊，我怎么好像身在寒冬？玉兰走了吗？她会去哪里呢？不！她不会走的，说好了后天下午我们一起回家的啊。玉芳玉强杨强安慰我的话，当时一个字也没听见，是两周后他们复述的。
　　“过了河，爬上山坡，玉强就拔腿跑走了，很快，就站在山坪边大声说张爷爷那里也没有玉兰。我身体一阵摇晃，要不是被杨强玉芳扶着会摔到地上。我感到很冷，如打摆子，汗水直流，抖个不停。但我还是挣扎着去了十天前和玉兰并肩跪过的地方，看着一大堆黑色的纸灰，三根没有燃完的香，身体摇晃着哭叫玉兰。我颤抖的呼喊，如剑刺得玉芳杨强的心直哆嗦。这也是他们在我出院后说的，当时的我没有看见也感受不到他们。
　　“我们没有在张爷爷那里呆多久，一分钟吧，玉芳就和杨强扶着我去秀姑家。但那两间泥墙茅顶破败小屋的板门上，都挂着锈迹斑斑的锁，秀姑不在家，玉兰不在这里。玉兰，你去了哪里，是回家了吗？可是我在路上没遇到你啊。是不是和秀姑小宝坐拖拉机回家了？因为你要和我去外地读书，接他们母子去住几天。肯定是这样。我天真的这么想后，身体不哆嗦了，转身回家。
　　“玉强看看二姐，又看看杨强后说：姐夫，我们和你一起回去吧。十几天没见大姐了，挺想她的。玉强知道她大姐不可能回家了，而是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如果他大姐是接了秀姑和小宝去家里住，不可能不看父母二姐和他。玉强之所以说与我同行去看她大姐，是怕我在路上发生意外。这点，我当时是知道的。而杨强和玉芳也附和玉强，要求和他一起陪我回家看他们的大姐。我没有拒绝，因为没用。他们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回家，之前出了很多汗，身体抖了十几分钟。
　　“我之所以能翻过两座山，走过两座石堰，是因为我相信会在去年秋天和今年春天我写了红双喜的房间看见玉兰和秀姑小宝。我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能走那么远的路。要不是那个可笑愚蠢的念头，还没走到大屋后的山脚处就会昏倒几天才苏醒。
　　“翻过第二座山梁，我遇见人就问看见玉兰没有，所有人都摇头。我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向家跑去，跨进玉兰扫了一年零十一个月的石板坝子，坐在小板凳上择豆角的母亲问我没有回答，径直扑进去年春末起就魂梦萦牵，想起就心跳加速的房间，没有玉兰的身影。又跑进竹林，冲到池塘边，歪脖子柳树下也没有她的身影。玉兰——我哭叫着跌坐到石板路上。一个傻笨愚蠢的我，一个理性理智的我，都相信玉兰走了，我失去她了。我悲伤地哭着，眼泪像两天前的雨。
　　“两天前，玉兰和我坐在窗前看雨，听雨，哪曾想到，两天后我心里的雨下得也是那么的大。杨强扶起我轻声安慰，说玉兰可能正和秀姑小宝母子坐着拖拉机回家的路上。他知道我不会相信他的话，种种迹象都说明玉兰走了，永远地走了。但他不能不这么说，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这么说。玉强疲惫地要求我回房间去，看看他大姐留下什么没有，信件或纸条。他没有安慰我，他知道他的大姐走了，离开他们走了。这是他以前就想过的。去年春天他就知道他的大姐会悄悄地离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因为我婚后对她像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的亲人在场都是整天一副冰霜面孔。可是，现在我对她很好了呀，她为什么还要离开呢？两周后，玉强告诉了我他那天的想法。
　　“玉芳也要求我回房间看看她大姐是否留下了信件或纸条。杨强也要求我回房间，虽然他从玉强玉芳姐弟俩的神情中知道玉兰离开我，远远地走了。他想安慰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陷进绝望痛苦悲伤中。他不善言辞，读书的时候同学们都骂他是闷葫芦。当了一年兵虽然炼就了一身好本领的同时还考上了军校，但却没能煅炼出好言辞。唉，真笨，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善良的杨强在陪我去学校路上说出了当时的心理活动，说他那天下午恨不得打自己拳头扇自己耳光。
　　“他在要求后，和玉芳扶我离开从此成了我的悲伤幸福之地的池塘边。悲伤是因为我再也不能和玉兰一起坐在歪脖子柳树下，看荷花荷叶上面下面的青蛙、蜻蜓、涟漪，鸭子，白鹅；幸福是因为那里有我和玉兰观赏池中风景池边声音的地方。
