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五十一）

　　“第二天中午，玉兰对母亲说有几个人要做衣服，不会买布料要求帮忙，缝纫线也快完了，乡上的太贵，颜色也不齐全，要进城去买。母亲拿了两百元钱给我：你们两个去县医院检查检查，看看是咋回事，结婚都快两年了，还没有孩子，也难怪人家嘲讽讥笑。玉兰闻言低下了头，两只手紧握，我见状心疼了，皱眉不悦地对母亲说：妈，我不是说了在读书不想要孩子吗？你忘了？可母亲却说：那是以前，现在你高中毕业了，可以要了。再说你们不养孩子，别人会以为你和玉兰有病。那些烂舌头坏心肠的人会说我要绝后，死了无人捧灵幡，而且还会说你爹当官有啥用，没人延续香火，还不如叫化疯子。叫化疯子都人丁兴旺，我们家既不添丁也不增人，像残观破庙，冷冷清清，没有人气。母亲说到此泪水直流。玉兰看着泪水奔流的母亲，心里难受含泪说：妈，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母亲面现怨怪地看着她说：是你不好，嫁进来都快两年了，还不见动静。母亲这么说后，目光里了有更深的怨责。玉兰的脸色更加苍白，双手也颤抖起来，嘴唇紧紧地咬住。
　　“我心疼极了，但见母亲如此的伤心难过，不忍责备，握住手语气缓和地安慰。妈，不是给你说过吗，你会抱上孙子的，白白胖胖的，像我小时候一样可爱。另外，不要听也不要在意那些无聊的话，好好地过日子，有一天我和玉兰会让那些长舌妇们向你道歉。你们真的没有病？母亲擦着眼泪问。我严肃地点头回答：妈，你放一百个心吧，保证你有孙子抱的。母亲吐了一口长气后笑了，玉龙，那我就放心了。母亲这么说后就转向玉兰，握住手轻轻地摩挲着说：玉兰，妈错怪你了，不要把刚才的话在心上。玉兰没有说话，眼里有了浓雾。因为母亲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摩挲，让她想起了奶奶。她看着母亲的手，站了很久，也呆了很久。母亲轻轻摩挲玉兰的手，让她感到特别的温暖，此时在她的眼里母亲成了奶奶，这从她的神情不难知道。之后，母亲要我跟着玉兰进城买布料缝纫线；给玉兰买几件好一点的衣服，因为她的衣服都是前年的彩礼和嫁妆，每次给钱叫她买都不答应。最后，母亲拍着玉兰的手说：玉兰，明天进城想买啥尽管买，别舍不得花钱。钱是你自己挣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和你爹不会说啥的。玉兰没有答应，痴痴的看着母亲的手，眼里的雾变成了涌动的泪。这一次，她不是因为奶奶感到了温暖，而是因为母亲感到了幸福。因此，夜里在睡梦中没有哭，而是笑，在我的怀里笑。她又一次在睡着后把我当成了奶奶，钻进怀里，紧紧地偎着，双手放在我的胸脯上，睡得很是香甜。而我也笑得很是开心，因为鼻内是玉兰的气息，怀里有她的身体，耳内有她的轻轻的笑声。这样的夜晚，我回忆了无数遍，每次回忆都仿佛发生在昨晚，那么的清晰，难怪有恍如昨日这个词。”
　　张玉龙笑了，虽然泪仍在流着。眼睛，早已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缝。
　　
　　“第二天，玉兰进城买布料，我也去了。买了布料后她便去百货公司买毛线，以为是给我织毛衣，很是高兴。可她说却是给玉强织，我很失望，要求给我也织件毛衣，因为读书的地方冷，不但要穿毛衣还得穿毛裤戴毛帽手套系围巾。她说没有时间以后再织，之后问玉强穿戴什么颜色好看，我回答天蓝色。因为她第一次给我做的衬衣就是天蓝色（可是，那件衬衣却被人扔后找不回来了！它是玉兰给我做的，于我，它就是玉兰，却被人扔进了垃圾桶！我恨扔那件衬衣的人！）也因为她喜欢天蓝色，我便也喜欢。手巾，水杯，钢笔，笔记本都是天蓝色，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换过其它颜色。
