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雨晦明走乌江（9）

　　经历了刚才一幕，傩戏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不少人呼朋唤友纷纷离场。哪知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石老根一声嘶叫：“要不得呀，兄弟！”随即“砰、砰”两声枪响，接着“哎哟！”一声，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原来是石胜银见杨三姑娘放开了石老根，便趁机打黑枪，但他万没料到与枪响同时，一把匕首已如飞而至插进他胸膛，他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几个随从见状慌忙搀扶，有的端起长枪朝前面的人影开火。这时又听“啵啵”两声，两盏电石灯瞬间熄灭，门楼前一片黑暗，几条黑影腾身跃起飞掠而去。一大群护院的家丁缩在院墙头门楼边吆喝，没人有胆量上前追赶，场上的人们有的哭喊着四散奔逃，有的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炜和站在席棚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既不知何去何从，又深为杨姑娘担心。这时雷正宇带着几个随从亮起火把疾步走来，一见林炜和就释然一笑：“贤侄呀，我正担心你出啥意外哩！真要有事，我就对不起大顺兄弟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快跟我们一道走！”
　　一路上，他讲了他得到的一些信息：“杨三姑娘估计没事，一来她身手不凡矫健灵活，二来是有高人相助。这下活该石胜银那小子倒霉了，当着那么多人下黑手，脸面信义全他妈丧尽不说，那把匕首擦着他心窝窝栽进去，喷了好多血，不死也得要脱层皮，该背时！石老根呢，遭了这场惊吓，怕是会老实一些了。”
　　林炜和笑着说：“这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哦，雷伯伯，你说杨三姑娘有高人相助，会是些啥人呢？”
　　雷正宇说：“我也拿不准，听别人讲，那个飞石打熄两盏灯的有点像酉阳的何武师，以前就有人说杨三姑娘的武功路数同他有些相像，怕莫是师兄妹哩。”
　　“他是不是叫何铁耕？”林炜和问。
　　“对头！怎么？你认识？”雷正宇有些惊诧。
　　林炜和点点头：“他在我们顺庆武馆住了几年，是坐我们的货船下重庆的。前会儿我还去找过他，没见着。”他忽然想起在乌江船上，自己说起何武师名字时蓝桂花的神情，难道……
　　“有人看见另外还有一帮人，个个彪悍勇武，就是他们冒着枪子儿跳上傩坛护着杨姑娘走的，不过没人晓得他们的来路。”雷正宇补充说。
　　听了雷正宇这番话，林炜和想，不管杨三姑娘和蓝桂花是两个人也好是一个人也好，今后总会弄明白的，只要全身而退就令人放心了，。于是便说起在苗王寨里的经过情形，雷正宇和随从们都听得哈哈连声，赶路的疲劳也消除了许多，天刚放明就回到了万就山寨。
　　因为挂念生意上的事情，林炜和只在那里停留了一天，便搭乘便船下了彭水。
　　
　　林炜和在汉葭镇临时租用的货栈就在乌江边一壁陡坡上，站在悬挑起的木廊可以俯瞰绿如玉带的乌江和彭水码头。见林炜和平安回来，吴有才、黄玉祥们高兴得又拥又抱，当天晚上，特意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给他接风。大家一边吃喝一边听林炜和讲苗王寨发生的事情，听得众伙计“哦呀哦呀”地连声惊叹。那些年轻伙计们早就听吴有才讲过当年他们在合州盐井遭遇土匪的故事，再亲耳听到林炜和讲这次遇险的种种情形，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林炜和笑着说：“其实我也没得啥本事，主要还是雷老伯，靠他扎起才有那份底气的。”尽管他这么说，大家还是十分庆幸能跟着他出门闯荡，表示今后一定好好跟着他，尽心尽力把德隆商号的生意做大做强。
　　
　　他们紧张忙碌地清点收购到的桐油和各种山货，分门别类装箱打包安排妥帖，只等谭大顺他们的船帮来后就起运涪陵。按预定日期，涪陵船帮还要两天后才能到达，林炜和便想去一趟梅子关，但又担心赶不回来误了船期，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黑瘦精干的汉子找上门来，说是有请货栈的林老板。吴有才等人见是一个陌生面孔，正要推说不在时，林炜和已闻声走过来：“请问先生，你找我有啥事？”
　　“啊，不敢称先生！”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鹿角常春酒馆有一面之缘的人想请林老板过去叙叙话。”
