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风魔
作品名称:背城 作者:刘春 发布时间:2023-06-18 10:48:07 字数:5418
陈弘绪感慨了一下,来到城垛旁,观察清军情况。刘洛中近前道:“大人,您看这冰凌……”陈弘绪顺着刘洛中的手看去,原来是昨日泼的开水,在城头结了冰,城头水过之处,似乎裹上了一层银甲。“大人,我看开水就不必烧了,凉水也够鞑子喝的。三九寒冬,身上穿上一层冰甲,他还能活动?还有,咱们的城墙穿上这层冰甲,是不是更结实?”陈弘绪“哈哈”大笑:“小诸葛,你就是当今小诸葛!让鞑子喝开水太奢侈了,喝上冷水就不错了。这冰就是最好的防护。好,快传各旗长来,马上组织浇水加固城墙!”席老全刘洛中等人跟着哈哈大笑:“大人真风趣。让鞑子三九天吃冻凌核儿,透心凉啊哈哈!”虽然有了冰冻城墙的办法,但来不及了。
昨夜,清军被骚扰的没有睡好,早起一个个精神全无,再也没有了昨天的气势。但毕竟是马背上驰骋多年的铁骑,缓过劲来,又开始了报复行动。先是用抛石对城内进行报复,不间断射击。城内虽有防备,也遭到不小损失。人员伤亡十几人,房屋被毁坏几十座,一个柴堆也被点燃,幸亏抢救及时,没有蔓延。
城内民众也出现了恐慌,尤其是那些难民,从铁蹄下逃难到这里,对战争造成的苦难有着切肤之痛。他们担心城守不住,再次沦为被屠宰的命运。老安了解了这些情况,认为决不能让这些情绪蔓延。他与吕今中、吴九环、秦易胜等人商议后,迅速分头安抚,平息不安情绪。同时对保甲作了部署,将难民分散居住,防止恐慌情绪传染。经过一番安抚,城内民众安定下来。
沉寂片刻,清军开始攻城。多尔衮下令:畏缩者斩!城破之后,三天不封刀,率先登城者,依次升职;率先入城者,所获妇女财宝归己。一时清兵如饿狼一般,嗷嗷嚎叫着,疯了一样向城墙蜂拥而去。箭队强弓硬弩乱射,如雨飞上城头,城墙上都在躲避,荆盾遮挡。在箭雨掩护下,三个城门各有十几架钩梯靠墙,清兵跃上梯子,头顶盾牌,凶猛攀登。一个掉下来,下面继续上。还有一队,抬着圆木,在盾牌掩护着,向城门冲去,要用木头撞城门。城上檑木滚石雨点般砸下,被砸中的清兵如袋子掉下,但登城士兵不顾一切,即便面对死亡也在所不惜。滚石擂木随意乱扔,威胁不大,席老全急叫:“火铳万人敌……”但是哪里来得及?清兵一个个跃上城头,在跃起的刹那,脚踏荆盾,荆盾铺地,清兵遂盾牌向前猛击,弯刀狠劈。
看来,多尔衮吸取了昨日教训,挑选了一批登城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敢死队,在东门、南门和西门多点攻城。西门以佯攻吸引城上兵力。在箭矢的保护下,一批清兵迅猛跃上城头,与民勇格斗。民勇毕竟不是正规士兵,面对凶悍不怕死虎狼之兵,怯意顿生,民勇哪见过这种阵仗?荆盾已经派不上用场,其战力更不够看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就算几个围着一个厮杀,也不济事。城上狭窄,人多反而不好行动。枣帚队由开始无章法到恢复状态,不过一刻钟功夫,虽能相互配合攻击,但面对战力丰富的清兵,仅仅勉力抵抗而已。