　　“买好毛线，我们就去了好又来的饭馆，吃饭的时候，我一个劲地往玉兰碗里夹晒酱回锅肉。几天前的中午在娘家，玉强说他大姐最喜欢吃晒酱回锅肉。所以，我坐下就向指甲永远也修剪不完的老板要了一份回锅肉，要晒酱的。回到家，玉兰就砍竹子削篾纤，夜里我帮着挽毛线。那是个我最开心最幸福的夜晚。
　　“夜空像墨蓝色的丝绒，如同钻石镶嵌在上面的星星是那么的灿烂。月儿是那么的皎洁，风儿是那么的柔和，拂得葡萄叶沙沙作响。植物丛和墙角的蟋蟀在演奏音乐，萤火虫儿提着灯笼飞来飞去。我把毛线套在胳膊上褪，玉兰快速地挽。我们就那么一个褪一个挽，直到深夜。”幸福的笑在张玉龙的脸上漾起，眼里涌满了泪。玉兰，那天晚上你在月光下真美！
　　“第二天早晨玉兰就开始织毛衣，早饭后做衣服；晚上做两个小时衣服，织一个小时毛衣。没几天毛衣就织好了，非常漂亮。前后都有一只栩栩如生，展翅翱翔的雄鹰。蓝空，雄鹰，十分漂亮，我很喜欢，总是捧起来看和抚摸，也总是要求玉兰也给我织一件。她有时假装没听见，有时会说以后有时间再织。我试穿过，非常合身也非常好看，都舍不得脱下来，要不是她说会弄上汗水，可能会穿到实在热得受不了才会脱下。当时，我没有注意到玉兰在后面看着我，她离开两周我从医院回到家，抱着毛衣回忆那天当着她的面穿它时的情景，才发现她从我站到穿衣镜前就一直看着，我穿上毛衣，她露出了笑容。我回忆后，哭了，泪水很快就打湿了毛衣。
　　“毛衣织好后，她就开始织毛裤，没有雄鹰，纯色，也大，我说玉强穿上会又松又长。她说玉强成年后会长得强壮高大，到时就能穿了。毛裤织好后织毛帽，同样有点大，也很漂亮，因为额上有只展翅飞翔的雄鹰，只是小。我很喜欢，试戴上站在镜子前看，都舍不得摘下来。要求给我也织一顶，因为读书的地方冷，她说没时间，要做的衣服很多，太忙。我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既羡慕也喜欢地看着它，想象自己也能拥有一顶玉兰织的非常漂亮的毛钱帽。帽子织好就织围巾，上面没有雄鹰，是杏花，天蓝色衬着白色有红蕊的花朵，特别的漂亮。我放在席子上看了足足有五分钟，费了不少时间才忍住没有把它藏起来。这四件东西织好后，玉兰不那么着急了，有时间去房后池塘边的柳树下静坐。
　　“当年，我如果稍微用心观察和思考，就会发现玉兰在赶着时间织毛衣毛裤帽子围巾。而玉强又不是去远处读高中，去县城。而且，距冬天还有四个月，根本用不着赶时间少收布料做衣服。而她之所以赶时间，就是想要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后马上离开，这样就能把它们送给我。可我笨，没有想到这点，还以为她想要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弟弟，玉强的生日在八月二十七号。
