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沉寂过后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7-01 09:12:57 字数:4622
龙鼎兴的喊声没能制止阳鼎兴的行为,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雨夜里带着渗人的气息传出老远。被扭断脖子的陈辉像一摊烂泥般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惊愕的神色。
望着已经不再动弹的陈辉,龙鼎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看了眼陈辉扩散的瞳孔,阳鼎兴缓缓站起身面向牌位,双手抱拳正色道:“老祖宗在上!晚辈阳鼎兴已清理门户!”
徒手杀人的阳鼎兴令在场的所有人愕然,片刻后才举枪上前,嘴里喊着:“蹲下!手抱头!”
阳鼎兴的右臂已经被血染红,弹孔因为紧绷的肌肉还在冒着血。邝队的人掏出手铐迟疑了一瞬又将手铐放了回去,按着阳鼎兴的左臂道:“阳鼎兴!你涉嫌故意杀人等多项罪名,现在正式拘捕你!”
“不用涉嫌了,你们都看到陈辉是我杀的了!”阳鼎兴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释怀,看着邝队面无表情的道:“寨子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外面躺着的青皮也都是我打伤的,跟其他人无关。”
邝队的脸色极其难看,“你觉得你说的这些我会信吗?”
“等那些青皮醒了,你问问就行了!”阳鼎兴淡淡地回应着,回头看了眼神情复杂的龙鼎兴,无声地点了点头。
龙鼎兴做了个深呼吸,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阳鼎兴身上,对着想要劝阻的警员道:“他已经受伤了!我给他披个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警员有些为难地看向邝队,得到肯定的点头后没有再说什么。看着阳鼎兴的背影,邝队走到龙鼎兴身前,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咆哮起来:“姓龙的,陈辉死了,你满意了吧!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你就是这么当警察的吗!”
“说什么呢你!”小李一听就不乐意了,两步上前掏出一张拘捕令,“你好好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陈辉涉嫌毒品交易,我们今天是来抓他的!”
“我怎么当警察的?”龙鼎兴也被点燃了火,一把抓过邝队的后衣领,左手指着躺在地上的陈辉,“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口口声声说城寨的案子你负责,你就这么负责吗!你抓走城寨所有人而放过陈辉的时候,有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吗!我不知道你和他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但是他说过的话你就没有去验过真假!他只是一枚棋子,一枚早就失去价值的棋子!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你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吗!?”
龙鼎兴的一连串发问令邝队有些发蒙,看看手中的拘捕令,又看看早已没了动静的陈辉,他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
“你往脏水里扔石头,溅起的水花只会害更多的人,包括你自己。”龙鼎兴说完放开邝队,“自己想想怎么跟上面解释吧!”
被押着走的阳鼎兴步履缓慢,连续打斗了一夜的他此刻有些疲惫,又有些轻松。城寨唯一的开阔地周围,熟悉的环境唤醒了泪腺,儿时的画面仿佛重现于眼前:隔壁的陶婶总是喜欢叫自己送子兴,每次煲了汤都会满寨子找自己,嘱咐着晚上一定来喝;门前的潘姨早年没了丈夫,孤身一人带着年幼的闺女。每每看到自己从她身边经过,都会假意嫌弃,然后掏出带着淡淡香味的手帕,笑眯眯地帮忙擦着快要流进嘴里的鼻涕;拐角的矮房是涛叔的住所,隔壁顶着巨大烟筒的屋子是他的厨房。涛叔厨艺非常好,但跟棍叔不太一样的是,他最擅长的是做大锅菜,寨子过往的所有大日子他几乎都是主厨。涛叔体格健壮,只有他可以在半人高的灶台上蹲着马步,举着手里的铁锹在大铁锅里轻松翻炒,任凭菜香味将四周的孩子都吸引过来。幼年的自己经常扒在灶台边沿痴痴地看着,而涛叔总会用铁锹在锅里挖出一些瘦肉送到自己嘴里。那种有些烫嘴,随即又满口飘香的味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西南面斜坡上的二层小楼是阿海的屋子,小时候的他总是穿着各家各户送来的衣服,跟着年长一些的海胆疯闹。海胆调皮的个性与生俱来,每回打闹都把阿海惹得面红耳赤。年幼的阿海总喜欢找自己告状,说海胆又脱他的裤子,还被阿珍看到了;右手边的屋子是自己住了好多年的地方,从最初的矮房再到后来的六层小楼,承载了太多的回忆。实木装就的木人桩特别重,轻一些的力道都打不动桩臂,自己的胳膊也是在一次次的碰撞中练的坚硬如铁。小的时候经常练的大哭,干娘王秀华总是心疼地责怪阳炎雄太过狠心,而阳炎雄却从来没有听过劝,以严厉的口吻说练武不光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让孩子变得坚强,不至于被未来路上的小风浪给打倒。