清兵登上城墙的越来越多,由一个把总带队,攻防有序,对枣帚有了防护办法,盾牌护头,下蹲砍腿。盾牌挡住枣帚,使得枣帚队员贴在墙边动弹不得,眼睁睁被清兵砍杀几人。有两人因靠前被砍中小腿,鲜血长流,疼痛难忍,呻吟不绝,被清兵杀死。宁锦老兵拼死还击,且战且退。清兵把总率领二十余人直往城楼奔去。
城楼楼内只有不到三十人,形势十分危急。陈弘绪站起身,抽出宝剑大声道:“大敌当前勇者胜,跟我杀!”说着跨出门楼,恰恰清兵把总冲来。陈弘绪一剑刺去,清兵把总一歪头,一只耳朵随剑飞走,血花飞扬。清兵把总啊呀呀一声怪叫,正欲还击,卢秋芳一个箭步越过陈弘绪,利剑疾挥。清兵把总瞪大眼睛,砍向陈弘绪的弯刀改变方向,挡下卢秋芳利剑,顺势削向卢秋芳。小五迎上,宝剑一挥,清军把总头上的帽子掉下,随之还有一缕头发。
清军把总一阵胆寒,怪叫道:“一起上!大帅有令,抓住陈弘绪,杀入城去,三天不封刀!”就听跟来的清兵大声应和:“喳!”十几位清兵,嗷嗷叫着,朝着城门楼冲来。席老全大喝:“大人小心!”铡刀横斩,挡住三个清兵,厮杀一起;陈弘绪身边民勇也跟上执枪刺去,清兵盾牌猛挡,一个清兵跃前一步,弯刀将一民勇砍伤,其余清兵也蜂拥而上,盯住陈弘绪,挥刀乱砍。
陈弘绪一凛,宝剑外截,呛朗一声脆响,遂转疾风刺,一清兵弯刀被截,还未醒过神来,就被刺中,倒地不起,却绊倒身边同伙,卢秋芳随之一招凤凰三点头,三个清兵额头出现血洞。小五箭步越过陈弘绪和卢秋芳,一个纵身冲向前,剑影晃动,力劈华山,清兵把总头颅飞走。席老全解决了三个清兵,转身大喝:“保护好大人!”抡起铡刀,一个横斩,将几个清兵硬生生推出几大步,顺过铡刀,奋力横扫,噹噹噹,三个清兵手腕麻木,手中弯刀落地。还没等回过神来,铡刀掠过两个清兵脖颈,血喷如雨,而席老全肩部被砍了一刀,也不管不顾,奋力拼杀。刘洛中一杆银枪挑刺如长蛇舞动,一时间,城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张凯带炮队赶来,见状大急吼道:“炮手准备!”几个炮手抬起榆木炮,对准城头清兵,由于民勇与清兵纠缠一起,不敢开炮,刘洛中道:“跟我来!”来到垛口,指挥将榆木炮放在垛口,斜斜对向钩梯处,点燃后,火捻嗤嗤燃烧,就听轰隆一声巨响,钩梯消失不见,而榆木炮因后坐力,使得几人倒退着坐在地上,一人碰到城墙头,血流满面,其余满面皴黑,耳朵嗡嗡作响。张凯道:“有事没?没事继续开炮,别停,不能让鞑子登上来!”说毕持一把长把铁锤冲上去。
门楼前清兵被截,陈弘绪回到门楼内,小五卢秋芳持剑守住城楼门,心里着急,又不敢离开陈大人。陈弘绪急令:“小五,万人敌!”小五恍然,这才回身抓住一个万人敌,点燃火索,用力扔到钩梯处,就听惨叫连连,声音由大而小。这架钩梯再无清兵登城。但是,仅此一梯毁了。其它钩梯清兵源源不断,前边登城厮杀,后继登城即分头攻击,一路向南,一路向北,企图扫清一块地方,好让后续继续登城。小五用力朝城门下再掷一万人敌,随之截住清兵厮杀。此时,城下怕误伤自己人,停止了射击,抛石机却还在向城内抛石。多尔衮就是孤注一掷:一边在城内制造混乱,一边在城上占据先机,让陈弘绪先自心乱,无暇顾及两面。陈弘绪明白,城上清兵不消灭,危险就不会解除。大声对席老全道:“席义士,必须打掉登城鞑子,一个不留!”