　　“毛线买回家的第三天午后，我被本家兄弟又叫去河里消暑玩闹一个小时回到家，玉兰正坐在穿前做衣服。日影西斜，窗户开着，没有拉上竹子熊猫的天蓝色窗帘，阳光洒满了她一身。我喝水后，看着她在阳光下光芒四射的脸，不觉痴了。呵，太美了！阳光因那美丽而美丽！真羡慕那束阳光，能亲吻玉兰的脸庞。不过，要不了多久我也能像那束阳光亲吻她的脸庞。想到此，我的脖子根都像火在烤一样。天！我在想什么呢？羞死人了啊！我想着慌忙转过身去，怕玉兰发现，知道我在想什么会生气。我最怕她生气，既不答应我，也不看我。过了好几分钟，我的脸不发烫才转过来，玉兰已把衣服做好了，在静静地看着窗帘。那窗帘，是婚房除嫁妆外玉兰喜欢的唯一事物，因为它的颜色是奶奶和张爷爷喜欢的，看着它们，如同看着疼爱自己的老人。因为喜欢那熊猫戏竹爬竹吃竹的窗帘，她才会在做衣服或织东西太累后静静地看着，回忆与奶奶爷爷有关的幸福往事。我一直都羡慕窗帘，能让玉兰静静地看着，而我却无此殊荣。她静静地看着窗帘的时候，我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每次都会想：有一天她也会静静地看着我。这么想后，心里就盛满了蜜。很多的梦里，玉兰在静静的看着我，梦里梦外的我都笑得很开心。
　　“大学最后那年的寒假，我和张剑徐岩刘诚又一次去南充寻找玉兰，除夕前一天回到家发现窗帘被老鼠咬了一个桃子大的洞，急得泪水长流。玉兰一天回来，看见喜欢的窗帘破了，会难过。母亲要我换上相同的窗帘，我不答应。我不想有所改变，想要婚房里的一切都是玉兰离开前的样子。为了防止老鼠再咬窗帘和蚊帐，我当天就去同一个生产队陈家志家抱回了四十天大的花猫，请母亲悉心喂养。有了猫，就不会有老鼠咬我和玉兰婚房里的东西了。那只花猫猎杀性很强，成为家庭一员后的第三天上午，就在厨房抓住了一只半大的老鼠，戏耍时的样子，让我和母亲都露出了玉兰走后难得见到的笑容。两个月后，小猫长大了，与大花狗一样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职责，看管保护好家里的一切。在我和玉兰婚房里的窗帘被咬破前，母亲从不养猫，并非不喜欢，因为它们总是把有粮食的地方当厕所，弄得很脏使人反胃。但为了我和玉兰婚房里的东西不被再咬破，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养猫。她也不舍得玉兰回来后，因为房间里的东西咬破难过。为了避免猫把有粮食的地方当厕所，我抱小花猫回家当天就弄了一个旧洋瓷盆，装了沙子，放在房间里。而它也聪明，只在那里面拉撒，不会去别处。第三天，我把旧洋瓷盆放到街上，唤小花猫去那里认它。天气暖和后，母亲就把盆子弄到竹丛下狗的窝棚边，有厚塑料布遮覆不会淋湿。再后来，花猫跟着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大花狗去野外解决拉撒问题，那盆子被母亲洗净放到了屋后草棚，喂养花猫的继任者用。有了花猫，我和玉兰婚房里的东西没再被老鼠破坏，让我和母亲少了一份担心。
　　“我相信玉兰回来后会喜欢花猫，就像成为我的新娘后，两天就让大花狗成了她的卫士和朋友，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到那时，她在前面走，大花狗摇着大尾巴跟在后面，而大花猫则摇着长尾巴跟在大花狗的后面。跟在大花猫后面的我，会用相机把那美丽而又温暖的画面抓拍下来，风烛残年后与她一起翻看欢笑。”
　　张玉龙笑了，幸福满面，好像他真的在风烛残年和心爱的人坐在躺椅上翻看影集。
　　“玉兰带着猫狗走在坝子里池塘边，房前下面的地边，河边田埂上的画面，总是在我看到大花狗和大花猫时出现在脑海眼前，也总是出现在我的梦景里，让我感到特别的温暖和甜蜜。而我相信，这样的画面我会在现实中看见，到那时，我会幸福快乐得笑出声。”
　　张玉龙又幸福满面地笑了，好像真的看到了那让他感到温暖甜蜜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