……
终于,模糊的眼眶再也坚守不住,泪水如同崩溃的堤坝般凶猛而下,肆虐着阳鼎兴的脸颊。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苍老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阳鼎兴抬起头,只见师爷正颤颤巍巍地看着满地的鲜血,语气中带着惊恐。
许久未见的师爷身板不再硬朗,有些呆滞的眼神从地面转到阳鼎兴的身上,余光却瞥见深处已经破败的祠堂,“阿兴啊!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师爷,寨子没了。”阳鼎兴没有回避师爷的发问,吸了下鼻子后缓缓地道:“都没了。”
“都没了,没了……”师爷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老泪顿时顺着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下来。
“师爷……”阳鼎兴想伸手安慰师爷,但中枪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另外一条手臂又被人牢牢扣着,只能淡淡地道:“寨子的过往,都在我这里画句号了。以后会怎么样,我决定不了,也无力改变了。所以,您老保重自己。”
短短的话语间,师爷已经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微弱的叹息后开口问:“你,有什么事要交给我这个老家伙吗?”
望向远处的羊肠小道,阳鼎兴缓缓开口:“师爷,阿兴还有一事相求。”
师爷抬起头,看着高出自己一头的阳鼎兴。
“春红是个好苗子,就缺一个好老师。”阳鼎兴挤出一丝笑容,“这孩子是念书的料,以后准能考上大学,只有交给您是最放心的!”
师爷当然听得出来阳鼎兴的意思,用力地点着头,“我一个无用的书生白得寨子这么多年的敬重,这件事,就算是我给寨子培养后人吧!”
说着,师爷看向阳鼎兴的眼神变得柔和,“好孩子,放心吧!即使我这个老家伙百年了,也不会让寨子的苗子吃苦的!”
“我替春红,谢谢您了!”阳鼎兴微微鞠躬,望着师爷沧桑的脸平静地道:“标节义者,必以节义受谤;榜道学者,常因学道招尤。故君子不近恶事,亦不立善名,只要和气浑然,才是居身之宝。”
说完这段话的阳鼎兴微微一笑,“师爷,当年您教我的,我一直都记得。只是,阿兴愚钝,现在才领悟。不知道算不算晚?”
一句话再次令师爷老泪纵横。他撑着拐杖,踮起脚尖有些吃力地拍拍阳鼎兴的肩膀,“好孩子,不晚,从来都不晚!往后……多念书,啊!”
阳鼎兴的脸上绽开笑容,认真地道:“我会的,师爷。”
“好!好……”师爷欣慰地擦着泪,看着阳鼎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羊肠小道的尽头。
沙滩上,往日热闹的饭馆此刻像是一座孤岛,透明的玻璃屋子没了月光的照耀,黯淡的跟漆黑的夜色没什么区别。
阳鼎兴脑子里努力地回忆着跟棍叔的点点滴滴,但疲惫的身躯仿佛卸下了所有一般,回馈给大脑的只有空白。
沉重的大手拍在阳鼎兴的肩上,一支被点燃的香烟也一同放进了嘴里。龙鼎兴走到身前,望着阳鼎兴的眼神有些恼怒,但转瞬又被一丝不忍给替代:“你知不知道,为了兑现当初给你的承诺,我做了多少准备,搜集了多少证据。而你……”
龙鼎兴叹了口气,摇着头沉沉地道:“在我眼里,城寨的阳鼎兴一直都是有勇有谋,遇事能沉得住气的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一意孤行,选择了一条完全不给自己留机会的路。”
“老龙。其实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想过,有一天我们可能会以敌人的身份见面。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阳鼎兴吐出一口浓烟,“事已至此,我觉得再去深究如果这个词没什么意义了。无论什么身份,在我心里你仍然是我非常敬重的人。认识你是我的缘分,也是我阳鼎兴的福分!”
仿佛一瞬间百感交集在心头,龙鼎兴发出一声长叹,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赵阳。”
“什么?”
“你的本名是,赵阳。”
得知自己真实姓名的阳鼎兴定在原地,但转瞬间又笑了起来,“老龙,为了我这个数面之缘的人真是费心了。不过我还是喜欢鼎兴这个名字,鼎盛,长兴!最重要的是,缘分!”