　　吴有才听见“鹿角”两个字便浑身一颤，急忙喊道：“炜和哥吔——”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就被林炜和摇手止住了。
　　“好的，我这就去。”林炜和说，见吴有才们还要阻拦，他冲他们一笑，“有才、玉祥，没得事的，我去去就回来。”
　　他一声不吭，跟着那人走过大街，又转了几条小巷，来到城外一个相当偏僻的山坳里，穿过一片松树林，眼前现出一座小茅屋，屋边马棚里拴着两匹马，正伏在槽头嚼草料。他们走到茅屋前时，那汉子回头说了声“林老板请稍等一下”，便登上台阶推门进去了。不一会儿，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从左厢房传过来：“快，快请进来！”不待那汉子出来引领，林炜和已经疾步跨了进去。
　　
　　厢房里有一股很浓的药味，一张发黑的木床上侧身躺着一人，林炜和一看，正是在鹿角酒馆里见到的那张国字脸，只是消瘦苍老了许多。见林炜和进来，他面露微笑，指着桌边一把靠椅请他坐下，然后说道：“林老板果然气度不凡，听龙五说，你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跟着他走，没得点眼光胆识哪能够做到？怪不得敢独自去闯苗王寨啊！”
　　林炜和谦恭地笑笑：“前辈过奖了！说实话，我那天就打算向前辈求教的，一听他提起‘常春酒馆’，心里便有数了。敢问一下，前辈也到过苗王寨？”
　　站在一旁的龙五抢着回答：“咋个没有呢！杨头儿就是在那里受伤的。”
　　听他这一说，林炜和顿时明白了：“杨前辈，是你们护着杨三姑娘离开傩坛的吧？”
　　“是呀！要不是杨头儿飞身上去挡了那颗子弹，说不定杨姑娘就伤着了！”又是龙五在回答。
　　“啊，是这样。”林炜和心生感激又有些担心地问，“前辈伤到哪里了？重不重？”
　　杨头儿轻叹一声说：“还好，是擦着背梁骨斜起打过去的，没打到要害处，主要是皮肉伤，骨头遭刮了点，血也流的多了点。只是那颗子弹一时还取不出来，郎中说等身子复原了再把子弹剜出来，将养个半把年就没事了。”
　　林炜和长吁了口气：“伤得也不轻呐，前辈要注意养息啊！”他想了想，问道，“杨三姑娘晓得不？她现在在哪儿？”
　　杨头儿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来，沉默不语。只听龙五接口道：“我们刚冲上去灯就熄了，天太黑，已经看不见杨姑娘了，兴许她还不晓得我们杨头儿给她挡了子弹哩！”
　　杨头儿一下把话岔开：“林老板，那晚她来救你，你为啥不跟起走呢？”见林炜和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连忙补了一句，“那时我已经进了石家后院。”
　　“杨前辈，你就叫我炜和嘛！”接着便把当时和杨三姑娘的对话告诉给他。刚说完，猛然想到他是在暗中保护杨三姑娘呀！那么，他们是啥子关系呢？不由得问道，“前辈，你以前认识她不？”
　　杨头儿怔了怔，摇摇头，目光呆呆地注视着房顶，神情显得落寞而痛苦。林炜和万万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句问话会引起这样的后果，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又过了一阵，杨头儿转过脸来，让龙五将他扶起来用枕头垫着靠在床头，然后低声吩咐几句，龙五便走到外面去了。这时，他面对着林炜和，黑眼仁精光一闪，决然地说道：“林……炜和呀，如果不是这身伤病，我还不会来劳烦你的。那天在酒馆里，察觉出你很在意苗王寨的事情，也发现你在注意我，我就暗中留意了。你在苗王寨里的举动，还有你同杨姑娘所说的话，让我下了决心——哎，长话短说吧——我想请托你一件事！”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林炜和诚恳地说：“前辈请讲，不管啥事，只要炜和能办的一定尽力去办！”
　　杨头儿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抓住林炜和的一只手轻轻摇着，兴奋地说：“仁义忠厚，有胆有识，我真没看错人呐！你说你们今后还要在这一带经商，我就想托你帮我了却一个藏了二十年的心愿——我想找到我的女儿！”
　　“找女儿”这句话一下就触动了林炜和的心事，他吃惊地瞪大眼睛，普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么？会不会是在做梦呢？他使劲甩了甩头，眨了眨眼，还是不敢相信，也就没敢继续往下问。
　　“怎么，你不愿意？”杨头儿显出极度失望的样子。
　　林炜和一下回过神来，忙摇摇头，抱歉地说：“哦，我想到其他事情了。前辈，我愿意，真的，我愿意！”
　　见他回答得如此恳切，杨头儿转忧为喜，道了声谢，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水，向他诉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