席老全大喝一声:“放心吧大人!杀鞑子!”大铡刀挥舞如风,对准一清兵盾牌兜头砍下,直把清兵盾牌砍作两片,余势不减,清兵头颅破裂。正在进攻的数十位清兵一愣神的工夫,众民勇被激起勇气,一起大喊:“杀鞑子!”十几把枣帚往前刺去,清兵不防,手忙脚乱,张凯趁机大锤猛敲,砸在一面盾牌上,就听“咚”一声闷响,一个清兵倒地。席老全张凯左挡右杀,民勇精神大振,枣帚横扫,刀枪猛砍,清兵大乱,顾头不顾尾,死伤连连。这时的席老全不负绰号门神,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左突右杀,令清兵胆寒。
此时赵星鸣带一旗人马赶来,陈弘绪大喜道:“来得正好,快组织将登城钩梯上的鞑子打下去。”刘洛中心悬的一块石头落地,忙道:“让会射箭的把钩梯上的鞑子干下去。”小五箭法好,持弓搭箭,身靠城垛口,一箭射去。将攀登清兵射下。赵星鸣喊道:“弓箭手!”十几个民勇张弓射箭,钩梯上的人不时被射中。清军弓箭手见状,也射来掩护。一个射箭民勇被射中受伤。小五大怒,对准城外清军箭队射去。一清兵应声而倒。
清兵以为汉人不能射箭,谁知百步之外被射中,大为惊恐,遂冲着小五方向一个乱射,箭矢嗖嗖在头上飞过。小五俯下身子,忽而站起回射,其他人学着样子,向城下射去,就算射不中,也让清兵着慌躲避。箭不长眼,虽不善射,乱箭也能伤人。
争取到一丝机会,席老全、刘洛中、张凯、老要一阵猛打猛杀,清兵死伤十几人,往北攻击的清兵坚持不住,开始后退,恰好挡住登城清兵,施展不开,往南攻击的清兵也被打回来,被枣帚刺、扫挤在一起。乱作一团。刘洛中叫道:“火铳手!”只见十几杆火铳从枣帚缝隙中钻出,烟火中,嗵、嗵、嗵……铁砂喷出,清兵猝不及防,纷纷倒地,对未死者,上去再给一刀。登城清兵胆颤心寒,再也不敢上城,顺着梯子狼狈滑下,有的甚至直接跳下去。随着下去的还有被扔的清兵尸体。撞门的清兵被扔下的万人敌烧伤一半,无力坚持,狼狈逃窜。
韩老冬在南门同样被清军亡命登城搞得措手不及。放了两杆火铳,伤了登上城墙的几个清兵,但火铳装药点燃需要时间,来不及装填;万人敌扔了两个,两架钩梯被毁。但清兵悍不畏死,其它钩梯的清兵仍持续不断登城,城上大乱。民勇有胆怯者想跑,但在城上往哪里跑?韩老冬大急,一把大砍刀举起,大吼道:“身后有父母妻儿,还不杀敌等嘛?不许装怂,杀!”率先冲进敌群,枣帚队稳住了心,这才挺起身来,往前刺、扫过去。清兵用盾牌护住头脸,弯腰砍向民勇腿脚。民勇立刻有几把枣帚刺敌,几把枣帚扫敌,让清兵不得近前。韩老冬大刀在枣帚几人夹缝中,猛砍向护头之敌盾,清兵哎呀一声惨叫,倒地不起。这时,杨大昌带人支援,韩老冬大叫:“老弟,快扔万人敌!”杨大昌率众点燃万人敌,就势扔下城去,万人敌火焰立刻吞没清军钩梯,清军嚎叫着跌下城。
惨烈的战斗让人将生死置之脑后,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守住城池,保护亲人!民勇越战越顺手,只有刀枪挥舞,火铳射击,清兵终于崩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一一击杀。
眼看着清兵被清除,陈弘绪长舒一口气。手拂宝剑喃喃自语:“十年磨剑,今始饮血。欲斩敌头,只得一耳,惜哉惜哉!”卢秋芳忍俊不禁抿嘴而笑,席老全刘洛中等人放声大笑。席老全道:“大人宝剑今天开荤,可喜可贺。”刘洛中道:“想不到大人文人出身,临阵不慌不惧,宝剑出鞘,出鞘见血,真大将军风范。”陈弘绪摆摆手道:“谁说不慌,其实本官心慌得很,这宝剑挥出,也不知是剑法通神,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呵呵呵。”大家都轰然大笑。席老全看着小五和卢秋芳也赞叹道:“小五兄弟和卢小姐真的是配合默契,两剑雌雄同体,杀敌如双飞之燕,实实羡煞人也。”小五还没回过味,卢秋芳先羞红了脸,众人也是伴随着笑声。小五回头看着卢秋芳,正巧卢秋芳也在看自己,二人目光碰在一起,一时尴尬却含有期待之情。
