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涝旱相继 （续1 圭山倒了）

　　这三个以为发现了白蚁秘密的好朋友兴奋地奔回黑石冈，很快便出现在白蚁城堡上。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们仍然从主城门向城堡内扔了泥块，只有泥块触底时的闷声，没有任何其它反响。当她们终于一边试探一边摸索到达城堡的最深处时，她们失望了。城堡深处处处积水，各处积水高度一致，可以判断这些水便是地下水。据下行路程测算，地下水位大致与乌河水面在相同的高度。确实如此的话，白蚁掘洞直通乌河北的森林是不可能的了。又在城池各处搜寻，没有发现向西或向南通向杉林的地下通道，也没有任何向西或向南的气流，而白蚁的居住区是必须通风的。
　　回到地面后，歌九坚持在烈日下攀到黑石顶察看。为了便于攀爬，第五的螳锯被解了下来，捆进歌九的行囊里。三只惯于奔走的蚁很快便出现在黑石顶。顶上的水坑早已干涸了，东北角的那个坑里并未见到木片，几丛焦枯的干草贴在龟裂的坑底，一眼净地，再无其它物件。在黑石顶上能体味到烈日裂甲吸汁的威力，能看到青雾笼罩着的森林，能听到沿石壁腾起的雄浑的浪涛声。歌九似乎听到浪涛声里出现一声尖啸，仔细去辨听，又不见了。回望天劳方向，曾经清晰的原野在热浪里摇晃成一片模糊。
　　圭山，啊！圭山！
　　手搭凉篷的三只黑甲蚁看向西南方向。在阳光的照射下，圭山——透明的冰柱——折射出五彩的虹影，垂直张挂在天地之间。在冰柱直指的天顶，一朵血色圆环平静地悬浮着。圭山戴上了霞冠。
　　奇异的景象使三蚁出神，静静地欣赏着美丽的垂直的虹，和虹顶血色的环。虹慢慢地向南倾去，在天地间突然画出一片虹的幕。一瞬间，虹幕消失了。西天的黛色群峰清晰地刻在淡红的西天。孤零零悬浮着的血色霞冠扩展开去，融入了红色的天空，再也辨不出它的形象。
　　“圭山倒了！”一个声音惊叫起来，是追风。
　　“啊！圭山！倒了！”又一个声音在叫，是歌九。
　　同时，空气里出现了无法辨识的数声细啸，并没有引起惊呆了的三蚁的警觉。她们在等待着圭山砸地时产生的激波。静候良久，终于有轰隆隆的声音贴地传来，脚底出现了震动。
　　三只呆立在黑石顶的黑甲蚁向西南仔细搜寻，在群峰的背景上找到一个尖锥形的暗影，那就是圭山的石质部分，那就是圭山的基础，而它上面竖立着的万年冰峰，消失了。
　　追风说：“西天群峰的冰帽不见了。”果然，反射阳光的碎钻般的光点没有了。
　　歌九说：“我知道原因了。”
　　追风说：“我知道原因了。”
　　三蚁紧急攀下黑石。追风边下行边向第五解释，气温太高，圭山冰峰被高温给融倒了，群山的冰帽也融化了，洪水来自融冰。
　　
　　就在追风三蚁奔下黑石还未冲入杉林时，眼尖的第五突然站住了，扭着颈，回望黑石顶，一动不动。沿着她的视线，追风和歌九看到了恐怖的一幕：黑石顶上出现了白蚁，一只两只三只，很快，顶沿处挤满了白蚁，又从黑石南壁的纹理上爬下来，进入城堡。
　　回过神来的追风三蚁立即钻到落叶下，紧盯着冈顶发生的一切。第五起先还一五一十地轻声数着数，很快便放弃了。从申初一直到酉初，不断流的白蚁纵队一刻不停地从黑石顶爬入城堡。她们不知道白蚁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们知道黑石的北壁和东壁是悬崖。
　　第五小声说：“肯定就是从黑石肚子里钻出来的。”
　　歌九看了看追风，相互点了点头，她们相信只能是这样，虽然理解不了也解释不通。