　　“进了二十六个小时前还有玉兰身影的房间，我像疯了般地打开衣厨找她的衣服，两层都是空的。我傻了，玉强也傻了，玉芳也傻了，杨强傻了，都傻了。虽然我和他们都相信玉兰走了，但还是不愿接受这个残酷可怕的现实。当我们看着她放衣服的地方只有空气流动时，就彻底傻了。
　　“玉兰走了，离开了。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呆呆地看着玉兰曾经放衣服的地方在心里问自己，汗水像雨在脸上奔流，抖得厉害，如虐疾病人。玉兰，你在哪里，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玉兰回来吧，别离开我，没有你的日子我怎么过？一日三餐没有你做的饭菜我怎么吃得香吃得饱？夜里没有你如兰鼻息，我怎么睡得着？玉兰，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空？为什么我的脑袋里有这么么多的飞机在飞鸣蝉在叫？为什么我眼前有这么多的金星在闪烁？我为什么这么冷，冷得像掉进了冰窟，骨头指甲和头发都是冷的。
　　“我呆呆地看着往日玉兰放衣服的地方，想着，但却没有哭，只是感到心很空很空很空，身体很冷很冷很冷。那心里的空和身体的冷，是我从不曾有过的感觉，空和冷得我想一头撞死。要不是玉强的声音响起，我会因受不了心里的空和身体的冷而撞向大衣橱。
　　“玉强站在与缝纫机是一套的高凳上，指着衣厨最上面的一层大声说：姐夫，这里有封信和毛衣！信封上写着张玉龙亲启。
　　“我本能的叫了一声，从玉强手上捧过毛衣毛裤帽子围巾手套，而手套上面有只浅蓝色信封。我捧着一心想要玉兰送的毛衣毛裤帽子围巾手套，机械地在玉兰每天都会坐十几个小时的缝纫登上坐下。想把信取出来看，由于整个人颤抖得厉害，怎么也不能把它从蓝色的信封里抽出来，还是杨强帮忙才完成了这件简单的工作。
　　“我哆嗦着打开折了三下的信，默默地读。可是，信读了不到一半就因为羞愧得想找个老鼠洞藏起来。”张玉龙以手掩面，泪水滴在握着的项链上，洗得金项链更加耀眼。
　　“凤儿在信里写了什么？”欧阳源和儿子儿媳齐声问。
　　张玉龙没有听见见任何人的话，沉浸在往事和现实的悲伤中。
　　“我读信的时候，汗水越来越流得厉害，身体也越来越颤抖。如果不是如雨的汗水，颤抖的身体，会以为是个没有生命的人。信读完折好，我哆嗦着从信封里拿出项链呆呆地捧着哭了一阵，费了不少时间才戴在脖子上。
　　“我慢慢的把毛衣打开，看着我做梦都想扔到茅厕里的金项链，泪水如雨。想起多次为项链冤枉玉兰说是柳亮送的，多次把她等同于坏女人，往她身上泼脏水扣屎盆子，我愧疚得想暴打自己。玉兰走了，带着秀姑小宝走了，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玉兰，是我伤了你的心，前年我三番五次地讥骂挖苦你，用仇恨憎恶鄙视不屑的神情目光看你，我讥骂你挖苦你的话，仇恨憎恶鄙视不屑的神情都如刀似剑呵！玉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好女孩啊，还不知道能娶你为妻是多么幸运幸福的事，几个月后我就知道了，你怎么还要走呢，就因为我签了君子协定约法三章吗？可是这一年多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呀！玉兰，你不是要我明天接你一起回家来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就这么走了，让我孤零零一个人独守空房！玉兰，结婚请柬都填写好了，只差寄和把你送回去快乐激动地走相亲、订婚、看电影，逛公园，拍结婚照，迎娶、入洞房的程序了啊。春节过后我就对你说了我要和你重新拜堂成亲的啊，你是听见了的，为什么还要离开我？玉兰，你好狠心，把我一个人扔下，让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让我如何能接受你远走他乡去的事实？玉兰，你就不能不走吗，你要给秀姑找幸福，我可以帮你啊，找法院判蔡虎和她离婚，没有必要远走他乡。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通过法律途径就能解决好秀姑蔡虎的事。玉兰，玉兰，玉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