济世堂已经人满为患。十几个药罐子在院子里熬药,小院充满了药的味道和烟火气。两天的战斗,战死二十余人,受伤一百多人。未伤要害的敷上刀创药,包扎好即可。就是重伤者令人头疼。董玉良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了。当听说大哥席老全受伤,着急地问:“大哥怎么没回来?”一个抬伤员的民勇道:“他不肯回来,说是轻伤,要与陈大人在一起。”董玉良将最后一个伤员包扎好,嘱咐几个徒弟好生照料,遂背起药箱,奔上城墙。
城墙上一片狼藉,血迹斑斑。赵星鸣正组织清理,看到董玉堂道:“你怎么来了?”董玉堂忙到:“听说大哥受伤,我来看看。”说着走进城楼,正听到刘洛中说话:“大人,趁鞑子败了,冰冻城墙,最好今夜就行动。这大冷天气,滴水成冰,宜早不宜迟。”陈弘绪点头道:“今天一战,可见鞑子何等骁勇凶残。自感准备充分,损失仍如此巨大。还是小瞧鞑子了。城墙必须加固,泼水之法我看立刻实行。今晚凡能动的,都要带水上城。我要让晋州城墙一夜变成冰城,让鞑虏徒呼哀叹去!”看见董玉堂进来道,“董大夫,正好,给席义士包扎伤口。就是不下去,让人毫无办法。”席老全哈哈大笑:“这点伤,就算被蚊子咬了一口,没事……对了,事不宜迟,今晚浇水,全部上,必须把城头浇遍。以后,每天浇一次,不说是铜墙铁壁吧,也算是冰墙凌壁。”众大笑,分头而去。董玉堂忙上去给席老全看伤口,消毒,包扎。
次日,多尔衮皱着眉头,在大帐徘徊。昨夜除了不断骚扰,还有战事不顺。小小州城,竟然让我损失数百人,还没有入城一步。还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一世英名,就折在此城?一阵焦躁,胸中火烧,便走出大帐,让寒风一吹,火苗顿时熄灭了。他暗暗叹气,缓缓来到卧龙岗高处,向西边一看,大吃一惊:城墙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城头白晃晃一片,冰晶玉砌一般,围着城头,如若一条玉带。这城墙如何变成这般模样?“这是怎么回事?快去查来报我!”侍卫上马从卧龙岗跑下。不一会工夫,跑来大声报告:“大帅,此城头已被冰凌覆盖,估计是昨夜泼水浇就。这会儿还有人正在泼水。”多尔衮牙齿一咬:“好啊,陈弘绪!你厉害!让我在此大费周折,你究竟是个什么人?打进城,哼!我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
州城保卫战一战再战告捷,城头筑冰,让防御多了多少兵。为防大门被破,同样浇水,将城门内浇筑冰凌数尺高,堵住了大半个城门,就算大门破开,清军进城也要费老鼻子劲了。
陈弘绪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闭眼略憩,才对席老全韩老冬等说:“真是险胜啊。设想这场战斗发生在春夏之交或者秋天,那将是什么情景?青黄不接或者秋收未收,这城就完了。说起来,老天眷顾我等,也是鞑子不得人心,我们既是背城一战,也是孤军奋战。说是众志成城也可,说是侥幸得胜也不为过。”席老全道:“大人呕心沥血备战,若无必战准备,城池必然不保。还是大人有远见。”陈弘绪摆了一下手道:“明军屡战不胜,还是技不如人。看看今天鞑子的骁勇就知道,将骄兵弱,一盘散沙,这仗怎么打?”刘洛中道:“大人,今日一战,大人身先士卒,民勇拼力一搏,置生死于不顾,才有此胜。”
陈弘绪面现疲色:“古人有背城之战,说的是春秋战国的齐国,在联军提出羞辱条件时,齐国毅然道,如此我背城决一死战。联军终于答应讲和。还有距咱们不远的井陉,曾发生著名的韩信背水一战,为激发将士死战之心,故破釜沉舟,背水列阵,与赵国决一死战,结果以少胜多,大获全胜。我们现在就是背城之状,战,有可能生,不战,只能死。”席老全、韩老冬、刘洛中听了热血沸腾,大声道:“大人,我等誓为保家护民而战,背城一战,有死而已!”