　　太阳快要落山了，杉树的影使城堡呈灰红色。不断流的白蚁变成了三列整齐的纵队，有次序地爬下黑石进入城堡。冈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平射的黄灿灿的阳光下，呈现出暖玉般的紫金色，这正是丰腴的圆福二世。二世缓慢地移动着，蠕动着的九节圆腹如拱动着的连山，覆在两侧的膜翅恰似五彩斑斓的霞装，在夕阳下闪烁着万点金星。二世沿着黑石的纹理下行时确实费了不少力气，几乎是每到一个拐弯处都要稍作休息。二世终于出现在城堡的主城门口了，她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象。终于，她消失在城门内了。白蚁兵蚁们也很快消失了。整个冈顶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了史载，在黑甲蚁当今的现实世界里，只有追风、歌九和第五亲眼看到了白蚁蚁后的尊容。对二世雍容华贵的气质，她们的内心里泛起真诚的敬意，对黑甲蚁主动猎食白蚁产生了厌恶。她们偷偷退出杉林，一致决定对所看到的一切保守秘密。
　　
　　乌河水位明显又升高了。追风三蚁抄近路从戈壁的最北沿离开了黑石冈，数次路遇小小蚁，只提醒她们注意乌河涨水，祝愿安好，无暇多语，便勿勿别去，向西躜行。她们希望能在今天多赶些路程。此时，她们并不知道天劳国大部蚁众正在戈壁南沿向东进入黑石冈。
　　在槐林北碰到了大槐国察看水位的观测蚁和兵蚁。兵蚁们并未为难她们，反而对她们仨失群在外表达了关切，还重提了她们在昨夜逃难时与天劳国的相互帮助，对天劳国阻止了行军蚁的壮举表达了真诚的谢意。又说大槐国防患未然，正在向两座卫城迁城。还提醒追风等立即归国，提前做好防洪的准备。追风将此行的目的简略一提，便向她们告别。她看出第五明显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第五焦虑的是她的母国。虽说是长着红柳遍杂碎石的墩台泥丘，四周却是沙地，一旦洪水漫过了乌河堤，城池肯定不堪一击。当第五将这个情况向追风和歌九说明后，二蚁立即为第五的母国担心起来。追风三蚁立即在河堤上向西飞奔。
　　河堤上陆续出现了小小蚁国的队伍，她们正是担心洪水会淹没荒原而紧急赶到河堤上来避险的。
　　第五边西奔边打听：“请问有怀恩国的消息吗？”
　　紧跟在第五身侧的歌九突然惊住了。她一把拉住第五，问：“你的母国叫什么？”她已经后悔自己竟然在这两天里从没问过第五的母国名称。
　　“怀恩国。”
　　“槐恩国？”歌九追问。
　　“阿长，怎么啦？是怀恩国！”
　　“小精灵，我的小精灵！她成功啦！”歌九朝天大喊。又一把拉过第五来，仔细地看着，好像她是第一次看到第五似的。“是她！就是她！”歌九从第五的神态里辨出了小精灵的影子。
　　她们仨一边向西急赶，歌九一边将小精灵的过往详细地讲述给第五。追风也在记忆深处搜寻出了对小精灵的印象：一只漂亮的强健的天使蚁。她曾亲眼看过歌九对小精灵的精心照料。得到准信的歌九已经将迫在眉睫的洪水抛诸脑后了，她的脑中全部是小精灵的故事在一遍又一遍地重放。第五激动地领着歌九和追风向西狂奔，她恨不能立即将这两只比母后还早几序的宗主国蚁带到怀恩国。
　　乌河堤上小小蚁国的队伍明显增多了，而且，很多队伍并不是驻扎在堤顶，而是向东前进。据传西边的洪水更大，已经在沙海里形成数十个若断若连的湖泊。
　　就在第五急得慌了神的时候，又一支排列整齐的队伍从西边赶了过来。第五一眼就看出这正是她的母国的队伍。她冲了过去，冲进队伍，她要找她的母后。她被先锋兵蚁阻止住了。数只兵蚁将她围困在中间，数支尖颚抵在她的身上。她动弹不得。她的冒失使紧跟其后的追风和歌九也被怀恩国兵蚁团团围住。
　　有兵蚁说：“奇怪，怎么是相同的信息素？”
　　“我是第五，初生第五！”
　　“初生第五？”
　　“是初生第五？”
　　
　　各种询问声蜂起，四周骚动了起来。兵蚁工蚁向着第五围拥过去。二生蚁和兵长们很快便确认了这只缺少了左触角的小小蚁正是初生第五。