龙鼎兴的手停在半空,许久后才重重地落在阳鼎兴的肩膀上,半张的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化成了一股叹息。
身后的警员将龙鼎兴的外套脱下放到小李手上,押着阳鼎兴朝土公路上闪着警灯的车走去。
“老龙!”阳鼎兴突然回头喊了一声。
“什么事?”龙鼎兴连忙回应着,生怕阳鼎兴没听见。
看着龙鼎兴带着刀疤的脸,阳鼎兴咧嘴微微一笑,“谢了!”
龙鼎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冲阳鼎兴用力地点点头。
将沾了鲜血的外套披在龙鼎兴身上,小李的脸上有些失落,看着阳鼎兴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准备了这么久,没想到却没能抢到他的前面。他一个这么稳重的人,竟然会这么固执的走到复仇这一步。龙队,我们……”
小李说着转过头,只见叼着香烟的龙鼎兴皱着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来。
“这是什么?”小李没有继续说下去,视线随着纸条一同展开。
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龙鼎兴略微一看,才发现写的是一个地址。
“兴许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冲动。”龙鼎兴看着远处缓缓启动的警车,将纸条递到小李手上,“召集兄弟们,马上去这个地方!”
二十分钟后,龙鼎兴来到一栋偏僻的二层小楼门前。在尝试数次叫门仍然没有回应后,龙鼎兴示意其他人后退,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
深夜时分的院落安静的可怕,几颗接近一人高的盆栽带着剪影讲究的摆在入户门两侧。透过窗内透出的灯光不难看出,这些盆栽该是刚刚被修剪过,地面散落的树叶还带着嫩绿。
敞开的入户门上,金属的门锁像是遭到了重力打击般掉落在地,头顶的门框也已变形,几根木刺从光洁的漆面里张牙舞爪地伸了出来。
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龙鼎兴掏出腰间的手枪,顺着光亮无声地走进敞开的大门。屋子里的家具均为实木打造,在高高的吊灯下还泛着油光。大厅一侧的茶桌上还有没收拾的茶具,尽管茶水已凉,但通过上面成片的水渍还能看出喝茶的人刚离开不久。
伸手示意其他人到左侧搜索,龙鼎兴正要往右边的几间房走去,硕大的沙发下突然发出沙沙的声响。本能的举起枪瞄准声响的方向,龙鼎兴大喝一声:“谁!?”
喊声将小李引了过来,端起枪两步冲到沙发一侧,大喊着:“龙队,这里绑了两个人!”
顺着枪指的方向看去,龙鼎兴发现两个打扮时髦的人被人用绳子给背对背绑在一起,嘴里还塞着袜子。从两人光着的脚来看,塞进嘴里的袜子应该是他们自己的。
两人明显遭到过重力打击,肿胀的腮帮子和头上渗出的鲜血令他们神志不清,就连近在眼前的手枪都没能让他们瞪大眼睛。
“他们是被阳鼎兴打成这样的吗?”小李皱着眉看了眼窗外,“这里离阳鼎兴养伤的地方并不远。”
“先把他们弄醒再说!”龙鼎兴收起枪,还想观察两个年轻人时,楼上一名警员突然喊道:“龙队!二楼有状况!”
飞奔着冲到楼上,龙鼎兴顺着走廊来到中间的房门前,眼前的一幕令他彻底惊住。
房间的正中,一名被蒙住双眼的男子一丝不挂,两条纤细的胳膊被一条麻绳直直地吊了起来,而绳子的另一端则在天花板上的铁钩处打了一个死结。男子的大腿内侧不知是被谁砍了一刀,一条足足三公分的刀口皮肉外翻,带着点点黑色的鲜血顺着他的大腿缓缓流淌,染红了浅色的地板。
顺着淌下的血液看去,龙鼎兴这才发现一把菜刀被垂直固定在地上,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正对着男子赤条条的裆部。
寒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男子冷的一阵发抖,但完全看不到外界情况的他显得无比恐惧,听着门前沉重的脚步声,终于颤抖着问了出来:“是……是兴哥吗?”
龙鼎兴和其他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是兴哥吗?”得不到回应的男子明显更慌了,不知是不是寒冷的原因,男子抖动的更加明显,牵动着头顶的麻绳发生轻微的晃动,“兴……兴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全都告诉你!你别杀我,别杀我!”
龙鼎兴仍旧没有说话,像是故意般地等着男子崩溃。
“兴哥!”男子激动地大喊起来:“你放了我!我知道他在哪里!我都说,我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