　　蚁丛闪开一条道，一只体形硕大、胸甲饱满、甲肩膨隆的黑甲蚁出现了。她正是怀恩国蚁后，歌九的小精灵。怀恩蚁后轻触着第五的右触角和全身，用浓郁的信息素抚慰着她的初生蚁。从水黾那里探知第五消失在激流里，怀恩蚁后便失去了她的全部五只初生蚁，使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与生存的不易。现在，她的初生蚁又出现了。她高兴得无以言表，只一遍遍地抚触着第五，对第五失去左触角并无一言，她知道孤蚁在外会面临太多的危险，没有失命而仅仅失去一支触角已属万幸了。四周是静静围立着的数百只黑甲蚁——怀恩国的全部蚁口。她们已经忘记了追风和歌九的存在。
　　歌九隔着蚁丛看到一只雄伟的黑甲蚁，她是愧恩国的蚁后，与自己的小精灵并不相像。她开始担心第五所说的槐恩国只是一个国名上的巧合。她心情黯然，用失望的眼神盯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却无法为顺利回归的第五高兴。追风自然也认不出怀恩蚁后，见歌九呆在那里，感觉出异样，便轻轻地碰了碰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木然的歌九轻轻地摇了摇头。
　　蚁丛突然炸开，一瞬间围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是怀恩蚁后和初生第五，还有歌九和追风。在数百双围观的复眼注视下，怀恩蚁后起伏着胸甲，朝歌九一步一步地走来。她从歌九的胸节窝处嗅到了她刻意留下的信息素，认真而仔细地与歌九三碰触角。歌九机械地行着蚁氏的对碰触角礼。蚁后轻声地对歌九说：“歌九前序，我是你的小精灵啊！”
　　歌九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却仍不能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她无法确认这个雄伟的蚁后就是她的小精灵。直到蚁后将右触角柄节上的两个颚痕展示到她的面前，她才确信，这个已然陌生的蚁后确实就是她的小精灵。
　　喜悦瞬间涌上心头，传遍全身。她的内心翻江倒海，她的思绪混乱模糊，她的行动木讷迟疑，她的言语飘忽凌乱。这一切被蚁后看在眼里，知道歌九正处于喜极而心迷的状态，不能再受到半丁点的刺激，于是便重整队伍，继续向东前进。歌九和追风被安排在蚁后身侧，而第五早已不知在队伍的哪个位置欢谈去了。
　　怀恩蚁后一边前进，一边暗中观察着歌九。见歌九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蚁后命令队伍就地休息。兵蚁立即组建了三层护卫圈，将蚁后和工蚁严密围护在圈内。蚁后又一次主动和歌九三碰触角，问候致意。到此，时歌九才知道槐恩国实际叫怀恩国。蚁后并未能在圭西找到合适的槐树——几乎所有合适的槐树下都已经有了蚁国。蚁后为见到天劳国蚁而由衷高兴，真诚地希望能与天劳国互通讯息，并提出一个设想，说：“如果洪水不退再不能返回红柳墩台，我一定在离天劳国不远的地方创建新城，真心希望能与宗主母国成为近邻。”蚁后的设想让歌九和追风热泪盈眶。
　　夜幕降临，乌河水仍在不停地上涨。怀恩蚁后命令队伍开拔东进。歌九看着两只先锋各率十只兵蚁齐头并进，继后是呈三角形排列的兵蚁，再后是蚁后和紧跟其后的追风和自己，两侧是组成数列纵队的数百只工蚁，工蚁背着蚁卵和食粮，最外侧是数列兵蚁纵队，断后的是横排兵蚁。歌九知道这是一个什么阵，却因为工蚁并不精于兵事研究，终究没有想得起来，事后谈起时才从精读过《战守龟策》的追风那里知道是地载阵。歌九为她的小精灵骄傲，相信小精灵一定会成为一代伟大的蚁后，会创建一座伟大的城池，会拥有一个伟大的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